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自從那天不歡而散之後,大概是她把話說得太絕,鐘意再也沒來找過她。
林幼寧又回到了最初一個人生活的狀态,用一天幾乎二十個小時的工作時間來填滿自己。
時間久了,那些曾經讓她感到痛苦、疲憊、迷茫的回憶,好像也漸漸消失了。
她從地獄回到人間,一切重新開始。
不知不覺,林幼寧已經實習滿三個月了。
她越來越适應職場生活,對于工作也越來越得心應手。
六月初,季從雲結束外派,準備回國。
林幼寧心裏有些舍不得,雖然從沒在人前說過。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季從雲是把她拉出深淵的人,她很感激。
她當然知道感激不等于愛,但是她不在乎。
臨行前,他們見了最後一面。
那天是周末,他們吃完午飯之後去附近的商場逛了逛,路過一家玩偶店時,季從雲停住了腳步。
林幼寧的視線追過去,發現他在看一個穿着粉色蛋糕裙的3D洋娃娃。
娃娃有一頭長長的褐色波浪卷,瞳孔是湛藍色的,很漂亮。
但是季從雲的目光不該為此停留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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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猶豫着要不要開口詢問,卻看見季從雲伸手拿起了這個娃娃,轉頭問她:“可愛嗎?”
林幼寧點點頭:“是挺可愛的。”
不過她早就過了喜歡洋娃娃的年紀了,這個娃娃……應該不是要送給她的吧?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季從雲解釋道:“鄰居家有個妹妹,今年高考,我出國這段時間天天給我打電話,纏着我要禮物。小女孩應該都喜歡這種娃娃吧。”
他的口吻裏有隐約的苦惱,并不真切。
林幼寧點點頭:“這個牌子的洋娃娃國內暫時還沒有,如果你送給她,她應該會很開心的。”
想了想,她看着洋娃娃身上的粉色蛋糕裙,又問,“她喜歡粉色嗎?要不要拍照給她看一下?”
季從雲聞言,笑了笑:“不用,她現在應該還在上課,用不了手機。”
說完,沒有再猶豫,他很自然地拿着娃娃去前臺結了賬。
逛完之後,季從雲把她送回家。
車子停在小區樓下,下車之前,他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有沒有想過回國。
這個問題林幼寧這段時間已經思考了無數次,只是總也沒有答案。
在美國定居曾經是她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她幾乎付出了一切,如今終于塵埃落定,順利畢業,有了體面的工作,也有了拿綠卡的機會。
可是她心裏也很明白,異國戀并不現實,季從雲也早已不是什麽情窦初開的少年,沒有多少時間和精力可以耗費在她身上。
不知道靜默了多久,終于,林幼寧聽到了自己低低的聲音。
“我再想想吧。”
聽到她這麽說,季從雲好像也不算滿意,遲疑了好半天才回答:“如果不想回去的話也沒關系,等過幾年,或許我能夠争取到調派過來的機會。”
林幼寧聞言,搖搖頭道:“你在國內已經發展得很好了,而且家人朋友也都在,沒必要因為我調派過來。”
季從雲看着她,笑容仍舊溫柔,像是想對她說些什麽,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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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季從雲回國了。
雖然經常聊天視頻,但是他們兩個平時工作都很忙,再加上一個在國內一個在國外,所以在日常生活方面沒有多少共同語言,也不像別的熱戀中的小情侶那樣,可以抱着手機聊一整夜。
有時候,季從雲會提到那個鄰居家的妹妹,說她最近總是纏着自己要買之前那個3D娃娃的其他款,可他找遍了國內的精品店,也找不到那個牌子的娃娃。
話說到這裏,林幼寧于是主動開口,說她可以幫忙去買,寄回國內。
這件事情答應下來沒幾天,就有一個陌生的微信號向她發來了好友申請,備注是祝夢。
而季從雲的那個領居家的妹妹,就叫祝夢。
加完好友,打了個招呼之後,她們就再也沒聊過天。
不過祝夢朋友圈發得很勤,大概十八歲的女孩子就是這樣,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每天都有花不完的力氣,和一往無前的勇氣。
林幼寧幾乎每次打開微信朋友圈,都能看到她新發的東西。
雖然內容無非是吃喝玩樂,但是看得出來,她的生活的确豐富多彩。
她的朋友圈裏常常有人出鏡,但是次數最多的,還是季從雲。
祝夢叫他“哥哥”,十條朋友圈裏有八條會提到他,包括他們一起去玩劇本殺,發出來的大合照裏,他們穿着同色系的古裝,站在一起,靠得很近。
林幼寧明白這只是劇本裏的角色扮演,可是照片裏女孩笑得實在甜蜜,讓她感到情緒複雜。
連她這樣一個局外人都看得出來祝夢的感情,季從雲會看不出來嗎。
她不明白,卻也覺得自己無權幹涉,于是對于這些親密合影,權當沒看見。
日子無波無瀾地過去,從家到公司的這條路線林幼寧已經非常熟悉,是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的程度。
公司樓下有一家咖啡店,店面很小,但是咖啡味道很好,所以他們公司有很多人都會固定下來買早餐。
