第19章 她幫姐姐解脫
她幫姐姐解脫
“死者徐狗子之妻徐李氏,致死原因為藥物中被摻入毒物。堂下四人,對此事是否知情?”
徐狗子最先點頭,老太太和姑娘稍慢一步,巫醫不知道在發什麽愣,似乎沒聽見。
提刑官就是按流程問一句,沒在意他們的反應,“這藥你們四人都經手過,都有作案嫌疑,你們可要為自己辯解?”
“我沒有,我沒有,”巫醫跪着往前膝行數步,“大老爺,我這方子別人喝了也沒問題的。那女人,我和她無冤無仇的,我殺她幹什麽?”
徐狗子比他冷靜,“大人,該說的我之前都說過了,我沒有殺我媳婦。”
“是她殺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老太太伸出的手指都快戳到姑娘臉上去了,“她想讓我兒子快點娶她過門,就在我兒媳的藥裏下毒,還逼我這個老婆子不準說出去。”
“我可憐的兒媳婦喲,死的時候肚子裏還有孩子呢。”
姑娘沒料到這老太婆臨時反水,要把責任全推到自己身上來,她倒是摘得幹幹淨淨。
原本還想賣慘蒙混過去,現在怒氣上頭,咽不下這口氣,姑娘只想揭穿老太太的真面目。
“是,是我殺的,我認,但是徐狗子他娘也是參與了的!”
老太太說哭就哭,“你瞎講,我兒媳那麽孝順,我害她幹什麽。若非是你勾引我兒,我們家和和睦睦的,哪有這種變故?”
“我勾引?”姑娘氣得擡頭就是一個白眼,“你兒媳肚子裏接連揣女娃,你不滿意,叫你兒子上外頭再找,這事兒別以為我不知道。”
若不是巫醫說她肚子裏是男孩,這老太婆估計還要叫徐狗子去嚯嚯別家女兒。
“大人,徐狗子和他娘都不是好東西,一個死要面子活受罪,一個小雞肚腸還又當又立。他媳婦是我下毒殺的,可歸根結底,是被他們硬逼,給逼死的。”
“玉兒,”徐狗子喊她,“我沒想到你是這麽惡毒的人。”
惡毒。
呵,玉兒在心裏冷笑一聲,要論惡毒,誰毒得過他們徐家人啊。
“肅靜。”
提刑官敲了下驚堂木,道,“你既然認了罪行,那便一五一十将罪狀說來罷。”
該從哪裏說起呢?
玉兒神情微怔,她低下頭去,張口講的卻不是案件,而是一段往事。
吃不上飯的那一年,各家各戶都在外頭薅野菜。說是菜,其實連草和樹葉子都一并算了進去。
家附近的拔光了,就去稍遠一些的地方找,或者去扒樹皮。
某日她走得遠了點,竟發現了一個林子。裏頭光線不好,她抱着剛找來的食物一點點摸索,不小心被地上的枯枝絆了一跤,摔進了土溝裏。
空手爬是可以爬上去的,但她不舍得丢掉食物。
抱着懷裏的東西,她嘗試了很久,又摔了好幾回,正猶豫着要放棄時,有個背着包裹的女人發現了她。
“妹妹,我來拉你。”
在對方的幫助下,玉兒成功回到了地面上。她聽到包裹裏有聲音,擡眼看去,才發現女人身上背着的是個小孩兒。
“姐,你怎麽着孩子就出來了呀?”
荒年生存壓力大,搶食物搶錢的劫匪變多了,單獨出行都得小心着點,更妄論還帶一個孩子了。
女人無奈地笑了笑,“我的大閨女已經被婆婆賣給別人家當童養媳了,若不帶這孩子出來,就怕她也被賣了換錢。”
誤觸了人家的傷心處,玉兒有點抱歉。
“姐,你家男人呢,不攔着點嗎,那可是親骨血呀。”
女人搖了搖頭,沒說什麽,渾身透着悲傷。她低頭收拾,看到了玉兒腫起的腳踝,連忙扶她。
“妹妹,你坐下來,我給你搓點藥,不然到明天你就不好走了。”
玉兒謝過她,女人去林間找來了一些草,揉出汁液仔仔細細地給她擦上,還幫她揉了揉,活絡血脈。
“姐,這是什麽草呀,能吃嗎?”
