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7章
理智上,崔氏沒辦法懷疑是葉知許有意為之。
嫁過來的那年,葉知許還不滿周歲,養在身邊這麽多年,崔氏自認非常了解對方。
葉知許不笨,甚至天資聰穎,琴棋書畫詩書禮儀都比別人學得快記得牢,但在崔氏與王媽媽着意引導之下,十多年如一日地保有着天真單純,天真到了不知人間疾苦、單純到了有時讓人想罵她缺心眼兒的地步。
初秋及笄了,性情還沒定型,活潑內斂或直爽全在當日的心情、身邊的事。
這樣一個人,忽然開始不動聲色地耍手段,在崔氏看來是不可能的。
葉老太爺不可能給寶貝孫女支這種招。他心裏根本就沒那些彎彎繞,一輩子都是直來直去的做派。
如果真有支招的人,會是誰?
近來汀蘭苑并沒出過什麽事,崔氏着意安排的下人也沒說過葉知許有什麽異常。新過去當差的吳媽媽和經過老太爺的十個人,就算有心計,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成為葉知許的謀士。
最有可能的,是葉知許出門見的人。
應該就是這樣。
只能是這樣。
也就是說,她認為的小傻子,已經在有心人點撥之下,借助葉老太爺的疼愛之情,在身邊築起了阻人窺探的高牆。
崔氏深恨自己遲鈍,一陣氣血上湧。
“綠翡!”她聲線尖銳,又有些發顫,“去請四表少爺!要快!”
綠翡應聲出門,不消片刻就折回來,随她進門的,正是崔定初。
Advertisement
他眉宇間不複平時的溫和內斂,透着陰郁陰鸷,語氣近乎質問:“怎麽會出了那種事?”
“你問我,我又該問誰?”崔氏因為被侄子冒犯,也沒好聲氣,“我要是在家,興許還能攔下,把那個殺千刀的女道士攆出去,可我不是不在麽?不是去給你傳話了麽?你這個孫女婿,人家很是瞧不上呢!”
崔定初輕籲出一口氣,緩和了神色,解釋道:“興許您還沒到家,我就聽說了看手相的事兒,忙趕過來了。茲事體大,失了分寸,姑母勿怪。”
崔氏不置可否,說了先前的結論,“……如果不是外人作祟,那就只能是我們眼瞎,把狐貍錯看成了兔子。”
崔定初有數日沒見到葉知許了,有一刻的難以置信,但很快就收拾心情面對現實,斟酌着對策。
崔氏看他一眼,有意無意之間,開始推卸責任:“要說我遲鈍,也行,可這幾天來那丫頭的每件事,我也都告訴你了。這大抵就是防不勝防吧。”那丫頭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任誰反應的過來?
崔定初沉默良久,道:“我要見她。”
崔氏無所謂,剛要喚人去請葉知許,就聽他又道:
“明日上午,不論如何,我要見她,在外面。”
崔氏若有所覺,“到時要看你怎麽讓人傳話了。我不好強令她去見你,于理不合。”
“但您可以幫我。”崔定初道,“明日做兩手準備,也算是投石問路。”
“你說來聽聽。”
.
崔定初前來的事,葉知許只當不知情,請安時見到崔氏,道:“沈管事後天有時間,地方定在了悅來茶樓。”
“你辛苦了。”崔氏心裏在用照妖鏡看葉知許,一時覺得一如既往,一時覺得什麽地方都不對,這叫一個煎熬。
葉知許見崔氏神色憔悴,當然曉得因何而起,一旁的葉知薇卻一頭霧水,問道:“娘這是怎麽了?剛一回來就有煩心事?”
“怎麽會。”崔氏勉強笑了笑,“只是陪嫁的宅子出了點麻煩事,我明日要趕早過去瞧瞧,一想就有些累。”
葉知許順勢起身道辭:“我就不在跟前兒讓您勞神了。”
崔氏習慣性地道:“老太爺出去赴宴了,你要好好兒用飯,早些歇息。”
葉知許稱是,踩着優雅從容的步子離開。
葉知薇房裏沒有小廚房,因而只要沒事,就和崔氏一起用飯,這會兒坐在那裏,沒話找話:“大姐看手相的事,您聽說沒有?這樣看,也不是鬥越多命越好啊,大姐……”
崔氏冷不防被捅了肺管子,喝斥道:“給我閉嘴!”聲音不高,但極為嚴厲。
葉知薇愣住,片刻後紅了眼眶,逃一般出門而去。
崔氏懊悔不已,當下卻實在沒精力安撫解釋。解釋?從何說起?
.
