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前世,流言蜚語傳得滿天飛,崔氏也癱在床上等死的時候,大老爺葉懋平派親信找到葉知許,問她究竟是誰,又是否與葉家有仇怨。
葉知許一句話都沒說,就把人攆走了。
居然問她是誰。
做為父親,想查證索雅安是替身能有多難?
他卻不能确定,要派人詢問。
有一種親人,他不值得你怨恨,更不值你給他絲毫的體諒關心。
“只是個不值當的人,那一些事情就好辦了。”扶焰說道。
葉知許無所謂,一笑置之,喝了一口茶,不經意地打量他,見他眉宇間仍舊凝着幾分疲憊。細究之下,像是那種不得安眠才有的疲憊。
這是怎麽回事?她很困惑,“公子氣色不是很好,水土不服,還是手頭事情太多?”
“沒什麽。”扶焰微笑,“遇到些奇怪的事情,過一陣就好了。”
葉知許也就不好再說什麽。
此刻的葉府松鶴堂,正熱鬧着。
聽完王媽媽、鄭北等人招認的事情之後,二夫人、三夫人仍是瞠目結舌的表情。
崔氏、崔定初、索雅安已經無話可說,俱是面如死灰地僵立在那裏。想辯駁得有證據,可他們失了先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只說自己沒做過沒安壞心的話,還不如保持沉默。
崔老夫人的面色青一陣白一陣,這會兒已經有些發抖了。活了這麽多年,這麽丢人現眼的經歷,還是頭一遭。女兒孫子一朝變成居心叵測的小人,她這是造了什麽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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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夫人涵養工夫一流,始終面色平靜地聆聽,偶爾瞥一眼崔氏和崔定初。
尹知府派來幫忙的人們的意态則很松弛,時不時低聲議論幾句,就聽到的某一事做出分析。
随後,葉老太爺表明态度:“我長孫女的親事必須得退掉,兩家曾交換的信物,今日就要交換回來。”
崔老夫人嘴角翕翕,說不出話。
崔夫人望向崔氏、崔定初,見兩人已形似行屍走肉,心知他們是真的做下了那些好事,眼下百口莫辯。她欠了欠身,滿臉歉疚之色,“我做夢也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如何也逃不了一個教子無方的罪名。眼下崔家自然是聽憑您老人家發落,退親之事,我們沒什麽好說的,就依您的意思行事。”繼而吩咐随從,去取當初的信物過來。
葉老太爺又道:“至于我們這葉家長媳,也是留不得了。你們把她和她的嫁妝帶回去,她能自請下堂最好,否則就只能等我長子的一紙休書。”
崔夫人走到崔老夫人身邊,“娘,您看——”崔氏是她的小姑子,她不方便也犯不着表态。
崔老夫人瞧着幾個官府裏的人,吃力地點了點頭。
崔夫人這才對葉老太爺道:“今日我們先将人帶回去,至于旁的,還請您寬限一段時日,畢竟,這不是內宅婦人能做主的。”
葉老太爺颔首。葉家的當務之急是把崔氏攆出去,等待最終的結果倒是次要的。畢竟,他也得等長子那邊的回信。
葉府二夫人已回過神來,笑吟吟地問崔夫人,“那個索雅安,是崔家帶走,還是交由我們葉府發落?”
崔夫人目光流轉,笑道:“我那不成器的逆子買的一個玩意兒罷了,葉家實不需為那等貨色費心。人就讓我們帶回去,處置完了,葉家不滿意的話,我們再将人送回來。”
二夫人望一眼葉老太爺,見他微微颔首,笑着欠了欠身,“那就有勞夫人費心了。”
事情一樁樁說定、兩家信物交換回去、崔氏的嫁妝清點完畢時,已是午後。
崔府的人帶上崔氏、崔定初、索雅安,告辭離開。
到了垂花門外,崔夫人上馬車之前,狠狠地剜了崔定初一眼,“你可真有出息,真會給我們長臉。”
葉知許刻意躲清閑,在璞玉齋盤桓到暮光四合才回來,聽說了白日裏的事,笑容裏透着心安。
這一晚,她沒再被酒瘾折磨,很快入睡,且睡得酣甜。
同樣的夜晚,扶焰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心裏卻不大舒坦。
他近來經歷的這些事,實在是奇怪——
來泺城見葉知許之前,只要入睡,他就會陷入一個夢境:
寒風凜冽的冬日下午,崔氏謊稱染病把葉知許騙到別院,葉知許遭遇的是被幾名粗壯的婆子五花大綁,随行的兩個丫鬟護主心切,與婆子厮打起來,最後竟被活活打死。
葉知許懵了一陣子,直到丫鬟的鮮血無聲地流淌到腳底才回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燃燒着委屈憤懑和茫然,她死死地望住崔氏,沙啞着聲音問您這是在做什麽,要做什麽?
