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林幼寧還沒把手裏的合同看完,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吓了一跳,她回過頭,發現是程小安來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把手裏的文件塞進了背包裏,程小安随口問了一句這是什麽,她找了個借口敷衍過去,對方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為了慶祝她博士順利畢業,晚上,她和程小安又去了Chinatown裏的那家海底撈。
上次來的時候,還是一年前的暑假。
那時候鐘意死纏爛打地跟過來,哄了她一路,乖巧聽話地像是她的小尾巴。
相遇太美好,回憶卻面目全非。
她們像往常一樣點單,涮食材,聊天。默契得仿佛那個人根本就沒來過,從頭到尾都只有她們兩個人。
回想起來,明明那一天,程小安就已經提醒過她了。
而她沉迷在這份虛假的溫存裏,聽不進去任何勸告,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還愚蠢地告訴他,喜歡一個人,想要相信他,并不可恥。
當時鐘意心裏又是怎麽看待她的呢。
是不是很諷刺地想,她該不會真的喜歡上我了吧,以後會不會很麻煩,會不會甩不掉。
在這種近乎自虐的猜測中,她終于強迫自己忘記了那份合同,和那枚戒指。
程小安跟她聊了很多紋身店的趣事,比如一對情侶來紋情侶紋身,過了不到一個月,兩人分手了,又一起來洗紋身。
聽到這裏,林幼寧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洗紋身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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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安一愣,連聲追問她是不是嫌自己的技術不好,又吓唬她說洗紋身很疼,還有可能洗不幹淨,會留下痕跡。
她不知道這個紋身的來歷,林幼寧也沒有多說什麽,随口把話題轉向了別處。
海底撈一直營業到淩晨兩點,她們聊到很晚,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隔天一早,林幼寧正式入職Unicorn,成為了兒童心理咨詢及親子關系治療方面的一名實習生。
通常來說,實習生的工作內容是偏後臺的,比如分析整理過往案例,或者更新網站的相關內容,最多也就是幫忙接電話,做初診接待。
基本是不可能接觸到來訪顧客的。
林幼寧做足了功課,可是她入職的第一天,就被自己的直屬上司,之前面試過她的Michelle直接帶到了診室。
在填寫完一份基本職業操守保密協議之後,她作為Michelle的助手,旁聽了心理治療的整個過程。
一天下來,受益良多的同時,林幼寧也感到有些困惑,因為這些不是一名實習生能夠接觸到的工作內容。
然而,Michelle下班之前給她布置了一大堆工作,熬夜加班的同時,她也沒空再去多想了。
整整一周,她幾乎不眠不休。
初入職場,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全新的,她好像回到了入學的第一天,面前擺着很多學不完的東西。
只要進入工作狀态,林幼寧就會全神貫注,即使是對着電腦工作到天亮,也絲毫不覺得累。
周五晚上,季從雲打來電話,說明天有一場重要的晚宴需要女伴,問她有沒有空。
這一周以來,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工作,也沒什麽時間跟季從雲見面,想到他這趟外派很快就要結束了,林幼寧有些內疚,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的邀請。
連着好幾天睡眠不足,她覺得自己的氣色很差,出門之前特意敷了面膜,化了個很精致的妝,還戴上了程小安送的畢業禮物,一副珍珠耳環。
下樓的時候,季從雲的車已經停在外面。
林幼寧一上車,就看到了放在後座上的購物袋,她當時沒有多想,可是臨到目的地的時候,季從雲卻突然說,那是送給她的畢業禮物。
車子穩穩駛進地下停車場,季從雲一邊找停車位,一邊示意她打開購物袋。
粉色盒子裏躺着一雙亮晶晶的銀色高跟鞋,閃到她移不開眼睛。
季從雲側身看她,笑着提議:“要不要試一下?沒有事先問過你,也不知道尺碼合不合适。”
林幼寧只好打開車門,把鞋子放在地面上,穿進去試了試,發現很合适。
季從雲下了車,繞過來,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看到這雙鞋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說完,他半蹲下來,把她原本的高跟鞋裝進了鞋盒裏,又伸手過來牽她。
盛情難卻,林幼寧只好穿着那雙銀色高跟鞋,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握住了他的手。
等到她們進了電梯,一路抵達頂樓,向入口處的保安遞上邀請函的時候,林幼寧才發現這場宴會的等級和規格,看上去比之前她陪同季從雲參加的任何一場都要高。
她甚至在一旁看到了好幾個,在當地新聞報紙裏才能看到的政界官員。
季從雲的視線跟着她的方向望過去,低聲為她解惑:“前段時間市長競選,最後上任的是一名美籍華裔。“這麽多年以來,美國也沒幾個華裔市長,華人圈裏已經炸開鍋了,現在人人都想讨好他,這場晚宴也是為了這位新市長舉辦的。”
林幼寧平時不怎麽關注政界,也不在意市長輪換,于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季從雲領着她一路往前:“這位新市長的中文名叫鐘成,不知道你之前有沒有聽說過。”
“……姓鐘?”
