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蓮蓬
第21章 蓮蓬
# 021
司越珩也不知道是什麽心理, 突然就不舍得讓穆從白給他做早餐了。他右手拆了石膏多少有點用處,能做的菜也多了,于是今天開始他親自下廚。
他花時間煮了肉粥, 再炒了幾個簡單的小菜, 葷素顏色都搭配得很豐富。
穆從白圍着他在廚房轉了半天,看着他做的每一個菜,等菜上桌還是一臉沒見世面的樣子, 對着司越珩不轉眼。
“不要看我,快吃。”
司越珩指着發愣的小孩, 穆從白轉回去開始吃早餐, 優雅依舊, 但吃了三大碗,最後甚至打了個嗝。
他第一次穆從白吃到打嗝,足足笑了半分鐘。
穆從白坐在旁邊,用着幾近虔誠的目光看他笑。
司越珩止住笑瞪回去,指揮他去洗碗, 自己拿起手機坐在餐桌邊算賬。
昨天的家具又花了好幾千, 今後還有更多需要花錢的地方,他預算要在這裏躺平好幾年的錢,可能花不了兩年。
他頭疼地敲了敲腦袋,更讓他煩的是穆從白的證件。
以後穆從白無論上學還是別的都不能沒有證件,可是這些東西他手裏沒有, 曾傳平也沒有。
他問小宋有沒有辦法,小宋回消息告訴他,以他的年齡和條件是無法收養穆從白的, 但如果能證明他們之間的親屬關系, 就可以以親戚的身份成為的穆從白監護人, 到時證件戶口可以重新辦。
這聽起來很簡單,但穆從白沒有上司雁欽的戶口,司雁欽人已經不在了,這個事幾乎無法證明。
司越珩考慮起去找他大伯,如果能側面證明也還是有希望的。
但他大伯一定不願意放棄大嫂那邊相處十幾年的孩子,來認穆從白,不然也不可能一年多不管。
司越珩長嘆了一口氣,頭疼地揉頭發,手機這時突然響起來,吓了他一跳。
見是司婧姍,他看了眼廚房裏洗碗的穆從白,走到外面院子才接。
“越珩,我有事和你說。”
司越珩猛地想起來之前找她幫忙的事,有些不太好說地開口,“是不是有穆從白母親那邊的消息了?其實……我、已經決——”
“大嫂她知道了。”
司婧姍打斷了他,短短一句話讓他徹底愣住了,耳朵裏還響着司婧姍的聲音。
“我去他們家找那個名片被她發現了,我沒辦法撒謊,只好都對她說了。你到底是什麽情況?為什麽要管這破事?”
司越珩懵了半晌腦子終于轉起來,他留下穆從白這件事不可能一直瞞下去,總會被人傳去該去的地方,但他沒有想到會這麽猝不及防。
司婧姍接着說:“大嫂可能要去見那孩子、你到底打算做什麽?那個孩子現在還在你那裏吧?”
“什麽時候?”
司越珩急地聲音高起來輕應了一聲,司婧姍聽他這個反應就知道是她猜的那樣,接着說:“大嫂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但你也不能要求她對老公的私生子講理,最好先把那孩子藏起來,大嫂見不到人也不會那麽生氣。”
司越珩沒有回話,她又說:“你也別把孩子留在那裏了,早點送走吧。福利院孤兒院,總有地方會收的。”
“我打算把他留下來。”
“什——”
司越珩知道司婧姍要說什麽,直接挂了通話。
穆從白洗完了碗跑出來,站在門口盯住他叫了一聲,“叔叔。”
司越珩看着穆從白鑲在門框裏,眼巴巴地望着他,像是嗅到了什麽危機的小狗,下一秒就仿佛要問他是不是又要抛棄他了。
這方面穆從白比他想的還要敏感,他揉了揉早就沒心思打理的頭發,走過去裝作無事地說:“沒事,只是——”
他不知道他堂嫂什麽時候會來,也不知道怎麽向穆從白解釋堂嫂的身份,如果可以他希望穆從白永遠不要和司家的其他人見面,哪怕到時整個家族要與他吵得昏天暗地,他也覺得不該讓穆從白看見。
可是他不說,穆從白也不一定想不到。
考慮了半天,最後他只淡然地問:“穆從白,你怕被罵嗎?”