“不能吃,”女人舉起一株教她,“你看,這東西四片葉子,它叫及己,摔打扭傷可以外用,但它有毒,尤其是懷孕的,千萬不能吃。”
可最後,女人懷着身孕,高興地吃下了摻着及己的湯藥。
阖眼前,她忍着痛朝玉兒露出笑容,一如往昔般的溫柔,她說,“妹妹,我終于可以不當誰家的媳婦了。”
玉兒的眼眶紅了,在徐狗子和他娘震驚的目光中,她掀起衣擺,抽出了一小包衣服,是用來裝孕婦的假肚子。
徐狗子再明目張膽,晚上還是回房間和他媳婦一塊睡的,而且玉兒裝得很好,他壓根沒機會發現這所謂的男胎,全是假的。
“姐姐的兩個孩子,被你們當垃圾賣掉,姐姐起早貪黑照料這個家,被你們忽視,”玉兒瞧着徐狗子和他的娘,心裏眼裏滿是怨怼,“你們在意的,只有傳宗接代,只有帶個把的才是寶。”
“現在,你們什麽都沒有了。”
戴着腳鐐都沒影響老太太利索的動作,她原地蹦起,“胡說,我兒子還在這呢,有我兒子在,生幾個孫子都還有的是機會。”
玉兒沒接她的話,自顧自道:“姐姐原是某鄉間郎中家的獨女,雖未繼承家業,但也對草藥頗為熟悉。後被人惡意陷害,她成了孤兒,被惡親戚賣給徐狗子當婆娘。”
原本,徐李氏也是想好好生活的。她頭回有孕時,老太太對她好得恨不得連天上的日月星辰都要摘給她。
可女兒一出生,什麽都變了。她開始被要求做粗活,沒出月子就被趕下地割麥子。
等第二回又有了,老太太和徐狗子像是良心發現似的,對她又是千般順從萬般貼心。
但人心都是肉長的,被傷害過後,哪能受點好處就立馬毫無芥蒂呢?
何況她挨過家庭變故,心思細膩,本就不是心大、什麽都無所謂的人。
幾次三番下來,徐李氏看透了這家人的本性,她也不指望了,産後勞累和心情不暢讓她失去了對未來的期待,每天渾渾噩噩地過着。
就這樣,她眼睜睜看着新出生沒多久的閨女也被賣掉了,而她連插一句嘴的權利都沒有。
徐狗子根本就不把她當媳婦,也不把她當和自己平等的人看待。
在外面他表現得像個好郎君,和她夫妻二人相敬如賓,在家裏卻和他娘一塊不停指使徐李氏做這做那,像使喚仆人,絲毫沒覺得哪裏不對。
好像潛意識裏,他就覺得沒有生育價值的徐李氏,就是廢物。他很嫌棄,但又不舍得花錢出去找人,于是就可着免費的折騰。
徐李氏又懷了。
聽說有個巫醫可以看男女,她學過醫理,知道這是騙人的,不過若是利用一下,說不定可以讓自己過得稍微舒坦點。
她偷偷賣草藥攢了點錢,去找了一趟巫醫,想賄賂他。
只是,常年把自己擺在高位的巫醫,根本看不上她那些碎銀子。他收下了,又冠冕堂皇地宣稱自己是個正直的人,不能背叛在腎脈面前的誓言。
其實是他要賺錢。
他要把藥賣出去。
徐李氏計劃落空,垂着頭踏出門檻的那一刻,巫醫的徒弟們就把她又懷了個女兒的消息傳遍了村落。
因為她空手離開,巫醫不樂意了,想逼她買藥。
最後一根稻草轟然落下。
徐李氏的求死之路,誰都經過了,誰都推了她一把,又好像都不是真正的兇手。
他們有罪嗎,他們無辜嗎,有什麽可以判定嗎?
沒有。
在這個時代,徐李氏只能恨她這一生所遇非人,自認倒黴。
玉兒想救她,她很努力,但她救不了。沒有人可以救回一個自己把自己封進棺材的人。
她能做的,只有幫助徐李氏解脫,讓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有個給她端碗、陪她安靜等待黑暗降臨的陪伴者。
以及,替她把準備好的藥放進飯菜裏,讓徐狗子吃下去。
徐狗子沉溺于溫柔鄉,卻不知溫柔刀,刀刀要人性命*。早在不知不覺當中,他就已經失去了再擁有一個孩子的能力。
驚堂木“砰”地一聲,喚醒了沉浸在回憶裏的玉兒,也叫醒了還想做美夢的老太太。
“既然都說完了,那就按手印吧。”
衙役把書記官記錄好的罪狀呈到玉兒面前,玉兒瞧也沒瞧,就咬破手指按了下去。
“大人,我會受怎樣的處置?”
“殺人償命,但酌情可減。不過無論如何,你也逃不過除籍發配的命了。”
玉兒也沒意外,很平淡地附身一拜,“多謝大人。”
提刑官問她,“你可悔?”
“有些,悔對父母養育之恩,”玉兒道,“但他們原本也是要把我賣給人家做媳婦的,如此想來,就也不悔了。”
她年輕的臉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姐姐救我一回,我助她一次,這恩情,我還清了。”
“好。”
玉兒被帶下去後,提刑官宣判了老太太的罪名,她被當做同夥,一并處置。只是年紀大了,不再關押發配,單就開除了民籍。
老太太當場暈了過去,紀應淮與仵作趕緊上前查看情況,發現單純是一下子接受不了撅過去了,就放心地掐人中把她弄醒過來。
“嗚嗚……咕……”她張嘴想說話,卻發出了一串含糊的嗚咽聲,半邊身子不能動彈。
竟是中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