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五月初,林幼寧正式畢業了。
校園于她而言,曾經像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讓她日日夜夜備受折磨,恨不得立刻逃離。
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天,她又覺得有點舍不得。
從研究生入學的那天開始,七年多的時間,她幾乎走遍了校園裏的每一個角落,看遍了校園裏日出日落的景色。
這裏像極了她的第二個家,雖然沒有成為她的避風港,卻承載了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畢業典禮的當天,一大早,林幼寧就起來洗漱化妝,裙子外面套上了學院發放的學位服,一件長長的鬥篷外袍,心理學院的學位服顏色是幹淨的天藍色。
下樓的時候,她在小區門口的臨時停車位上,看到了程小安那輛熟悉的紅色敞篷。
夏天到了,車子的敞篷被降下來,程小安也穿了一條放在平時絕對不會穿的,剪裁款式偏正裝的紅色長裙。
她戴着一副黑色墨鏡,雙手交疊着搭在車窗外面,看到她,立刻笑眯眯地開口:“Congratulations,林幼寧同學,在你頭發沒掉光之前,可算是熬出頭了。”
兩人打趣幾句,她上車之後,發現副駕駛座上放着一個小小的禮物盒,于是拿了起來。
程小安一邊倒車一邊解釋:“給你買的畢業禮物,等你晚上回家了再看啊,不然就沒有驚喜了。”
“怎麽還買禮物,太浪費了。”
“這怎麽能叫浪費呢。”程小安開着車,一本正經地解釋,“你想想你這輩子還可不可能再有下一次博士畢業的機會,一生一次,還不夠珍貴嗎?”
林幼寧失笑,小心翼翼地把禮物盒裝進了自己的單肩包裏,沒再與她争論。
畢業典禮舉辦得非常盛大,也非常有儀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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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裏裏外外被堵得水洩不通,到處都是穿着各學位服的畢業生,和身旁熱熱鬧鬧的親友團。
她們把學校裏所有大大小小的停車場全部跑遍了,也找不到一個空閑的車位,眼看着畢業典禮就要開始入場了,程小安只好讓她先過去,自己到外面停車。
林幼寧順着路邊的标識牌一路往入場的方向走,途中接到了季從雲的電話。
兩個人聊了沒多久,她就到達了禮堂入口。
原本她是給季從雲送了邀請函的,但是不巧,他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工作會議要參加,所以不能到場。
林幼寧非常理解,并無失落。
回想起來,上周她在那家西餐廳說過的話還歷歷在目。
那晚季從雲送她回家,在她臨下車的時候,他靠過來吻了她。
林幼寧并不讨厭他的吻,但也不會因此臉紅,或者心跳加速。
成年人的感情大概就是這樣,禮貌,克制,留有餘地。
她覺得沒什麽不好。
禮堂入口處已經人山人海,她排在隊伍的尾巴裏,緩慢前行。
今天是研究生和博士生的畢業典禮,觸目所及之處全都是一片花花綠綠的學位服,像斑斓海洋,要把禮堂淹沒。
林幼寧排在畢業生的隊伍裏,一路按照工作人員的指引,坐在了禮堂左側,心理學院的區域。
她旁邊坐着的,剛好是同一個小組的組員,Sabra。
Sabra今天罕見地畫了一個大濃妝,眼皮上面貼滿了亮晶晶的碎鑽,博士帽上面也塗滿了五顏六色的圖案,上面有她的父母,有她的小孩,還有她的兩只貓。
大家對于參加畢業典禮這件事情好像都很重視,這麽一對比,她的博士帽上面光禿禿的,什麽都沒畫,好像是敷衍了一點。
正胡思亂想着,就收到了程小安的微信,說她已經到了,在第六排坐着,視野很開闊。
禮堂很大,有點像是演唱會現場,分內場和看臺,內場坐的是教師和教授,看臺坐的是畢業生的家長親友。
林幼寧忍不住扭過頭,視線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果然看到了人群中的程小安。
