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馮氏的腳步硬生生止住。到此刻,她才覺出了真切的恐懼。她慢慢地回身,審視陌生人一般看着葉懋平。
一張口,他就要攆她走。
一出手,他就掐住了她要害。
或許,她并沒真正了解過這個男人。
葉懋平拿出一張文書,放到桌面上,道:“身為一個母親,最記挂的應該是孩子。可你呢?醒來後只惦記我的事、你的得失,要與我決裂了,才想起了孩子。
“如此也好,讓我愈發地看清楚了你,也愈發篤定,你不配照料我的孩子。”
馮氏搖頭,嘶聲辯解:“不是那樣的,你明知道不是那樣的!”
孩子,她有什麽好擔心的?那本就是她一輩子的依仗,不會分別,不會離散,會安安穩穩地在她跟前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以往她一直是這樣認為的。在他們長大之前,她最該做的是為他們的前程未雨綢缪,有些時候最在乎的當然是眼前的是非。
葉懋平明顯沒有再與她敘話的閑情,擺一擺手,道:“帶上文書,拿上銀錢,走。
“遲一步,你興許會落得個沿街乞讨返鄉的下場。如今,我更不需要在乎臉面,你別逼我。”
“我憑什麽走?”馮氏趨近書案,“我跟了你這些年,為你開枝散葉,始終名不正言不順的,時不時就要遭人奚落嗤笑。到如今,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想用兩千兩就打發我?還想讓我和孩子分開?你做夢!想如願,除非我死!”
葉懋平瞄了她一眼,面色變得陰沉沉的,他揚聲喚人。
幾名婆子應聲而入。
“馮氏病得神志不清了,你們讓她清醒清醒。”葉懋平吩咐道,“過三五日,找齊管事送她離開此地。”
馮氏還要說話,嘴巴卻被帕子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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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懋平最後看了她一眼,漠然道:“你那些心腹,我已派人除掉了,跟來的不可靠的也發落了。你就別做白日夢了,成麽?”其實是父親派了得力之人來幫他針對這樁事善後的。
最後的把柄也沒了,馮氏一口氣沒提上來,雙眼往上一翻,暈了過去。
照理說,葉家這檔子事,就算知情人都守口如瓶,外人要是留心,還是能窺見到蛛絲馬跡,揣摩出葉懋平被老爺子收拾了,消息會像長了翅膀一樣,傳得滿城風雨。
而實情是沒有,因為泺城人的注意力都在崔家那邊。
朝廷派來欽差,當面問罪于崔老太爺,遂宣旨:崔世子治家無方、當差不力,罷黜官職;褫奪崔家世襲罔替的侯爵;崔家子嗣十年內不可應試、不可從軍。
就這樣,崔家失去了多少年來的威望,拾掇拾掇家底,算起來只能與一些富戶比肩。
崔世子尚留在京城,要面對上峰的詢問審查,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雖說早有預料,真的成了事實,還是讓崔老太爺身受打擊,病倒在床,而且病的不輕。
崔氏聞訊,要到父親床前侍疾。崔老夫人不準,她便長跪不起,哭哭啼啼不止。
崔老太爺和崔老夫人對她最後的一點耐心消磨殆盡,徑自派人把她送到了庵堂,當日落發出家。
落發時,崔氏拼命反抗,尋機一頭撞到了牆上,當即昏死過去。然而醒來之後,頭發還是一根沒剩,身上裏裏外外已是出家人打扮。
到了那地步,她徹底沒了對塵世的念想,重病在床,一雙眼黯淡無光。
崔家這些事,傳到了牢房裏,獄卒無事時便會談論一陣。
和崔定初預料的差不多,他聽了還算滿意。他的一生已經毀了大半,崔家功不可沒,他離開之前,自然要以身涉險,送他們一程。
是的,殺崔夫人并非臨時起意,是他早就盤算好的。怪只怪那女人蠢,給了他足夠的時間斟酌。
算計葉知許那件事,他功虧一篑,這是沒法子的事,也只能認栽。俗話說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和姑母怎麽可能鬥得過葉老太爺。
這一點也是失算了,早知道就先想法子把那老頭子弄死。沒了祖父照拂幫襯的葉知許,便只是顆棋子——這是崔定初到如今最後悔的事。
那件事準備得那麽充分,他對別的事情也算缜密。誰都不是神仙,遲早有要翻車的趨勢,他不可能不事先備好人手、收買拉攏一些官府中人。
那是他絕不想用上的,而今卻真的用上了。
不管怎麽說,有備無患是至理名言——他也只能這樣苦中作樂地想。
他要離開,換一片天地重新開始。
要是打心底不想活了,殺了崔夫人之後自盡不就得了,何必來監牢受活罪。
逃離的計劃,進展得很順利,他不由想着,自己這是黴運走盡了,要轉運了。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這是有人刻意成全他的緣故,要不然,早露餡兒了。
不論如何,到了這一夜,到了他離開的時刻。
夜半,趁着人們都已睡了,獄卒帶來一個身量與崔定初相仿的啞巴乞丐、一套官差的衣物。
崔定初換上衣服,匆匆打理了儀容。片刻後,與獄卒一起大搖大擺地離開。
出了監牢,拐進一條暗巷,已經有人駕着一輛樣式再尋常不過的馬車在等待。
獄卒收下最後一筆銀錢,便催促他們快走,自己也腳步如飛地往回返。
崔定初上了馬車,喚心腹把馬車趕到城中一個落腳處。
心腹低聲稱是,揚起鞭子,從速趕路。
崔定初的心其實一直狂跳着,生怕出現什麽意外,自己被丢回大牢,從而罪加一等,盡快問斬。
然而一切都是那麽順利。
随着馬車離大牢越來越遠,他的心一點點落回了原處。
成了,他已度過這一劫。
人們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相信會應驗在自己身上。
馬車來到落腳處,那是一個不起眼的居民小院兒。馬車進不去,崔定初跳下馬車,匆促地交待心腹兩句,便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他反身關上院門,聽到馬蹄聲漸行漸遠,心裏更加安穩,有了重獲自由的真實感。
然而,當他轉過身形,看到的一幕,讓他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堂屋的門打開來,罩着純白鬥篷的葉知許款步而出,跟在她身後的,是一身玄色的高大男子,俊美無俦,又令人望而生畏。
甕中捉鼈——崔定初腦海中閃過這個對自己存着貶低之意的詞彙。
“崔四公子怎麽這才到?”葉知許巧笑嫣然,“害得我們好等。”
崔定初只用了一瞬的時間便讓自己恢複清醒面對現實,左手便伸向右手的衣袖,要拿親信剛才交給他的以備防身的匕首。
他寧可死,也不要落在葉知許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