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林幼寧呆呆地立在那裏,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良久,她懷揣最後一絲僥幸,有些顫抖地伸出手指,去探他鼻息。
一秒、兩秒、三秒……
真的沒氣了。
Kevin死了。
她殺人了。
在這片土地上,她只是一名地位再低賤不過的黃種人,沒有親人庇護,沒有法律保護,美國人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林幼寧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倏然癱坐在地上。
Kevin或許真的該死,如果她也是一名白人,正常上訴的話,大概可以成功被判正當防衛,無罪釋放。
可她不是。
二十多年以來接受的高等教育讓林幼寧沒辦法對自己犯下的錯誤棄之不顧,可她也的确下不了決心自首。
畢竟明天早上她就要回國了,她的父親還在病床上躺着,她的母親還在等她。
時間就這麽一點一滴地流逝,唯一用來照明的臺燈也被砸爛,房間裏陷入了宛如死寂的黑暗。
好像永遠都不會再亮起來了。
四周逐漸彌漫出濃濃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像黏膩又肮髒的潮水,想要徹底吞沒她,将她困在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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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針滴答滴答又轉過一圈,寂若死灰的房間裏,忽然響起敲門聲。
并不算急促,卻像極了一張催命符,讓林幼寧瞬間方寸大亂。
事發突然,她隐約記起,自己剛剛和Kevin一路纏鬥進來,并沒有關門。
恐懼轉眼間便占了上風,怕被人聞到這滿屋子的血腥味,她強撐着疲憊不堪的身體,想去關門。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她甚至還沒站起來,就聽到“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了。
這麽晚了,來的會是誰呢?
是來找Kevin的親人朋友嗎?還是聽到動靜想要探尋的鄰居?
這些林幼寧通通不知道,她只知道,無論來的是誰,後果她都承受不起。
腦海中已經千頭萬緒,可她腳下卻像生了根似的,動彈不得。
房間裏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窗簾也被拉得嚴嚴實實,就算偶爾透進一絲月光,也像幻覺。
她伸手扶住牆壁,明明心裏的弦已經快要崩裂,卻還是強迫自己用冷靜的聲音,對着一片虛無空氣開口詢問:“你是誰?”
等了近乎一個世紀,始終沒有人回答。
靜得可怕。
正當她情緒即将失控的時候,黑夜中忽然有一雙手伸出來,把她從肮髒潮水中拉了出來,擁入懷中。
這雙手很冷,沒有溫度,可這個懷抱卻是溫暖的。
被這個人抱在懷裏的時候,林幼寧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劇烈顫抖。
“別怕。”熟悉的聲音從頭頂落下,溫柔地像是在哄小孩子,“姐姐,是我。”
怔怔立在原地,林幼寧聞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花香,剎那間像是失聲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身體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筝,輕飄飄地往下落,不過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最終沒有讓她跌倒。
就這麽沉默了很久,她終于開口,聲音嘶啞:“……你怎麽來了。”
鐘意沒有回答她,而是摸索着慢慢俯下身來,柔軟的嘴唇貼在她臉頰上,溫柔地吻去了她不知何時流出的眼淚。
是甜的。
“你送我的種子開花了。”他的聲音甜蜜又溫柔,好像完全察覺不到這個房間已經被鮮血染透,“答應過的,第一個告訴你。”
林幼寧不明白為什麽置身于此情此景,眼前的人還能毫無所覺地,像往常一樣說着随心所欲的孩子話。
然而腦海裏依然有些遲緩地想起了那只兔子宇航員的神氣模樣,和一顆本以為永遠都不會生根發芽的種子。
耳邊,鐘意自顧自地繼續:“是黃玫瑰。我聽人說,黃玫瑰的花語是失戀,是嫉妒,是悔恨。是越想追回,越追不回。”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稍稍停滞,低頭吻了吻她發端,好像有些委屈:“要不是知道你送我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麽花,我都要以為你是故意的了。”
房間裏沒有開空調,顯得有些燥熱,而在高溫環境裏,鮮血的味道變得更加腥氣刺鼻,只要走進這個房間,沒有人能真正做到熟視無睹。
除了眼前的少年。
起起伏伏的瑣碎語調裏,林幼寧沒來由地晃了神。
思緒一路曲曲折折地在她腦海中颠沛流離,最後回到剛才那個瀕死的瞬間。
頸間掐痕猶在,窒息般的痛苦也在,而她在生命最後時刻看到的那些人裏,有他的臉。
不是現在近在眼前的鐘意,是很久很久之前,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和她手牽手一起出門遛狗的鐘意。
原來她從沒走出過那個午後。
回神的時候,林幼寧聽到他正在耳邊抱怨那顆黃玫瑰的種子有多嬌弱,好多次都差點活不成了。
事實上,在她心裏,那是一顆不可能會被精心照顧的種子,因為鐘意是一個不可能付出一丁點時間去做這些無聊事的人。
所以這顆種子能夠長成一株黃玫瑰,對她而言是個意外。
漆黑房間裏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他的聲音因此顯得尤為清晰,也尤為溫柔。
林幼寧卻無心再聽,她已經厭倦了這種無意義的兜圈行為,于是開口,向眼前的人陳述事實——
“鐘意,我殺人了。”
鐘意聞言,“哦”了一聲,雲淡風輕地答:“我知道了。”
雖然看不見此刻他的表情,但是她也能夠猜出來,一定是雲淡風輕的吧。
根本不會把一條人命放在心上。
而下一秒,玄關上方的壁燈被人猝然點亮。
在黑暗裏呆了太久,林幼寧的眼睛被燈光刺得生疼,視物困難,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閉上了雙眼。
等她再次睜開的時候,鐘意原本平淡的神情已經變得陰鸷:“脖子上的傷是他掐的?還碰了你哪裏?疼不疼?”