她手裏還抱着一個相機,應該是笑着的,正在用力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揮手。
不多時,畢業典禮正式開始。
開場音樂是美國國歌,所有人都脫下禮帽,起立跟唱。
曲畢,市長上臺致辭,林幼寧沒有認真聽,無非就是一些學校是如何為城市選拔人才之類的官話。緊接着還有校長,學院院長和特邀嘉賓的一連串講話。
等到所有致辭都結束,終于到了排隊頒發畢業證書的階段。
最後登臺的是心理學院的院長。
Sabra原本等得昏昏欲睡,一聽到臺上院長熟悉的聲音,瞬間清醒過來,開始對着鏡子整理頭發。
院長手裏拿着一本厚厚的手冊,先是恭喜了一下大家,然後又特意念了學院裏幾位學業成績優異的學生姓名,其中包括林幼寧和身邊的Sabra。
觀衆席上掌聲熱烈,好一陣子才平息下來。
在一陣莊嚴肅穆的背景音樂裏,林幼寧和其他人一同站起來,按照順序排隊候場。
此時此刻,心理學院的所有教授已經在臺上圍成了一排,而院長則站在中間,逐一宣讀名單,頒發學位證書。
林幼寧站在長長的隊伍裏,聽着院長一位一位地宣讀畢業生姓名,莫名其妙感到緊張,連手心裏都冒着薄薄的汗。
幾乎是無意識的,她轉頭望向觀衆席,試圖尋找程小安的身影。
混亂無序的噪音裏,密不透風的觀衆席間,她還沒找到程小安,就跟另一個人的眼神撞了個滿懷。
在周圍一衆形形色色的親友團裏,少年那張青春新鮮的臉,格外有吸引力。
他穿着一身簡約低調的黑色西裝,領口微敞,露出裏面的白色襯衫,坐在人山人海裏,目光追随着她,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林幼寧愣了愣。
因為在那麽多重要場合裏都随心所欲的人,竟然在今天穿了正裝。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鐘意穿上西裝的模樣。
兩人視線相交的那短短一瞬,他忽然低頭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然後橫過來高高舉過頭頂,仍然沖着她在笑。
林幼寧的視線微微上移,看到了手機橫屏上,純黑底色裏,正在緩慢滾動着的,大寫加粗的英文字幕:
Congratulations, my cutie.
When we were in university,
I had a crush on you.
……
林幼寧看完了一整串滾動的英文,忽然記起,這句話是那部電影裏的其中一句臺詞。
是Emma曾經對Dex說過的。
坐在他旁邊的一位白人大叔似乎覺得很有趣,盯着他手機屏幕裏的滾動英文看,時不時轉身笑着跟自己的妻子說着什麽。
而他好像并不覺得丢臉,仍然舉着那個堪比“示愛”的手機,笑嘻嘻地看着她。
就在此時,臺上忽然叫到了她的名字。
林幼寧立刻移開眼睛,沒再看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踩着臺階,向前走。
院長笑着把學位證書遞到她手裏,對她道賀,然後合影。
一套流程走完,林幼寧拿着證書往外走,逐一跟臺上的其他教授擁抱,道別。
路過李夢秋的時候,對方眼裏噙着淚花,伸手用力地抱住了她。
直到林幼寧和其他同學一起下了臺回到原本的座位上,她才發現自己的眼眶也紅了。
在剛剛和教授擁抱的時候。
原來離開即将校園步入社會是這種感覺。又期待,又忐忑。
畢業典禮進行至此,已經可以離開了,旁邊很多人都還留着等待最後拍全場大合影,林幼寧怕程小安一個人等着太無聊,于是給她發了條微信,就低着頭從禮堂後門悄悄地溜了。
等她回到禮堂正門門外的時候,程小安還沒有出來。
五月的陽光明媚到有些刺眼,林幼寧擡手遮了遮,在旁邊找了個長椅坐下,百無聊賴地等待。
沒過多久,鬧哄哄的周圍,忽然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腳步聲。
以為是程小安來了,她下意識地擡起頭。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裝,手裏抱着一束嬌豔欲滴的白玫瑰,那雙弧度漂亮的眼睛望着她,輕聲開口:“姐姐,畢業快樂。”
說完,他把手裏的花遞了過來。
