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6章
臨近傍晚,崔氏被喚到了松鶴堂。
葉老太爺輕描淡寫地道:“我往知許房裏添了幾個人,給她做飯、做衣服。那些人的月例我出,你不用管。”
這是內宅的事,公公來這麽一出,其實是破壞規矩。可崔氏又能說什麽?違心地奉承了幾句老太爺體恤小輩之類的話,提起別的事:“這一陣媒人來的勤,崔家那邊想年前迎知許進門,盼着您選個吉日。”
這是崔定初的意思。崔氏品得出,他似乎隐隐感覺到苗頭不大對,便想早一些成婚,到時候葉知許人單勢孤,他們擺布起來更容易,要是她不聽話也無妨,他早有後招。
葉老太爺卻當即否了,“知許才多大?我要多留她兩年。”
崔氏賠着笑,“可是,兩個孩子已定親五年了,崔家那邊又是知根知底的……”
“不成。”老太爺大手一揮,面露不悅,“本來我就不大贊成這門親事,是你們兩口子非要弄勞什子的親上加親。知許到如今還沒心沒肺的,嫁過去給人看笑話麽?崔家那小子年歲不小了,卻是一事無成,他到底夠不夠格娶我的孫女,我還得仔細瞧瞧。”
崔氏哪裏聽得了這種話,忙道:“定初這一輩人不少,但家父最欣賞的便是定初……”
“那你倒是說說,他是考取功名了,還是立了戰功?”葉老太爺冷笑着打斷她,“這麽大一人,一年一年閑在家裏,唯一辦成的事兒,就是得了他祖父的賞識。難道我冤枉他了?”
“您聽我說……”
“我不想聽,”葉老太爺不耐煩地道,“崔家實在急着娶媳婦兒,就退了親事另選旁人。我的孫女不急着嫁,更不愁嫁!”
崔氏氣得半死,卻不敢頂撞,讪讪地行禮告退之前,道:“那我明日就回趟娘家,說說您的意思。”
葉老太爺也很不高興。崔家急巴巴地娶知許幹嘛?惦記她那筆橫財不成?
都怪長子混帳,當初在信中就定了知許的終身大事。以知許的性情,其實并不适合找門當戶對的,高嫁到哪一家被供着哄着才是上策。這年月,女子不興做賢婦了,做官的倒是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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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蘭苑整整添了十名仆婦,其中五個可以做二等丫鬟,兩個可以到小廚房幫忙,三個可以幫襯針線上的事,而她們真正的職責,是看好院子,保護大小姐。
葉知許見了見,特別滿意,一并打了賞,之後交代吳媽媽和豆蔻:“平時你們留心着先前那些丫鬟婆子,瞧着有異心的、實在不堪用的,便将人送回到大夫人面前。”
二人稱是。
方才去外院的阿俏回來了,低聲道:“是焰公子的手下來傳話。……”複述了找到索雅安的事。
葉知許笑得神采飛揚,“煩請公子明日巳時去璞玉齋。”
“是。”
葉知許又想起一事,吩咐了吳媽媽一番。
吳媽媽回道:“這倒不難,明日下午您就能見着人。”
葉知薇過來了,是為崔氏傳話:“母親惦記着大姐這兩日不舒坦,讓你不用去請安了。另外明日她要回娘家,帶我們同去。”
“我怎麽能去?”葉知許直言不諱,“我已及笄,不比以前,三妹幫我跟母親說一聲。”
這一枝的葉家有三個房頭,長房共兩子兩女,兩個男丁都是庶出,常年與庶母跟随大老爺在任上,葉知薇今年十三歲,在姐妹中排行第三。
葉知薇聽了,原本面無表情的小臉兒上添了些許笑意,“母親手頭有些事,該是沒考慮到這一節。”其實崔氏是被老太爺氣得太陽穴突突跳,回房就躺下了。
葉知許請葉知薇嘗嘗茶怎麽樣。
平心而論,葉知薇五官随了父母的優點,是很漂亮的小姑娘,只是平時行事一板一眼的,沉穩有餘,失了幾分鮮活靈動。
她打小就看葉知許不順眼,不懂事的時候,沒少找茬掐架,大一些了,對葉知許搶走寵愛的怨念已經根深蒂固,僅能做到面和心不合。
調換一下,葉知許也會如此。
葉知薇啜了口茶,稱贊一聲,随後則嘆息道:“我只盼着再出件什麽事,把大姐得了錢財的消息蓋過去。”她看了葉知許一眼,“這一陣,二房三房的人都躲着長房,好像跟我們說句話,都會被疑心打聽錢財的事情似的。”
葉知許道:“是不是覺得悶了?明日你不妨晚一些回家,跟那邊的表姐妹多說說話。”
“要看母親準不準。”葉知薇抿嘴笑了笑,起身道辭,“不耽擱大姐。”
葉知許送她離開,轉身去了祖父房裏。
葉老太爺遞給她一個荷包,笑眯眯地道:“裏面有一千兩,拿去零花,不夠了就跟我說,我怎麽着也供得起你。暫時別跟管事要錢花,何苦讓人覺得你這少東家沉不住氣?”