“嗯,上次我們在畫展上碰到的那位鐘晴,就是他的妹妹。”
他說到這裏,似乎有些感慨,“我聽人說,這兄妹倆一個在政界,一個在商界,這些年來名頭越來越響,算得上是華人圈子裏的領袖人物。”
林幼寧的身體有些僵硬,站在原地,遲遲邁不開腳步。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到最後微弱不可聞,她胡思亂想了一通,又擡起頭在觥籌交錯間尋覓,好在沒有發現鐘意的身影。
鐘意跟父親的關系這麽差,不一定會來,想到這裏,她心下稍安。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寧,季從雲帶她穿過人群,來到一個安靜的角落,讓她坐在沙發上休息,自己去跟其他人交際。
直到他的身影模糊在人潮中,直到臺上的主持人開始講話,林幼寧的情緒才慢慢安定下來。
都這個時候了,鐘意還沒來,他肯定是不會來了。
忽然,滿目衣香鬓影中,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的顧霏霏。
人群中的顧霏霏依然打扮得像一位高貴的公主,舉手投足優雅自如,此時此刻,正往她坐着的方向走來。
林幼寧其實沒有想過自己還會再見到這個人,卻也沒有露怯,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直到兩人之間只有半步之遙的時候,顧霏霏端着酒杯停了下來,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好久不見。”
停了停,見她不接話,咬咬唇,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忽然開口,“對不起。”
一瞬間,林幼寧甚至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了,擡起頭,對上她的視線。
而那個記憶裏總是高高在上,對誰都不屑一顧的顧霏霏,此刻看着她,用示弱的口吻說:“關于之前對你做過的那些事情,我很抱歉。如果你想要什麽補償,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會答應。”
“補償?”林幼寧把這兩個字咬在牙尖,覺得實在可笑,“只要你消失在我的世界裏,永遠都不再出現,就是對我最大的補償了。”
顧霏霏的臉色變了變,最後還是壓着脾氣,輕聲道:“我可以消失,但是我希望你能回到鐘意身邊。”
林幼寧微怔,忽然明白了她為什麽會突然跟自己道歉,一時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你喜歡鐘意?”
氣氛似乎凝固了一瞬,但是很快,顧霏霏就大大方方地承認:“是,我喜歡鐘意。”
臺上的主持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底下的人忽然開始鼓掌,幾秒過後,有一位明星上臺表演。
顧霏霏的表情很平靜,沒有羞赧,也沒有傷心,甚至還對着她笑了笑:“喜歡鐘意應該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吧?這麽多年,他身邊從來都不缺人喜歡。”
林幼寧回過神來:“所以呢?”
顧霏霏聲音低了下去:“所以他的喜歡很難得,也很珍貴。”
此情此景實在荒謬,她閉了閉眼:“所以我的喜歡就不值一提,可以被随意踐踏嗎?”