“沒碰哪裏,也不疼。”
一句話剛說完,鐘意卻好似根本沒在聽,動手解開了她針織毛衣領口的兩顆紐扣。
林幼寧微怔,下意識低頭去看,發現連自己胸口的皮膚都變得青青紫紫,紅腫不堪,甚至可以用觸目驚心來形容。
對比之下,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擦傷也不顯得如何疼痛了。
鐘意幾乎是不錯眼地盯着她的傷口,黑漆漆的眼瞳像是淬了層若有似無的毒,陰冷,殘忍。
少頃,他微微側過臉,用餘光看了一眼不遠處倒在血泊裏的那具屍體,冷哼一聲:“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搶救過來,就這麽讓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林幼寧閉了閉眼睛,如同行屍走肉般回答:“可這終究是一條人命。我殺了他,應該承擔責任。”
“是他先來找你麻煩的。”鐘意回過頭,握住她的肩膀,強迫她與自己對視,認真地道,“你是受害者,是正當防衛,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
她垂下眼:“這裏沒有監控,案發現場只有我們兩個人,正當防衛和防衛過當,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我是中國人,就算真的提起上訴,站在法庭上,只要他們不肯放過我,我不會有半點優勢。”
從發現Kevin斷氣了到現在為止,這明明是林幼寧內心深處最擔憂的。可是此時此刻對眼前的人将一切付諸于口,她卻又覺得,也不過如此。
橫豎也只是多判幾年,少判幾年的區別而已。
她總不能下半輩子都做一個東躲西藏的逃犯,惴惴不安地等待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落下來的審判。
除了明天無法如期回國陪伴父母——
如果,如果她拜托眼前這個人的話,他會不會願意幫自己最後一個忙呢?
鐘意用一個吻打斷了她的滿腹心事。
與其說這是吻,不如說是一場粗暴的、毫無章法的蹂躏撕扯。他不像往常溫柔,而是發狠地用牙齒去咬她下唇,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了。
直到兩人唇齒間,舌尖上,全都染上了濃濃的血腥味,他才松開了牙齒,“別說這只是一場意外,就算是你蓄意殺了他,我也不會讓你有事的。姐姐,我說過,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做。”
林幼寧想提起嘴角笑笑,卻怎麽都做不到,最後也只能有點疲憊地說:“別說這些傻話了,也別做任何沖動之下的決定。這件事跟你沒有關系。趁現在還沒人發現,你回去吧,就當今晚沒來過這裏。”
聞言,鐘意放開了她微微紅腫的嘴唇,與她額頭貼着額頭,呢喃道:“你不相信我能保護你嗎?”
“不是不相信,只是任何保護都要付出代價。”
林幼寧擡眸,不知何時起,眼眶裏再次蓄滿了淚水,“也許你剛開始覺得沒什麽,但是在未來的某一天,某一刻,這個代價或許會讓你悔不當初。”
橘色燈光裏,鐘意直勾勾地、虔誠地,近乎迷戀地看着她。好像完全不在意她都說了什麽。
好像沒什麽比看着她更重要的了。
就這麽看了很久,他忽然發問:“你看得到自己現在的表情麽?”
“好像在對我說,你真的很害怕,讓我救救你。”
林幼寧移開了濕漉漉的眼睛,沒有回答。
鐘意把她抱得更緊了,一只手伸過去整理她的毛衣下擺,咬着她的耳骨,口吻很纏綿:“好想現在就把你脫光了扔到床上,看着你的臉,看着你的眼睛,狠狠地*你,再把你的眼淚全部舔幹淨。不過時間好像來不及了。”
腦子裏一直在嗡嗡作響,林幼寧的注意力不集中,無法聽清他具體都說了什麽,但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聽的話。
沒有精力和他怄氣,她實在是太累了,累到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累到不願再思考任何一件事,于是再次下了逐客令:“你現在就離開這裏,別再回來,我們以後也別再見面了。”
鐘意不怎麽在意地笑了笑:“見不到你我會瘋掉的。”
頓了頓,又明知故問,“姐姐,你是打算去警察局自首嗎?”
林幼寧垂着眼不說話。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他說:“我送你去吧。”
沒想到眼前的人會乍然松口,林幼寧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鐘意卻已經把她從地板上抱了起來,轉而放在餐桌上,又抽出幾張紙巾,仔仔細細把她臉上、手上,和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的血污擦幹淨了。
脖子上的掐痕太吓人,他便把自己的棒球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肩上,又把她的手機放進了外套口袋裏。
“走吧。”
林幼寧聽到他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