穆從白舉着視線對着他,眼中沒有流露出多少情緒,可是仿佛有什麽躍出來攫住了他。
他擡手輕輕按住穆從白的肩膀,說了一句,“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穆從白忽然撲過來抱住了他,聲音悶在他胸口說:“我不怕,叔叔。讨厭我的人我也讨厭他們,我不在乎別人,他們都和我沒有關系。我只要叔叔。”
司越珩一時不知道該回什麽,他欣慰穆從白有這樣的心理,不至于被旁人的語言傷害。
可是穆從白只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不應該這麽極端,這麽孤絕。
“算了,到時在說吧。”
反正這些事情在他決定的一刻,就注定了要面對。如果他堂嫂真的來了,也許反倒不是壞事。
穆從白的事他不好開口,可以找村委去說,他堂嫂也不是一個會對孩子趕盡殺絕的人。
司越珩決定等小宋中午來吃飯時跟他說一下,結果小宋因為太忙,中午沒來。
沒人做飯,他就只好自己動手,但右手還不能握刀,就教穆從白切菜。
他發現穆從白的學習能力真的強得驚人,而且手格外地穩,半根黃瓜沒有切完他已經能做到片片大小統一了。
“小崽子,你以後說不定能當個不錯的外科醫生。”
司越珩第一次把這個想法說出來,穆從白停下來看向他說:“像你一樣嗎?”
他發現真的接受了自己無法再拿手術刀的事,笑道:“像我以前一樣。我改天去問下曾傳平,能不能讓你去上學。”
“我不上學。”
穆從白當場放下菜刀拒絕,司越珩卻堅決地說:“小孩都要上學。”
“那你會跟我一起上學嗎?”
司越珩嫌棄地指着菜刀意示他繼續切,然後說:“跟你一起上小學嗎?你見過誰上學帶家長的?”
穆從白手又頓了片刻,“我只上過半年幼兒園,沒見過誰上學。”
司越珩覺得不小心提了小崽子的傷心事,改口說:“這個過段時間再說,還有番茄,接着切。”
今天的午飯只有他們兩人吃,下午閑得沒事,司越珩叫起睡午覺的穆從白,找來鐮刀和籃子,連了一根竹竿,在陽臺上面“偷”蓮蓬。
結果司越珩和右手不能用力,穆從白又沒力氣,只摘到了離陽臺最近的兩個。
司越珩坐在陽臺上當場剝了,塞了一顆新鮮蓮子到穆從白嘴裏,“好吃嗎?”
穆從白很認真地品嘗了,回答:“甜的。”
司越珩自己也嘗了一顆,穆從白忽然問他,“叔叔,你可以帶我去捉魚嗎?”
“不行,現在的魚是別人養的,不能随便捉。”
“那泥鳅呢?”
“被捉光了,沒有了。”
“那小龍蝦?”
“也是別人養的。”
“那去掏鳥蛋,摘蜂蜜。”
司越珩狠狠地蹙起了眉頭,“爺爺到底給你講了多少我小時候的事?”
穆從白像是想起了什麽,眼睛彎起了笑意說:“很多。我從來沒有聽過的事。”
司越珩竟然真的考慮起來,最後說:“等河水退的時候帶你去抓螃蟹。”
穆從白這會兒像極了普通的小孩,兩只眼睛亮起來,“可以抓到這麽大的嗎?”
司越珩看他比得比最大的桃子還大,把他的兩只手按籠到一起,最後只剩下桃子核那麽大,“只有這麽大的。”
“為什麽?”
“哪有為什麽。”
穆從白很認真地思考,“大的也是別人養的嗎?”
司越珩發現穆從白在有些方面格外無知,卻顯得格外的可愛,他又剝了兩顆蓮子塞到他嘴裏,“別這麽多問題,跟李紹忻一樣。”
“李紹忻是誰?”
穆從白瞬間遇到敵人一樣警覺起來,“我看到過他的照片嗎?”
司越珩想起他那本滿是童年回憶的相冊,被穆從白撕得他的童年只剩下獨角戲,又兩根手指掐着他的臉頰說:“你還敢提照片,被你撕掉的那一半呢?”
