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被祖孫二人惦記的索雅安,這兩日都有些心神不寧。
前天夜間,崔定初來過一趟,她看得出,他心情很惡劣,委婉詢問,他也不肯說。
倒是他的小厮隐晦地提了一句,說葉大小姐給公子出了個難題。
不消說,難題與她有關。
四個年頭了,她在這裏,享有着尋常閨秀的衣食住行,也學習着葉知許精通的琴棋書畫。
學東西要講天分,她比不得葉知許,崔定初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讓她把字寫得和葉知許相同。
此外,崔定初制造過幾次機會,讓她得以親眼看到葉知許的言行做派,更先後指派過兩個人來教她——都是擅長易容的江湖客,見一個人幾次,便能完全模仿對方的神态舉止。
有時她氣餒,問崔定初,真到需要的那一日,請易容高手冒充葉知許不就得了?
他說那怎麽成,那種人涵養修為不夠,太容易露怯,夠的人則不可能長年累月做替身,便是肯做,也是不可信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要她常年留在他身邊,與他朝夕相伴。
是因此,她的心完全安定下來,一心一意照着他的意思度日。
有一度,兩個人也曾未雨綢缪,為着東窗事發斟酌對策,想好每一句應對之辭。
漸漸的,彼此都不再提。
有些不樂觀的展望,她偶爾也有,譬如他的親事出現變故,最終娶的根本不是葉知許;譬如葉知許有心機有手段,根本不給他任何實現預謀的機會。
可也只是想一想就抛下,不放在心裏。
那是不可能的。她随着時間的流逝發現,他那樣的人,想做的事絕對會做成,一切盡在他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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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過度的信任,直接導致意外出現而他為難的時候,令她陷入巨大的惶惑之中。
她的餘生早就被他安排好了,她要取代葉知許,而這些成為泡影的話,他還會謀取與她常相伴的好光景麽?她又會不會被打回原形?
她坐在書桌前,一面在心裏嘆氣,一面照着葉知許的字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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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湘西風味的菜館裏,葉老太爺和葉知許坐在雅間,邊吃邊談。
之前管家禀明,說那個宅院是崔定初的,裏面确實有個與大小姐很像的女子。
葉老太爺險些氣炸了肺,當即就要下令抓人。
葉知許則勸他不要動怒,該從長計議,建議找些外人來作證。
此刻,葉老太爺慢悠悠地喝了一杯酒,神色鄭重,“找外人做見證的話,終究是容易出岔子。
“你得知道,到別處不好說,但在這裏,崔家與我們葉家是旗鼓相當的門第,尋常人太容易被他們動手腳收買過去。
“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如找尹知府派幾個人來幫忙。這個人我是知道的,處事只看誰占理。往後事情鬧大了,有官府的人出面作證,崔家便無計可施了。”
等的就是這決定。葉知許欣然點頭,“好啊,事不宜遲,您這就派人去傳話。”
葉老太爺瞧着她,“不害怕?”
“有您呢,我有什麽好怕的?”
葉老太爺哈哈地笑,喚來管家,仔細交代了一番。
管家領命,騎快馬離開。
葉知許吃飽之後,只有瞧着祖父樂滋滋喝酒的份兒,心裏似被貓爪輕輕地沒完沒了地撓着,手也癢得厲害,總想給自己倒一杯。
身邊這位至親總無意識地勾着她犯酒瘾,着實叫人啼笑皆非。
老爺子酒足飯飽之後,喝了半杯酽茶,管家回來了。
尹知府指派來幫忙的是孫通判、劉經歷和四名口風緊的差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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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院管事來到內院見索雅安,“有幾個人要見您,看樣子來頭不小,說是疑心這裏的人與一件騙錢的事情有牽扯,指明要索小姐您出去回答些問題。”
“他們怎麽會知道我?”索雅安雲裏霧裏的。
管事比她還懵,“我瞧着您是怎麽也得出去應承一番,那幾個人帶的随從很多,前後左右的門都有人看起來了。他們要是一直留在這裏,不免引人注意。”
也就是說,想跑都來不及了。
索雅安無法,只得到了前面。繞過影壁,她看到了一位精神抖擻須發皆白的老者、一名帶着帷帽的女子、兩名挂着和善笑容的中年男子。
她款步走上前去,屈膝行禮,“問幾位貴客安。”
葉老太爺一道白眉揚了揚,一旁的孫通判和劉經歷無聲地吸了一口冷氣:這女子容貌與葉知許相像,舉動竟也算得一般無二。
他們不知道的是,一個人模仿另一個人太久,想很快變回自己都難。
壓下意外,葉老太爺擺一擺手,“免禮。據我所知,這裏是崔四公子的別院,你是她什麽人?”