翌日,崔氏如昨日所言,一大早去了陪嫁的宅子。
葉知許在書房看璞玉齋近三個月的賬冊,是昨日沈誠特地要她帶回來的。
瞧那意思,她要是做甩手當家他無所謂,但她要是肯學生意經便是再好不過。
她前世開過鋪子,入股過一些生意,懂得不少做生意的門道。現在自是派不上用場,連看得懂賬冊都要準備好借口。
崔定初的貼身小厮來到葉府,帶着一封崔定初的親筆信。
回事處的人當即把信送到汀蘭苑。
葉知許看了看。
言辭懇切委婉,充斥着關切之情。
崔定初說,這一陣沒見,偶爾又聽說她不舒坦,很是挂念。如今在人前相見或許多有不便,他本不想勉強,只是早就備了一份精心準備的禮物,要當面贈給她才心安。此外,他所在的城外園中植有綠梅,煞是悅目,很想與她共賞。他等她到黃昏。
葉知許暗暗冷笑。
通篇都在胡說八道。
怎麽就這麽巧,不早不晚的,偏趕在她手相被衆人知曉之後,他就又有禮物又踅摸到了開着綠梅的園子?
他的目的只是見到她,曉得在葉府動不了她了,就騙她到外面去。
他對她做什麽重要的決定,定是狠絕又下作。
他一定布好了毀她名節的局,只等她中招,迫使葉家答應她從速嫁入崔家。
——眼下的重點不是痛惜索雅安很可能派不上用場,而是将她這個出了變數的人重新死死地拿捏回手裏。
扶焰說有人暗中保護她,便絕不是虛話。可這情形要以她為餌,又沒到孤注一擲的地步,前去冒險就太傻了。就算事情鬧到她成功戳穿他居心的地步,終究關乎她名聲,讓祖父心疼又心煩。
葉知許和顏悅色地道:“跟崔四公子的人說,我手頭有事,今日實在不得空,過兩日再說。”
把人打發走,葉知許心知該崔氏登場了。
果然,小半個時辰之後,綠翡求見,進得門來,滿臉焦慮惶惑,“大夫人在陪嫁的別院裏忽然病倒了,心口疼,請了一位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大夫人說不要驚動您,可是除了您,奴婢還能求誰?老太爺不管這些事,別的房頭更不會插手,三小姐昨日又與大夫人怄氣了……”語畢哽咽起來。
葉知許看着她,有一刻恍惚。
這番說辭,這副神态,與前世騙她到別院時一般無二。
崔氏是唱戲的好手,心腹綠翡的工夫亦是爐火純青。
這樣一來,印證了她的猜測完全正确。
她剛有些變化,他們就順勢調整,照樣兒要下狠手。區別只在于,沒法子把她賣進青樓了,只能讓她再也擡不起頭。
她一面暗暗磨牙,一面陪着綠翡唱戲,睜大眼睛道:“你們是怎麽服侍母親的?昨日我瞧着她還好好兒的,只是有些疲憊,眼下怎麽忽然就病了?……”噼裏啪啦一通訓。
綠翡急得頭發暈,頻頻告罪,好不容易才讓葉知許意識到重點是怎麽辦,并建議道:“您好歹過去看看吧,有您在,我們請大夫什麽的才方便。”
“說的對。”葉知許深以為然,“你先回去服侍母親,外院備好馬車我就動身。對了,母親沒帶多少銀錢吧?我多備一些。”
綠翡這才放下心來,對聽到的末尾兩句話尤其滿意——這就表明一定會去,說不定還做好了侍疾幾日的準備。卻是不知,她離開之後,葉知許仍是端坐不動,眼神狡黠。
不安好心的事,有來有往才有趣。
.
崔氏名下的別院中,她與崔定初坐在堂屋,聽完綠翡的回話,安下心來等待着。
崔定初料到自己很可能被拒絕,怎麽會真到城外傻等,得了小厮的口信後,便來了此處。
用崔氏的名頭布局,事出突然,又有多年母女情分在先,葉知許不可能不來,便是長了些出息心生疑窦,也絕不會想到崔定初已等在這裏。
過了許久,外面忽然喧嘩起來,此間好幾名下人怒聲詢問“什麽人”、“誰準你們進來的”。
崔氏驚怒交加,想不通誰敢來觸葉府主母的黴頭,站起身來,要親自出去看看。
就在這時,幾名身姿矯健的人闖進了堂屋,剛一戰定,就有人打了聲響亮的呼哨。
崔氏一看,險些仰倒,“你們瘋了不成!?”他們分明是葉府的護衛。
葉府管家施施然走進門來,視線瞥過姑侄兩個,行禮道:“老太爺要見二位,越快越好。這其中有什麽誤會,小的們有什麽得罪之處,老太爺自會給個說法。”
崔定初不由得站起身來。他怎麽覺得,葉家主要針對的是自己呢?
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