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隔天一早,林幼寧出發去Unicorn。
昨晚寫好的辭職信已經被她打印出來,裝進了文件袋裏。
平時的打卡時間是早上九點,林幼寧到得很早,偌大的辦公室裏此刻空無一人,日光爬進窗沿照入她工位一角,平添幾分寂寥。
她抱着紙箱走近,開始整理自己的桌面。
不過入職幾個月,個人物品少得可憐 ,收拾起來毫不費力。
一切都做完之後,林幼寧拿着文件袋,穿過走廊,走進Michelle的個人辦公室,把辭職信放在了她的辦公桌上。
實習生的離職手續是很簡單的,因為沒有正式接觸到公司的核心工作,所以也沒有什麽需要花費時間去交接的地方。
離開的時候,林幼寧沒有回頭。
無論是好是壞,這一年來她的确成長了。
至少,她學會了為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買單,不遺憾,也不後悔。
入秋的街道上,紅色楓葉落了滿地。
這個城市好像剛剛睡醒,柏油馬路上冷冷清清,只偶爾有幾輛疾馳而過的黃色校車,和一群歡聲笑語的孩子。
林幼寧想起自己剛來這裏不久,發現外國人好像感知不到四季變遷。
比如夏天他們穿西裝,穿雪地靴;冬天又穿短袖,滑滑板。
自由簡直像十字架,被死死釘進了每個人的骨頭裏。
Advertisement
只有她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始終融入不了。
回家的路上,她終于撥通了周雲的電話。
跟上一次打電話的時候相比,周雲的狀态确實很差,有關于父親的病情,她講着講着就開始哽咽,林幼寧也不再追問,只告訴她,自己已經買好了機票,很快就回去。
也許是在美國呆得太久了,潛意識裏,林幼寧總是覺得回國好像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可是當她真的辭了工作,買了機票之後才發現,原來僅此而已。
無論多久,一年,兩年,三年……只要沒有綠卡,沒有房子,她就永永遠遠是一個短暫停泊的異鄉客。
房子的租約還有三個月才到期,林幼寧也不在意,訂好回國日期之後就開始收拾行李。
一些大型家具電器,比如沙發,化妝臺,電視機之類的東西,她都挂在二手家具網站上了,剩下零零碎碎的一些小東西,則是通通打包寄給了程小安。
兩天過後,林幼寧收到了Michelle的郵件回複,告訴她離職手續已經開始辦理。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這封郵件的末尾處竟然還勸她再考慮一下。
這實在不像是Unicorn該有的口吻,畢竟像她這種條件的實習生,要多少有多少。
雖然心中疑惑,但是林幼寧此時此刻也無暇深思,婉言拒絕了。
**
臨行前一天,程小安打包了很多吃的喝的,過來找她。
彼時林幼寧正在跟二手家具網的買家确認價格,聽見敲門聲,立刻過去開門。
站在門外的程小安無精打采地看着她,一副世界末日的神情:“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了。”
沒了家具,這個房間變得空蕩蕩的,林幼寧環顧四周,最後也只能讓她坐在仍然幸存的地毯上,“家具也賣得差不多了,反正價格挂得夠低,基本上都能出手。”
程小安挨着她盤腿坐在地毯上,打量着這個房間,良久,嘆了口氣道:“我還記得你剛來美國時的樣子。”
林幼寧失笑:“這都多少年了,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程小安看着空蕩蕩的牆壁,神情裏似乎有些懷念:“雖然長了一張楚楚可憐的綠茶臉,可是實際上又單純又傻,說不定被賣了還要傻乎乎的幫人數錢。”
“……你這是誇我還是在損我?”
“當然是誇你啊。”程小安撲哧一聲笑了,“你自己大概不知道有多寶貴吧,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了。”
氣氛靜默片刻,程小安偏過臉來看她,忽然換了副正經語氣:“幼幼,你要相信,老天爺一定會把最好的人留給你的。那個人會對你死心塌地,為你赴湯蹈火,陪你天長地久。你只要耐心地等,那個人一定會來。因為你值得。”
林幼寧聞言,有些無奈地答:“我不是已經等到了嗎?”
“你說你現在的那個男朋友嗎?”程小安思考片刻,斟酌着開口,“你們之間……不是我說,雖然就見過幾次面,但是我覺得你倆相處得有點太客氣了,不像是情侶該有的樣子。”
“好了,你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林幼寧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道,“前幾天不是還給我打電話,抱怨伏城只知道工作,不陪你嗎?”