葉知許心裏暖暖的,酸酸的,并沒推辭,“我記下了,不會亂花錢的,這些權當您提前給的壓歲錢。”
葉老太爺想了想,沒提她的婚事,往後他多留神就是了,崔家要是有什麽歪心思,他就做主把親事退了,誰說都沒用。
葉知許說起明日去璞玉齋的事,“大管事沈誠要我得空就去玉石鋪子看看,讓我學着看帳管賬。”
葉老太爺略一斟酌,道,“往後跟你出門的護衛,我讓管家單獨給你指派出來。饒是如此,往返路上也要當心,需知錦帛動人心,防人之心不可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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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葉知許去請安的時候,見崔氏、葉知薇都分外精心地打扮過,較之平日,令人眼前一亮。
母女兩個一向如此,葉知許早習慣了,提起出門的事:“母親交代的事情,我得親口跟沈管事說,不然他恐怕會一直不得空。另外,本就要沒事去鋪子裏轉轉。”
“那你就親自跑一趟。”崔氏殷切叮囑,“天冷,多加件衣服,手爐一定要備好。”
葉知許稱是。
葉知薇低垂了眼睑。
巳時,葉知許和扶焰準時出現在璞玉齋,前者發現後者氣色好了幾分。
落座後,葉知許開門見山:“那位索小姐的情形,我有足夠的理由認定,有朝一日她會取代我。”
扶焰沒好奇她為何認定,只問:“作何打算?”
“少不得做些文章,斷了人取代我的路。”葉知許眼神坦誠地望着他,“我的主意是,請沈管事讓一些鋪子的掌櫃夥計無中生有,宣揚有人冒充我去拿錢拿東西的消息。”
扶焰眸中浮現笑意,“随後,就能驚動你祖父,從而搜尋索小姐。”葉家、崔家在朝堂的勢力都很有限,在泺城當地卻是并肩的望族,遇到是非大多不需經過官府。
“是這個意思,但實際做起來應該很麻煩。”葉知許不能表現得成竹在胸,那不符合她如今在人們心裏的形象;也不能全無頭緒,沒腦子的人遲早會惹得他不耐煩。
“法子可行。”扶焰予以肯定,又道,“但你要針對的是索小姐,還是她和崔定初?”這兩者之間有很大的區別。
“當然是他們兩個。”葉知許斂目看着衣袖,“或許是一拍即合,或許根本就是崔定初的主意。最該揪出來的就是他這等暗藏禍心的男子。”
“這話說的,尋常男子聽了可會不樂意。”扶焰語帶淺淺笑意。世道如此,對男子寬容,對女子苛刻。
葉知許彎了彎唇。
扶焰言歸正傳:“這樣一來,你的親事要出波折。”
“如果能順勢退親,再好不過。”
“有數就行。”扶焰不做耽擱,喚小厮把沈誠請來,言簡意赅地說了原委,又道,“這幾日你要辛苦些,找出可靠的人唱戲放出消息。”
沈誠神色複雜地聽完,消化掉少東家的未婚夫有問題這一事實,飛快地轉動腦筋,“人手不難找,可這戲要怎麽唱?是不是得物色個女子喬裝改扮?”
“多餘。”扶焰笑着否了,耐心地道,“你們唱戲是抛磚引玉,只需巧妙地放出消息。要留心的是,挑選沒人注意鋪子的時段。本就是無中生有,那個人只在你們嘴裏,真弄出個人來反而會添亂。”
沈誠聽完笑出來,“也就是說,把謊話編圓就行,反正我們其實沒道理冤枉誰。”
“對。散播消息、引路去抓索小姐的事,我安排。”
如此,兩男子一來一往地完善了細節。葉知許安安靜靜地聆聽,根本用不着她動腦筋。
沈誠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情,請示過葉知許,便去物色穩妥的人手。
扶焰喝了一口茶,看着葉知許,開玩笑,“只管早點兒回家傷心去。不出三日,崔定初不是你的良配,往後也不會再是你要禮遇的表哥。”
葉知許失笑,“就算傷心,到這時也沒了。”
“那就想想他聽到消息會怎麽做。”扶焰遲疑一下,“我多說一句,事情發展到哪一步,誰也算不準,你要防着狗急跳牆。”
“我會的。”葉知許仍是笑盈盈的,“現在有堪用的人手,公子的人又在葉府周圍,不怕他出幺蛾子。”
她一副有人撐腰底氣十足的樣子,惹得扶焰笑得現出亮閃閃的白牙。
葉知許身形稍稍前傾,跟他說了下午要做的事,“公子看妥當麽?”
“十分妥當。”扶焰笑着颔首,“既然有事,就快回家去。”
“嗯!”葉知許行禮道辭,翩然離開。
扶焰唇角仍舊噙着笑。她有時候行事倒是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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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葉知許見了一個會看面相、手相的女道士,不少下人都在場。
崔氏回來之後,聽下人說了,臉色漸漸地陰沉似水。
女道士誇葉知許面相好、命好的話一籮筐,也不消說了,而這件事的重點是:看手相的時候細瞧了指紋上的鬥和簸,葉知許總共只有四個鬥,但都在右手,右手只有拇指上是簸。
這情形是比較少見的,且引得一幹下人好奇興奮不已,紛紛央着大小姐給恩典,讓女道士給自己也看看。
發展到此時,阖府的下人都已數過手上的鬥,議論的焦點仍然葉知許的指紋,和她生命線很長。
葉知許那個混帳,給了女道士厚厚的封紅之後,就派人傳話給手帕交和幾個相熟的閨秀,說只是覺着挺有意思的,得空一起坐坐,想看看她們的指紋。
崔氏不明白,好端端的抽瘋看手相做什麽?什麽鬥啊簸的,不嫌可笑幼稚麽?
而要命的是,據她所知,人有相似,卻沒有任何兩個人的指紋掌紋相同。
她也知道,索雅安那步棋用起來很費神,卻做夢也沒想過,那步棋就被這樣一件小事給廢了——葉知許那個嘴欠的已經把這事情傳揚出去,還想打用替身的主意,就只能廢掉兩個人的手,卻也等于自己挖坑上趕着讓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