林幼寧沒有去接那束花,平靜地答:“謝謝。”
校園裏人來人往,嬉笑打鬧聲不絕于耳,偶爾能聽到隐約的蟬鳴。
在黑色的映襯下,眼前的人白得好像在發光。
鐘意俯下身來,把那束白玫瑰放到了她腿邊。少頃,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我把我們的事,告訴我爸了。”
林幼寧微怔,心裏生出些許荒誕錯亂感來:“我們的事?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們不會分手的。”
周圍有很多女生都在打量他,而鐘意渾然不覺,好像眼裏只有她,“你身上還有我的紅線。有它在,你就是我的,要永遠跟我綁在一起,永遠都不能分手。”
紅線。
林幼寧險些忘了,她曾經那麽那麽地喜歡這個人,喜歡到生平第一次走進紋身店,借口想去掉那顆痣,而在腰上紋了一條專屬于他的紅線。
原來人在墜入愛河的時候,真的會變得愚蠢可笑,面目全非。
無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腰後的那片皮膚,她嘲諷地笑了:“紅線是會斷的。在去年聖誕節的那個晚上,它就斷了,你感覺不到嗎?”
從一開始就不牢固的東西,遲早會斷。
“……紅線是不會斷的,綁上了,就是一輩子。”
鐘意低低反駁。
視線落在她手背上,像是不想再與她争論,他有些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戒指不喜歡嗎?”
他提到這兩個字,林幼寧才發現,他的左手中指上,已經戴上了和那枚戒指幾乎一模一樣的情侶款。
她抿抿唇:“我已經丢掉了。”
“沒關系,”鐘意看着她,口吻溫柔,“你喜歡什麽樣的?我可以再給你買。”
林幼寧擡起頭看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只要是你買的東西,我都不會喜歡,也不會接受。”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霎。
他忽然從背包裏拿出一份文件夾,和那束花緊挨着,放到了她的腿邊:“畢業禮物。”
頓了頓,又說,“如果不喜歡的話,就一起丢掉吧。”
林幼寧的視線仍舊直視前方,仿佛對他的禮物和他的人,都沒有一絲興趣。
只剩厭煩。
夏日午後,陽光越發猛烈,空氣裏悶悶的,連一絲風都沒有。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她的額頭沁出了薄薄的汗,底妝也開始慢慢融化。
旁邊圍着一堆穿着學位服的外國人,邊走邊笑,正在歡呼雀躍着什麽,她聽不清,只覺得很吵。
鐘意靜靜看着她,良久,輕聲道:“那我走了。”
她垂着眼,沒有回應。
放在腿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想着應該是程小安出來了,林幼寧立刻低頭去看。
耳邊倏然又聽到鐘意的聲音——
“姐姐,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樣,再看我一眼。”
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什麽意思?”
“能不能……用還喜歡我的眼神,再看我一眼。”
這次沒有停頓,林幼寧目光專注地看着手機,語氣平淡到毫無起伏:“不能。喜歡是裝不出來的。”
面前的人沉默下來,卻沒再說什麽,慢吞吞地轉身離開了。
直到他走出很遠的距離,遠到連背影都看不見,林幼寧才伸手拿起了那份文件夾。
她打開外包裝,抽出裏面一疊厚厚的A4紙。
仔細看了幾眼,才發現這是一份購房合同。
合同上的房屋地址那一欄,白紙黑字寫着的,是Baseline那條路上的,那棟她曾經當做精神支柱的,朝思暮想的房子。
購買人是鐘意。
潦草看完了第一份合同,林幼寧又翻到了壓在底下的第二份文件——
房産贈與書。
贈送方寫着鐘意的名字,已經簽好字蓋好章了,而受贈方是她。
簽名欄還空着,像是缺了一塊似的,在等她補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