索雅安站定身形,展目望向他,神色無辜,唇角揚起一抹笑,“來者是客,我還不知您尊姓大名。”
葉老太爺心頭火起:遇到同樣的事,知許也會是這樣的反應。這假貨學了個十成十!藏在背後的崔定初的居心……他簡直不敢深想。
一個贗品,不配他費口舌。他冷哼一聲,“你模仿我孫女的工夫倒還不錯。”說着轉身揚聲,“來人!”
與此同時,葉知許摘下帷帽。
索雅安看清她的樣貌,花容失色。
葉知許展顏一笑,“冒昧登門,失禮了。索雅安是麽?”
索雅安如墜深淵,踉跄着後退,險些摔倒在地。一瞬間,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有了很多種最壞的猜測。
随後,這裏被葉府的人看守起來,主要的三個仆人和索雅安一道帶去葉府,其餘的留在這裏;
孫通判、劉經歷和葉府管家帶人四處查看、尋找證據。到了索雅安的居室,尤其書房,他們的面色越來越凝重而怪異:很多東西都與葉知許息息相關,就像是她在這裏設了個書房,沒事就過來消磨時間。
用心良苦到這地步,讓人有些毛骨悚然,更多的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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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葉府的松鶴堂與汀蘭苑俱是燈火通明。
葉老太爺要見崔定初及其長輩,退親已是不消說的事,他最想弄清楚的是那個贗品的事。
葉知許則要親自詢問索雅安。
待客的暖閣裏,葉知許一身家常的湖藍衣裙,明眸顧盼生輝。
被帶進來的索雅安還是白日裏穿的淺紫衣裙,因着已成階下囚,舉動倒是不再與葉知許過于相似。
葉知許打量她片刻,和聲道:“我十二歲那年,你就住進了崔四公子的別院。在那之前,你有哪些遭遇,能不能告訴我?”
索雅安低頭斂目,默不作聲。
豆蔻、阿俏用眼神詢問,要不要讓這人嘗些苦頭。
葉知許輕輕搖頭,道:“在那之前,你在青樓。你比我大兩歲,這一點倒是看不出。”這些事她前世就知曉,相信亦是扶焰的人正在徹查的。
索雅安仍舊保持原樣不作聲,整個人卻顯得有些僵硬。
“你的切身經歷,還要我繼續幫你說下去麽?”葉知許語氣中有了絲絲涼意,“你不是被請來做客的,不照實交代,保不齊生不如死。”
“我……”索雅安抿了抿唇,“我是崔四公子一位故人的胞妹,突逢變故,家兄遇難,将我托付給了崔四公子。青樓什麽的,從何說起?我實在是不明白。”
“在青樓一日,便是任何人都瞧不起的妓.女,換了任何人是你,也是如何都不肯承認。”葉知許凝住她,“可我既然知曉,就會有人證指證你,時間早晚而已。”
索雅安胸腔起伏着,面色已蒼白得近乎透明,語氣卻多了幾分堅定:“沒有的事,葉大小姐弄錯了。”
“那我們拭目以待。”葉知許端茶喝了一口,“你模仿我,蓄意冒充我,已是不争的事實,對此,你怎麽說?”
索雅安回道:“只是因為曾有幸遠遠地見過您兩次,心生羨慕,覺着大家閨秀就該是您這樣,為此才處心積慮模仿。”
葉知許輕輕地笑,“我與于你有恩的崔四公子定着親,你處處模仿我,要說只是羨慕之故,怕是鬼都不會相信。”頓了頓,又道,“你在那邊的書房裏,有不少我寫過的文章,還有不少給崔四公子的回信。”
“崔四公子見我可憐,整日裏也無心別的事,加上我苦苦哀求,他才借給我那些東西。”
擺明了要讓崔定初置身事外。葉知許道:“只是見你可憐?時不時留宿在你那裏,也是看你可憐?”
“沒有這種事。”索雅安矢口否認,“崔四公子縱使留宿在別院,也是因着一些事,歇在外院。”
“哦,不曾進過青樓,與崔四公子沒有茍且。”葉知許緩緩點了點頭,“這兩件事聯系起來,你要想證明沒有說謊,也簡單。”
豆蔻、阿俏還不明就裏,索雅安卻倏然擡頭,與葉知許對視,“您是什麽意思?”
“每個府邸都有不少知世故的媽媽,葉府亦然。”葉知許道,“索小姐,以現在的情形,你就算到了官府,也只有驗身一條路。你敢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