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他穿着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領口松松垮垮系着一條黑色領帶,被包裹在襯衫裏的腰又細又窄。一邊跟鐘成說着話,一邊不耐煩地在往下拽自己的領帶。
連這麽普通的一個小動作都令人心動。
即便是在這麽隆重盛大的社交場合裏,即便他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
仍然萬衆矚目。
意識到自己的舞步亂了幾拍,林幼寧立刻回頭,試圖讓自己抛掉雜念,只專心于當下的一支舞。
幾秒過後,還是有些煩躁地說:“我突然有點不舒服……學長,跳完這支舞,我們就先走吧?”
季從雲觀察着她的神色,輕聲問:“是碰到認識的人了嗎?”
“不是。”她想也不想就搖頭,頓了頓,又意識到這樣回答是在撒謊,一時有些遲疑。
還沒想好要怎麽解釋,季從雲卻很包容地笑了,搭在她腰間的手稍稍往上,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如果是不開心的事,不想說也沒關系。”
林幼寧咬了咬唇,對于自己一直以來的不坦誠感到萬分愧疚。
既然已經決定要放下過去,重新開始,就不能總是被困在那個名字裏。
終于,她鼓起勇氣開口:“其實,我認識鐘意。”
這句話說得太過艱難,她不得已稍稍停下來,“我跟他……曾經在一起過。”
還沒說完,忽然被人打斷:“只是曾經嗎?”
此時一支舞已經跳到尾聲,行雲流水般的鋼琴樂也漸漸停歇,偌大的舞池裏,人們原本的說小聲和舞步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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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整個世界都被摁下了暫停鍵。
林幼寧微怔,好半天才側過臉。
那個剛剛還離她很遠的人,此刻近在眼前。
近到那股淡淡的花香又刺激了她的嗅覺,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将她困在其中,不得解脫。
咫尺之隔的地方,鐘意定定地看着她,那張原本燦爛明媚的臉此刻毫無表情,眼底好像下着薄薄的雪,冷得快要結冰。
季從雲的目光也跟過去,像是在打量他,也像是在思考他們之間的關系。
這種沉默讓林幼寧感到心慌,張了張嘴,她試圖說些什麽,耳邊卻聽到鐘意的聲音:“姐姐,你為什麽要跟他跳舞?”
停了停,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又問,“你為什麽要用這種眼神看他?”
手腕被握住,盡管力道并不大,卻還是讓她局促不安,下意識地開始掙紮:“……你又在發什麽瘋?放手。”
“回答我。”他置若罔聞,“為什麽要用這種眼神看他?”
還沒等她掙脫開,季從雲突然開口,不悅道:“不好意思,請你先放手。”
似乎這一分一秒才意識到了他的存在,鐘意微微移開眼睛,眼裏是不加掩飾的厭惡:“我們的事,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察覺到周遭彙聚了越來越多的目光,那種被人當成小醜一樣看笑話的難堪和無力感再一次将她籠罩。
林幼寧控制着情緒開口:“鐘意,有什麽話等晚宴結束了再說吧,你爸爸現在就在旁邊看着,別鬧了。”
“我跟你說過的話,你一點都不在意,是嗎?”
他的聲音忽然低下來,夾雜着不明顯的哽咽,像極了一只被主人抛棄的小狗。
林幼寧移開眼:“我跟你已經一點關系都沒有了,你說什麽,我都不用在意。同理,我想跟誰跳舞,也請你不要指手畫腳。”
“姐姐,你也不要我了,是嗎?”
少年看着她,眼眶微紅,“你為什麽就是不肯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
“真心?”
她閉了閉眼,“別再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了,你以為我還會上當嗎?就算是游戲,也請你适可而止,因為真的,一點,都不好玩。”
“你以為我在跟你玩嗎?”
鐘意握着她的手,忽然上移,用力貼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林幼寧,你以為我身邊缺人嗎?你渾身上下有哪一點值得我跟你玩到現在?”