崔氏只是冷笑着,讓婆子用帕子塞住她的嘴。
入夜,與葉知許有婚約的崔定初到了,見到被迫跪在地上的葉知許,擡手便是一記耳光,打得她倒在地上。
“要退親?你看中了誰?”他質問。
葉知許沒法子說話,憤怒地盯牢他,漂亮的眼睛已有血絲,但是幹涸無淚。
之後,便是崔氏、崔定初輪番登場給葉知許準話。
所謂最好的繼母是假象,人家只是為了錢財;
所謂溫情脈脈的未婚夫亦是逢場作戲,人家也是為了錢財。
搖錢樹不聽話,他們很生氣,要好生整治一番。
他們要把葉知許賣進青樓。
崔氏說:“你不是最看不起風月場裏的女子麽?真是不該,那些人又不是自己走進去的。你便去青樓歷練一番,回來後我再跟你算總賬。”
“要是沒有葉家這出身,憑你那點兒本事,怕是活得不如乞丐。你就是活得太舒坦了,不妨去嘗嘗人間疾苦。”崔定初說着,取下葉知許嘴裏塞着的帕子,“不過,你要是答應日後乖乖的,凡事都聽我的,我可以放你一馬。”
葉知許目光空洞而冰冷,半晌悶出一句話:“與你為伍,不如為妓。”
過于單純,過于倔強,應對事情不給自己和對方一絲餘地。
結果可想而知。
她被連夜送離泺城,再被賣進幾百裏外的一個青樓。
帶她到那裏的管事,背着她跟老鸨說,她是一個不安分的小家碧玉,妄圖取代名門閨秀,平時苦練琴棋書畫,皆有小成。這等人才,并不要高價,二百兩就成,條件是不能讓她失身于人,否則別想有好果子吃。
就這樣,葉知許成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青樓裏的清倌。
風月場,地方、名氣越小,越是沒規矩。
接下來,葉知許尋到不少逃跑的機會,而且只要發現就抓住,沒命地跑。
可是人生地不熟的,又能跑哪兒去?主要是能跑多遠?——老鸨與當地的地頭蛇相熟,不出門傳句話就能把人抓回。
被逮住的後果,是挨罵挨打,大冬天裏被關進濕冷逼仄的柴房。
人前,無論經受怎樣的打罵,葉知許一滴淚也無,到了夜半,才會蜷縮着身形無聲的哭泣。
太委屈,眼淚似是流不盡,一雙小手擦來擦去,大抵只方便了新的淚滾落。
一日、兩日、三日……她就這樣煎熬着。
——扶焰見過倒黴的人,比她更倒黴的比比皆是。
扶焰也聽說過倒黴的閨秀,比她更倒黴的還真不多。
崔氏和崔定初太陰損了,那種手段帶來的落差,會讓葉知許生不如死。
扶焰初次做這個怪異的夢,就感覺疲憊至極,心累程度跟夢裏的葉知許有得一比。記憶太過清晰,便描畫出崔氏、崔定初和葉知許的畫像,命手下從速去查。
轉過天來得到消息,葉大小姐活蹦亂跳的,手裏并沒值得人觊觎的錢財。
但是沒用,他依舊重複那個夢境,一日比一日精力不濟,睡了比不睡還累。
活活熬死實在可笑,于是葉知許相關的消息每日跟進同時,扶焰帶着心腹趕往泺城。當時他是想,這麽邪門兒的事情,說不定見到本尊才能柳暗花明,還他好眠。
可是到如今,事實證明,他之前的想法也對,也不對——每次看到她,他當日就能一夜無夢,而見不到她的日子,仍然要被之前的夢境以及帶來的心累所擾。
到今日為止,事情已然告一段落,葉知許絕不會再有他夢境中的變故。
那麽,他就算再不與她相見,也不會再做那個夢了吧?就算做那個夢,也不會再心累得要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