顧霏霏沉默下來,良久才說:“他對你是真心的。”
林幼寧聞言,有些嘲諷地笑了,“他的真心我不要了,你喜歡的話随便拿走。畢竟你們才是一路人。”
說完這些話,她心裏其實并不快樂,卻很快意。
腦海裏又閃過被顧霏霏她們孤立的那麽多個日日夜夜,她提心吊膽地失眠到天亮,生怕第二天又會有什麽折磨她的新花樣。
如果鐘意是她美夢的毀滅者,那麽顧霏霏就是她噩夢的制造者。
噩夢那麽那麽痛,卻仍比不上美夢破碎的那一瞬。
顧霏霏低頭抿了一口紅酒,好像并沒有被激怒,“除了是我喜歡的人之外,他還是我看着長大的弟弟。對我來說,他開心快樂就足夠了,至于其他的,我不奢求。”
林幼寧起身,口吻冷漠:“他開不開心快不快樂,跟我沒有關系。”
沒等她邁開腳步,顧霏霏就叫住了她,好半天,才有些艱難地說,“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錯,你要我怎麽道歉怎麽補償都可以。鐘意毫不知情,我希望你不要遷怒他。”
“說實話,看到你這幅樣子,真的挺好笑的。”
林幼寧轉過身去,沒有看她,“上帝的确是公平的,像你這樣的人,不配得到別人的喜歡,就算是我不要的東西,你也拿不走。顧霏霏,你真的很可憐。”
說完這些,她沒再停留一秒,徑直向前走了。
沒走多遠,迎面就碰到了回來找她的季從雲。
季從雲握住她的手,有些抱歉地問:“是不是等着急了?”
“沒有。”林幼寧笑着搖搖頭,強迫自己把腦海裏任何與顧霏霏有關的回憶都删得幹幹淨淨,語調輕松道,“就是餓了,想吃點東西。”
季從雲微微松了口氣,拉着她往前走:“走,我們去拿好吃的。”
宴會廳兩旁的長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餐點,中式西式一應俱全,她卻沒什麽食欲,随手拿了一塊蛋糕。
餐盤裏的蛋糕還沒吃完,忽然聽到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林幼寧擡起頭來,才發現臺上站着一位陌生男人。
季從雲轉頭看了一眼,悄悄對她說:“他就是鐘成。”
隔着一段遠遠的距離,她稍稍擡眸,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男人和鐘意有六分相似的臉。
眉骨、鼻梁、下颌線,都那麽像,唯獨那雙眼睛,生得截然不同。
臺上的鐘成眉眼低垂,漆黑的眼眸冷得像冰,毫無感情。
這樣看來,鐘意那雙狐貍般的彎彎笑眼,應該是遺傳自他的母親。
林幼寧的思緒慢慢飄遠,直到鐘成開始講話。
他的聲線低沉而有磁性,是唯有過盡千帆後沉澱出來的成熟從容,身上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強烈分明。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宴會廳裏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了,所有人都在畢恭畢敬地聽他講話,恨不得連呼吸聲都放輕。
林幼寧曾經聽程小安跟她八卦過,據說鐘成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後來有一次去中國出差,認識了鐘意的母親,結果對她一見鐘情。
兩人結婚之後,妻子不願意來美國生活,他也不強求,就這麽來來回回地兩頭跑。結果最後,不知道為什麽,還是離婚了。
離婚後那麽多年,鐘成一直單身,沒有再娶。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說到最後,程小安還感慨了一句——真看不出來,鐘意的爸爸竟然還是個情種。
傳言千變萬化沸沸揚揚,卻沒人能猜到,他們離婚是因為鐘意的母親出軌。
如果不是鐘意親口告訴她,她也不敢相信。
等到臺上的鐘成發言結束,鞠躬下臺的時候,林幼寧心不在焉地跟着衆人一起鼓掌,忽然在人群裏,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鐘晴的身影。
心裏一驚,她不由自主地往後躲了躲,心想還是早點離開比較好。
就在此刻,耳邊忽然響起一陣舒緩悠揚的鋼琴樂,季從雲轉過身來,笑着對她伸出了手:“可以跟我跳一支舞嗎?”
林幼寧無法拒絕,只好牽起了他的手。
輕緩的舞步裏,季從雲垂眸望着她,輕聲問:“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是剛才發生什麽事了嗎?”
她立刻搖頭:“沒有,只是……只是想起了工作上的事情而已,所以有點走神。”
“你最近剛入職,是比較辛苦,等時間久了,适應了,就會輕松不少了。”
季從雲摟着她的腰轉了半圈,又溫言道,“心理咨詢方面的知識我不太了解,不過要是你願意告訴我的話,我一定會認真聽的。”
林幼寧有些感動,正想說些什麽,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不遠處的熟悉身影。
是剛剛在臺上發過言的鐘成。
他的眉頭微微皺着,臉色也不太好,正在跟旁邊的人說些什麽。
視線跟着轉過去,下一秒,她動作一滞,差點被季從雲的腳步絆倒。
因為站在鐘成旁邊,那個滿臉寫着無所謂的少年,是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