他的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難過,“是你別再自欺欺人了。我對你究竟是不是真心,你比誰都清楚。”
寂靜無聲的空氣裏,他的心跳太劇烈,太滾燙,讓林幼寧有一種正在被灼燒的錯覺。
她垂眸,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面無表情的鐘成,越發心煩意亂,想要趕快結束這場鬧劇。
就在此刻,從剛剛開始就沒再說過話的季從雲,一把抽回了她的手,将他們隔開。
“麻煩你放尊重一點,想說什麽就好好說,不要對我女朋友動手動腳。”
“你女朋友?”
鐘意聞言,嗤笑一聲,神情裏有着她從沒見過,卻渾然天成的傲慢自恃。
“趁我沒生氣之前,你最好有多遠滾多遠,或者我現在就叫保安過來趕人,你自己選。”
眼看着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林幼寧擔心事情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急急開口,想要說些什麽,右手卻突然被季從雲牽住。
“我沒事,別擔心。”
視線落到他們交疊的雙手上,鐘意的視線緩慢往上,最後落在她眼裏:“你喜歡的人不是我嗎?你不是說過,無論發生什麽,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嗎?才過了多久……你就想和別人在一起?林幼寧,你的感情,你的承諾……就不廉價嗎?”
“好了,都少說幾句。”
說話的人是憂心忡忡的鐘晴,她走到鐘意旁邊,伸手替他系好了松松垮垮的領帶,語氣仍然是關切的,“今天是你爸爸的gala banquet,這麽多叔叔阿姨都在旁邊看着呢,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要先放一放,聽話,好不好?”
而身為父親的鐘成,直到此時此刻,依舊冷眼旁觀,置身事外。
林幼寧知道他們關系不好,卻沒想過,會僵到這個地步。
季從雲轉過頭,輕聲道:“幼寧,我們走吧。”
不願意在這裏再呆一分一秒,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點頭,跟着他往外走。
忽然。
有誰跟過來,站在前面,擋住了他們的腳步。
“小鐘先生,別這麽幼稚了。”
雖然已經動怒,季從雲的口吻仍然平和,維持着作為一名成年人和長輩該有的體面,“命中注定不是你的東西,強求不來。”
“我跟她就是命中注定,強求的人是你。”
鐘意有些不耐煩地看着他,神情陰郁,“放手,她不能跟你走。”
“我要是不放呢?”季從雲微微眯起眼睛,“你想怎麽樣?”
話音未落,眼前的少年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反手狠狠一擰。
似乎沒想到他會在衆目睽睽之下,當着鐘家人的面突然動手,季從雲躲閃不及,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倒,撞到了牆面上。
鐘意的動作很快,而且幹脆利落,像是進行過專門的格鬥訓練。
面對着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林幼寧腦袋倏地一片空白,幾秒後才想起阻攔。
原本安靜的人群也開始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讨論什麽,而面前的鐘意微微彎腰,用力拽着季從雲的領口,忽然一拳揮下去。
這次已經有了防備,他偏過頭去,堪堪躲開了。
再好的脾氣也忍受不了這樣接二連三的挑釁,兩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出手毫無保留,誰都不肯退讓。
就在場面快要不受控制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愠怒的聲音——
“夠了!”
大概是這個聲音裏天然的威懾力,季從雲猶豫片刻,還是松了手,開始整理自己的衣領,轉眼間,又變回了那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模樣。
原本喧嘩的人群也瞬間鴉雀無聲。
鐘成慢慢走近,臉上看不出喜怒,語氣卻滿是斥責:“上次在酒吧跟人争風吃醋,現在幹脆大庭廣衆下直接動手,你是不是非要把鐘家的臉丢盡才滿意?”
“我的事跟你沒關系,不用你管。”
後背靠在牆壁上,他垂眸盯着自己袖口上無意間沾到的一塊灰塵,微微皺眉。
好像根本沒把自己父親的話放在心上。
鐘成看着他這幅沒輕沒重的樣子,面色微沉:“你是我兒子,你在用什麽語氣對我說話?”
