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吃大塊的肉少吃醋
吃大塊的肉少吃醋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臉上堆着笑,解釋道,“舉人老爺,咱們沒有強人所難的意思。我家小姐拜讀了您的大作,想與您交流一下學問上的問題。”
“承蒙厚愛,紀某只是運氣好,學問方面尚有許多欠缺的地方,不敢誤導別人,抱歉。”
那人沒死心,隐晦地打量了一眼安立夏,湊到紀應淮身邊小聲說,“老爺,您喜歡哥兒是麽,我們小姐其實也是哥兒,那容貌在縣城裏可是數一數二的。”
“您得了小姐的青睐,蘇府未來定會盡全力供您入仕。”
紀應淮覺得有些好笑,他們還真是心急啊,年輕的舉人剛升了社會地位,就要幫他把親事也一并安排好了。
“不必了,紀某沒有另娶的心思,諸位請回吧。”
他抓住安立夏的手腕,牽着人轉身就走。
“老爺,您三思啊,蘇府能給您的支持肯定比鄉野人家要好得多。”那人完全不顧及安立夏的感受,徑自說着。
本就自卑的安立夏默不作聲地跟在紀應淮身後,指尖在掌心裏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紀應淮停住了步伐,“紀某已經成家了,對現狀很滿足,不需要這樣的支持。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請回吧。”
進了屋,安立夏還是愣愣的,像在做夢。
“手疼不疼,東西給我拿。”
紀應淮輕柔地掰開他緊攥着的拳頭,就瞧見白生生的皮上刻了幾個顯眼的紅月牙。
真叫人忍不住憐惜。
紀應淮發愁,古代三妻四妾的行徑真叫人頭疼,道德觀念不同,話也講不通。第一天就上來塞人,這以後會不會還有更離譜的事情啊?
看安立夏受委屈的小模樣,紀應淮想起了實驗樓底下那只小貓。
他每天中午都會下樓給小貓倒一杯糧一杯水,有天被事情耽擱稍微晚了些去,那小白貓一直在老地方等着,見到他就跑過來,瞪着溜圓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伸爪子抓他的褲腿。
兩個小家夥如出一轍的可愛。
“日後再遇上這種事,你直接幫我推了就行。”紀應淮道。
安立夏“哦”了一聲,又違心地勸他,“夫君,有助力總歸是好事……”
方才那些人跟他聊了許多,大抵意思就是,他這個村夫幫不上紀應淮的忙,只會成為拖累。
是了。
官場上單靠自身優秀根本闖不下去,有人脈、有背景才能走得長遠。紀應淮已經失去了家裏的支持,若是想做大官,最後定然會走到娶妻、借助妻子的娘家力量這一步的。
只是早晚的事。
那群人很篤定,這位年輕的舉人老爺終會向現實低頭。
紀應淮揉了揉他的腦袋,“不高興就別勉強自己。我不去做官,沒必要迎合別人。”
“說了會讓你過得安穩的,放心。只要你願意留下,這個家就永遠只會有我們兩個人。”
他殘存的父愛在心裏補了一句——肯定不會找後媽虐待你的。
安立夏眼角發紅,“我願意的,一直願意的,只要夫君不嫌棄我就好。”
“自信一點,你那麽優秀。”紀應淮每每想到安立夏的種植天賦,都會覺得這樣的大寶貝能落他手裏,實在是上天眷顧。
鍋裏的水早已燒開,咕嘟咕嘟冒着響,再膩歪下去兩人的午飯就要變成下午茶了。
紀應淮除了東坡肉和炒時蔬外,還準備給安立夏做一碗酒釀小圓子。
小孩兒應該都喜歡吃甜甜的東西吧,尤其是在調味品匮乏的古代,糖比鹽還貴。
“夫君,蛋殼莫丢了,給我吧。”
紀應淮應了,拾起來抖抖灰遞給他,“拿去玩麽?”
安立夏搖了搖頭,“不是,蛋殼弄碎了可以給雞吃。隔壁大娘的雞生軟殼蛋,昨兒還問我有沒有剩的可以給她呢。”
“這樣啊,那下回我留着,等以後咱們要是養雞也能派上用。”
他說得很自然,安立夏瞧着他的神色,不像是開玩笑,“夫君,我讀過一點書,他們說君子遠庖廚,做飯的事,還是我來吧。你那手要給人把脈,金貴。”
這些天耳濡目染,安立夏也學了點中醫知識,大概了解了什麽是望聞問切。
他夫君摸人家的腕子才不是像他們傳的那樣在占人便宜,那是在切脈,摸得是撲通撲通跳的血管,這裏頭有大學問呢。
紀應淮笑道:“立夏,君子遠庖廚的意思,是君子要遠離血氣殺生之事,要有仁心。再說了,你這細皮嫩肉的,被油點子一崩就一個疤,金貴的是你自己。”
安立夏臉上泛起雲霞,張口欲要辯駁,被紀應淮輕輕推了推,“好了好了,金貴的小立夏,去桌前坐着,我要端菜了。”
白霧缭繞,暖意自餐桌升騰而起,或許這就是家最撫慰人心的地方。
滿滿一碗甜湯,勺子一撥,底下卧着的兩個滾蛋就顯露出來。流心蛋很香,肉也很好吃。這是安立夏從小到大吃過最美味的一餐。
就連過年,他都沒吃上過這麽大塊的肉。
紀應淮頭回燒菜給別人吃,正在欣慰自己今天炒的糖色挺好看呢,餘光瞥見安立夏不動筷了。
他心裏一驚,安立夏一直吃的素菜,突然給他吃油重的,腸胃是不是接受不了不舒服了?