果然,一聽到伏城的名字,程小安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他呀,我都已經習慣了,反正他就是一個工作狂嘛,我除了陪他加班,也沒什麽辦法。反正我們現在偷偷摸摸搞workplace romance也挺刺激的。”
……
程小安離開的時候,正值日落。
回國的單程票已經買好,登記時間是明早七點整,而今晚是林幼寧呆在美國的最後一晚。
兩個笨重的行李箱并排放在鞋櫃旁邊,原本擁擠的房間沒了家具擺設,此刻空空如也。夜也寂靜無聲,像極了她漂洋過海,剛搬進來的那一天。
這麽多年過去,林幼寧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努力,足夠執着,到頭來卻還是一無所有。
像一把沙,越想握緊,越握不緊。
于是她選擇認輸。
這裏本就不屬于她,她早該回家,履行自己為人子女應該履行的責任,回到一個普通人的既定人生路程。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已經黑透了,林幼寧就這麽坐在地毯上發呆,恍惚間想了很多很多,但真要回憶,又什麽都想不起來。
一室寂靜裏,忽然聽到敲門聲。
以為是約好來拿家具的買主,她立刻起身去開門。
然而開門之後,一步之遙的地方站着的,是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她那個神神秘秘的鄰居,Kevin。
夜深,走廊裏的吊燈搖搖晃晃,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光線暗淡,眼前的Kevin還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樣,瘦到眼窩凹陷,近乎脫相,仿佛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
而他的目光掠過零零散散擺在房門口的一些小家具,有些含糊地問:“要搬家嗎?”
林幼寧點點頭,不知道該跟這位鄰居說些什麽,只好禮貌性地寒暄了兩句。
空氣裏隐約傳來一股刺鼻難聞的氣味,她之前也偶爾會聞到。
是大麻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麽,她本能地察覺到危險,于是立刻轉身,想要關門。
可惜還是晚一步。
Kevin已經握住了門把手,甚至連一只腳都邁了進來。
房間裏只開了一盞臺燈,微弱光線裏,林幼寧看到Kevin慢慢朝自己走近,他原本蒼白的臉忽然間有了血色,是狂熱到可怕的一種興奮。
這讓她感到說不出來的恐懼。
不過短短幾秒鐘,Kevin走到她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頃刻過後,忽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心髒幾乎是瞬間緊縮起來,好像冰涼的蛇爬上了脊背,明明大腦還沒來得及傳遞指令,林幼寧卻已經條件反射性地開始掙紮。
她聽到Kevin用近乎憤恨的語氣在她耳邊叫嚣辱罵,雖然翻來覆去也只是一些whore bitch、Chinaman、yellow monkey之類的,千篇一律的辱華詞語。
而就在他們推搡之間,掐住她的那只手,也收得越來越緊,讓她越來越無法呼吸。
Kevin的臉上生出一種不太正常的潮紅,粗重的喘息聲落在她耳邊,整個人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
只消一眼就能看出來,他一定是剛嗑過藥。
藥效發作的時候,他就不是一個人了,而是一個無法思考的瘋子,沒有情感的動物。
林幼寧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對策,可是Kevin的一只手已經伸進了她的毛衣下擺,貼着她的腰線四處游走。
被他觸摸過的皮膚好像從她的身體上被剝離開了,她的喉嚨忽然很癢,似乎下一秒就要嘔吐。
然而,在頸動脈處傳來的,近乎窒息的痛苦裏,她漸漸失聲,除了劇烈掙紮,什麽都辦不到。
而Kevin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扯着嘴角,露出了一個很難看的笑。
眼前似乎變成了一片扭曲的純白色,林幼寧感覺到自己的視線沒了焦距,無法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眼前走馬觀花間閃過一幀一幀的黑白影像,
就在這一瞬,她驚覺,自己也許會死在這裏。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事實讓她恐懼萬分,原本已經稀薄的氧氣忽然又回來了一些,她開始奮力掙紮。
而Kevin顯然沒想到上一秒看起來還奄奄一息的人竟然還有這麽大的力氣,一時不察,被她掙脫了些許。
臺燈昏暗,Kevin那張原本沒有表情的臉逐漸變得扭曲可怖,像一只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他冷冷地看着她,嘴裏不幹不淨地說着什麽,大意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陪誰睡不是睡。
脖子上的窒息感猶在,林幼寧腦子裏嗡嗡地疼,好像有千萬只螞蟻在細細啃噬。
近乎本能地,她從自己身後摸到了一截臺燈燈柱。
那盞臺燈是陶瓷制作的,很陳舊,也很笨重,是房東留下來的老古董。
她原本是絕對不可能用單手把它拿起來的,可是在生死面前,林幼寧像是被忽然賦予了無限的勇氣和力量,幾乎是拼盡全力把臺燈高高舉過頭頂,然後朝面前正步步逼近的人影砸了過去。
這一刻大腦完全空白。
無比清脆的響聲過後,陶瓷燈柱四分五裂,碎落一地。而Kevin仍舊惡狠狠地盯着她,可是只往前邁了一步,就姿态僵硬地倒在了地上。
林幼寧看到了他額頭上被砸破的一個口子,正往外汨汨湧出鮮血,觸目驚心。
剛剛短暫的力氣猛然告罄,她腿軟得厲害,只能背靠牆壁,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過了很久,才緩緩起身,走近看了一眼。
Kevin的臉已經被鮮血染污,完全看不清五官了,而他四肢僵硬地躺在一地暗色血泊裏,紋絲不動,像一只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