“哎呀,他還小,不懂事,我回去說他幾句就是了。”
鐘晴說完,從手包裏拿出一包紙巾,随手抽出幾張,擦了擦鐘意的袖口,“衣服髒了,穿着很難受吧?上樓開個房間,去把自己收拾幹淨再下來。”
話裏話外都是維護。
在面對着她的時候,鐘意就像是一只收起爪牙的小獸,即使心裏不情願,面上也不會拂逆。
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林幼寧的心思此時此刻全都在旁邊的季從雲身上,見狀,立刻過去扶他:“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裏?疼不疼?”
對方溫柔一笑:“沒事,不疼,別擔心。”
還是不太放心,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季從雲往外走:“最好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無論是鐘成,鐘晴,還是周圍竊竊私語的賓客,沒有人在意她。
好像她只是一個引起這場鬧劇的最不重要的導火索,是一個與這裏格格不入的闖入者,不值得被正眼相待。
唯獨鐘意,還在看着她。
就像眼裏只有她。
恨不得立刻逃離這裏,逃離這個人,逃離這雙眼睛,林幼寧的腳步忍不住加快了一些。
很快,他們就走出了宴會廳的大門,直到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再無蹤跡。
**
她走了。
沒有回頭。
一次都沒有。
明明他身上也有傷,她的所有注意力卻全都在另外一個男人身上。
連一眼都吝啬分給他。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林幼寧曾經明明是那麽喜歡他的。
鐘意一直認為,想要被別人喜歡,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事實上,于他而言,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情了。
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麽要林幼寧重新喜歡上他,會變得這麽難。
人究竟是不該犯錯。
還是犯錯之後,不該挽回。
他忽然困惑。
往事如晦紛至沓來,心口傳來細細密密的刺痛,鐘意不由自主地往前跟了幾步。
還沒來得及追出去,就被身後的鐘成拉住,手背上的那個猙獰牙印也無處可藏:“這個傷口是哪來的,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嗎?”
偌大的宴會廳裏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生怕被遷怒。
鐘晴見狀,立刻端上笑臉,轉身去安撫賓客,原本尴尬的氣氛很快就重新活躍起來。
而鐘意垂眸看了眼自己手背上那個仍舊清晰的牙印,淡淡開口:“這是我自己咬的。”
鐘成聞言,眉心微蹙,眼神不知道是心疼還是憤懑:“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我有一百種方法知道。鐘意,我警告你,在我面前,不要自作聰明。”
沒有回話,少年神情淡漠,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不過幾個月不在,你怎麽會變成這幅樣子。”
鐘成恨鐵不成鋼似的訓斥,“你現在去找面鏡子照一照,看看鏡子裏的那個人,你還認不認識。”
“我變成什麽樣子,與你無關。”
腳步稍停,鐘意冷冷地道,“別裝出一副關心我的樣子了,我不需要。”
“随便你怎麽想。”
鐘成輕哼一聲,“那個女孩,你跟她玩玩可以,我不會過問。但是,如果你想認真跟她談感情的話,我的答案還是跟上次一樣,不可能。那個女孩根本就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我說了算。”
鐘成聞言,伸手摁了摁眉心,似乎這場對話已經讓他疲倦至極:“你現在才二十歲,剛走完人生的四分之一,一輩子遠比你想象得更加漫長,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不出幾天,你說不定連她長什麽樣子都忘得一幹二淨了,只會記得你今天在大庭廣衆下做過什麽蠢事。”
“是嗎?”
鐘意忽然笑了,“你已經走完了人生的二分之一,你走出來了嗎?”
身後一下子沒了聲音,靜得可怕。
不用回頭也知道對方現在的表情會有多難看。
鐘意想起那張已經模糊褪色了的臉,和那段走失在漫長歲月裏的回憶,心頭又湧上些許被抛棄時的孤獨和恐慌感。
他不想被丢下。
可是他又被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