“立夏,你怎麽了?”
紀應淮正要去抓他的手摸脈,安立夏忽然淌下兩行淚來,“夫君,我好高興。”
他心裏有萬千情緒,只是吃了沒文化的苦,表述不出來,反反複複地說着高興二字。
紀應淮淚目,瞧着孩子平日裏給苦得,吃頓稍微好點的就哭成這樣了,真叫人心疼啊。
“不哭不哭,高興就多吃點。”
他搜腸刮肚想找點安慰人的話,憋了半天,只想出一句,“吃飯的時候情緒波動太大會影響消化功能,會不舒服的。”
說完,紀應淮自己都覺得自個沒情商。
他在現代的時候,怎麽就沒多看點戀愛小妙招或者溫柔情話錦集呢?
不過,倒也不能怪他,論誰能想得到老天真會給寡王送老婆啊。
他們在村裏又呆了幾日,這些天可比之前要好過太多了。
有了舉人的名聲,誰家都想來沾點關系。
認識的不認識的,三天兩頭往小破屋來,送這送那的,紀應淮能推的都推了。人情這東西,欠了都是要還的,他自認沒有那八面玲珑的交際能力,只想安安分分地做個醫生治病救人。
對之前幫過他的林參等人,他挑了點好東西,和安立夏一塊給人家送了過去。
紀應淮除了出診,其餘時間上哪去都帶着安立夏。一是為了讓人家知道這是他的媳婦,帶他認認人;二是紀應淮存了心想要安立夏多參與社交,一直呆家裏容易悶到自閉。
風光大勝之下,巫醫想敗壞紀應淮名氣的銀子竟全打了水漂,可把他氣得幾天幾夜不得安眠。
他憤憤地想,當初那紀幺要死不活的時候,他怎麽就沒把棺材蓋給蓋上,把人憋死了就沒後面這麽多事兒了。
不過,巫醫心思一動,算算日子,七天快到了吧?
不僅這廂巫醫惦記着,紀應淮那邊也在等着看療效。
診斷和方子肯定是不會錯的,唯一不确定的是這個世界的藥材,雖然名字模樣都一樣,但不同土壤氣候條件下,藥效會有一定的差異。
就像道地藥材比其他種植區的藥材要更能發揮效用一樣,裏頭也是有講究的。
紀應淮其實很想打聽打聽那人喝藥後有沒有什麽好轉的反應,但婦人家在村另一頭,她為了孩子又忙得焦頭爛額,全天都圍着兒子轉,根本不出來閑聊乘涼。
完全沒給別人探查消息的機會。
服藥第六天的傍晚,婦人拎着一只雞出現在紀家的門口。
“老幺,你是在世天菩薩,我兒能說清楚話了,今晚還問我要吃飯,知道餓了!”她一邊說着,眼淚嘩啦啦就往下淌,又哭又笑的,完全顧不上形象,也不管別人會不會把她當瘋子了。
紀應淮和安立夏連忙放下碗筷去扶她。
“大娘,你帶路,我去看看情況調整一下方子,你明日一早就去縣城抓藥。”
婦人千恩萬謝,把手裏的雞給小夫夫倆,“這是家養的雞,老幺你收着。”
“不用不用,您留着吃。”
婦人把脫毛處理好的雞往安立夏手裏放,“老母雞湯喝了對身子好,身子骨太瘦弱不容易懷,懷了也不好受,收下吧。”
安立夏頓時臉就紅了,垂着眸子,長長的眼睫微微顫動,“大娘……”
這話說的,紀應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倆小手都沒正經牽上,哪會進度這麽快。
他努力維持着正經人的姿态,冷靜道謝:“那我們就收下了,多謝大娘。”
婦人滿意地點點頭,走前面給紀應淮帶路。
太陽将近落山,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村裏人大多不舍得點燈,遵循着日落而息的生活規律,這會路上都沒什麽人,安靜得很。
紀應淮稍仰起頭,看着東邊慢慢升上來的彎月。天際那顆明亮的啓明星和他在現代看到的沒什麽區別,走在鄉村土路上的他,一瞬間與做完實驗拖着疲憊身軀回家的紀博士重疊了。
好像他們從來就是一體的。
人放空思緒的時候就喜歡琢磨點哲學問題,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忽然感覺身後有動靜。
唯物主義戰士勇敢回頭,什麽也沒看到。
嗯?
紀應淮心想,難不成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