早晨八點半,她打着哈欠在一旁等餐的時候,眼角餘光瞥過對面站着的兩個美國女孩。
很眼熟,其中一個叫Bella,就是跟她同期進公司的, Michelle負責帶的實習生。
幾乎是在視線對上的一瞬間,Bella就很不耐煩地移開了目光,同時拉着身邊的女孩快步離開了。
好像她是什麽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林幼寧直到現在也不明白Bella對她這麽大的敵意從何而來,剛入職的那段時間,她也曾經試着和Bella搞好關系,畢竟她們兩個是同期來的,又都在Michelle手底下實習,應該會比較有共同話題。
可是無論她怎麽示好,對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從來沒有給過任何回應。
林幼寧曾經跟程小安抱怨過這件事情,對方卻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勸她看開一點,因為有一部分美國人心底裏對于亞洲人的種族歧視是永遠都無法消除的。即便你什麽都沒有做錯,但是你的background,就已經是最大的錯了。
出國這麽多年,身邊有關種族歧視的例子也屢見不鮮,于是林幼寧沒再多想,也沒再試圖去跟Bella交好。
午休的時候,她一個人去食堂吃飯,下班之後,一個人搭地鐵回家。
她不覺得自己孤獨,反而自在。
大概在學校裏習慣了不受歡迎的人,到了職場,也能夠很好的适應吧。
九月初的某個晚上,程小安大半夜打電話過來,約她明晚一起吃飯。
過了一會兒,在林幼寧的追問下,扭扭捏捏了半天才坦白,說自己跟伏城在一起了。
這大概是林幼寧最近一年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挂斷電話之後,她失眠了。
不知道為什麽,腦海中浮現出很多與程小安有關的瞬間。
林幼寧想起自己第一次陪程小安去紋身時,陪着她在手機上一篇一篇地浏覽合适的紋身圖案。
那個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程小安的心不在焉,翻到了一個“soulmate”的花體英文,扭頭問她喜不喜歡。
對方沒有看她,也沒有回答。
林幼寧有些疑惑地擡起頭,下一秒,順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一個從房間裏走出來的陌生男人。
男人戴着白色口罩,眉眼鋒利,頭發紮成一個短短的馬尾,淡淡擡眸,有些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沒有預約不能插隊。
平時牙尖嘴利的程小安,那一刻卻什麽都沒反駁,呆呆看着他,失了神。
幾秒後,她回過頭來,笑着對自己說,紋什麽soulmate,這不是有一個現成的麽。
那個時候,誰都沒想到,有一天,他們真的會在一起。
包括林幼寧在內,所有人都苦口婆心地勸她放棄。
她想起程小安曾經為伏城哭過的無數次。
心想,原來那些眼淚都沒有白流。
隔天,林幼寧沒有留下來加班,下班時間一到,就把未完成的工作分類到了一個文件夾裏,收拾東西準備走。
Chinatown裏的那家海底撈生意一直都很火爆,她得提前過去排隊才行。
剛出電梯,就接到了夏栀的語音電話。
中國時間現在才剛早上六點多,夏栀不太會在這個時間找她,林幼寧有些疑惑,于是拿出手機,摁下綠色的接聽鍵。
聽筒對面聲音高低起伏,雜亂無章,好像在一個很嘈雜的地方。
夏栀的聲音因而顯得不太清晰:“幼幼,你現在有空嗎?”
林幼寧聞言,停下腳步:“有空,怎麽啦?”
對方猶豫片刻,終于開口:“我是想跟你說……嗯,說,叔叔生病的事情。”
“生病?”
她一怔,“什麽病?你之前不是我跟說沒事嗎?”
“那是因為阿姨求我,讓我不要告訴你,所以我才……”夏栀的聲音慢慢低下去,說着說着,就帶了點哭腔,“叔叔前段時間确診了,說是肝癌,那個時候症狀還比較輕,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天癌細胞突然病變擴散了,叔叔這幾天痛得受不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可能要準備做開腹手術了。”
林幼寧毫無準備,一時間腦袋嗡嗡作響,到最後甚至聽不清聽筒裏的聲音。
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倒,慌亂中,她勉強扶住了手邊的一個垃圾桶,才堪堪站穩。
電話那頭的夏栀還在斷斷續續地往下說:“手術費江亦遙已經交過了,可是我們沒辦法每天在病床邊守着,眼看着阿姨越來越瘦,狀态也越來越差……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林幼寧張了張嘴,試圖安撫她幾句,卻怎麽都發不出聲音。
電話挂斷,她愣在原地,良久,又撥了周雲的手機號碼,可是反反複複打了好幾次,都沒被接通。
一路渾渾噩噩地回到家裏,林幼寧打開筆記本電腦,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很快就寫完了一封辭職信。
這次回國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她很清楚,公司不可能為她這麽一個剛入職不久的實習生保留職位。
林幼寧很舍不得這份工作,這曾經是她的夢想。
可人總是被生活推着向前走的,走到今時今日,她已經沒有任何留下來的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