“扔到廁所沖走了。”
穆從白絲毫不掩飾,司越珩手用了用力,掐紅了穆從白的臉蛋,他覺得變好看了,滿意地把另一個蓮蓬給他說:“剝。”
這個蓮蓬穆從白剝了一個下午,因為他每剝一顆都要拿到司越珩面前,仔仔細細研究評論一翻。
司越珩發現他的話其實也可以很多,而且說的都是些他完全沒有想到的內容,比如一顆蓮子吃的時候蓮子是高興還是痛苦的。
最後司越珩實在被他煩到了,躺到了穆從白的床上裝睡。
到了晚飯的時間,小宋終于來了,還帶了周嘉盛,出現在他家餐廳。
司越珩舉着鍋鏟走出來,“嘉盛哥,你怎麽也來了?”
周嘉盛随口地回,“看熱鬧。”
司越珩無視了他,問小宋,“我大嫂可能要來,到時你能不能想辦法讓她證明穆從白的身份?你知道、這些話我不好說。”
小宋連連點頭,“什麽時候?我回去和支書商量一下,怎麽說。”
司越珩也不知道,更沒法直接去問他堂嫂什麽時候來,只能回答:“等她要來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小宋看着他點了點頭,沒有追問。他又看向了周嘉盛,“你要不要留下來吃飯?”
周嘉盛推了推眼鏡,“好啊。”
司越珩就拿着鍋鏟回去廚房,剛進門見穆從白忽然扔下切了一半的南瓜,拿着菜刀沖出去。
“小崽子,你幹嘛?”
他視線追去,看到周嘉盛端起了餐桌上的碗,碗裏裝的是穆從白剝了一下午的蓮子,周嘉盛正悠閑地往嘴裏喂。
穆從白擠到了周嘉盛面前,舉着菜刀,眼睛盯着他的蓮子,威脅的意思十分明顯。
小宋吓了一跳,連忙說:“穆從白,快把刀放下,這太危險了。”
穆從白如同沒有聽見,仍然盯着周嘉盛手中的蓮子。
司越珩喊:“穆從白,回來。”
穆從白猶豫,他不舍得他的蓮子,可司越珩在叫他。
周嘉盛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故意地問:“這是你的?”
穆從白狠起眼神,周嘉盛卻把本來就沒幾顆的蓮子倒進手裏,把碗扔在桌上轉身就跑,跑的時候還順便把蓮子都喂進了嘴裏,回頭對穆從白說:“吃完了。”
穆從白提着菜刀追過去,司越珩一巴掌拍在額頭,周嘉盛真的30歲和13歲沒有區別,還是那麽欠揍。
他對着穆從白喊:“穆從白,回把菜切完。”
追到院子裏的穆從白不情願地回到了廚房,繼續切剛才的南瓜,切的時候還認真地對司越珩解釋,“我只是吓他,不會砍他。”
“小小年紀別說這麽可怕的話。”
司越珩教育完,繼續炒菜。
餐廳裏小宋沉默相觑,因為他實在不知道怎麽評價這三個人,感覺沒一個是正常的。
周嘉盛搶穆從白蓮子這件事,穆從白記了仇,周嘉盛偏偏還要留下吃飯,坐在餐桌邊警惕地看着穆從白,沒個大人樣子地說:“我還沒嘗過越珩的手藝,說什麽這一頓我都得吃。”
小宋看到周嘉盛防着穆從白打他的樣子,終于忍不住說:“你幹嘛非要惹他。”
周嘉盛推了推眼鏡,回道:“我沒有,是他太小氣了。”
他說完,穆從白果然又向他瞪來。
最後,這件事的結束是司越珩向周媽媽告了狀,周媽媽打周嘉盛下塘去給穆從白采了一籃子蓮蓬。
蓮蓬采回來時烏雲沉下來,本來剩下的最後一縷天光被壓不見了,雷聲轟響。
周嘉盛把籃子一起給了穆從白,又故意地說:“做人要大方一點,你叔叔才會喜歡,懂了嗎?比如像我一樣,吃你幾顆,還你一籃子。”
穆從白根本不理他,抓着司越珩的手就要走。
“越珩,等一下,我媽今天又摘了菜吃不完,叫你去拿。”
司越珩怕等會兒雨下起來,讓穆從白先把蓮蓬拎回家,他去周家拿菜。
穆從白思考了半晌,留一句“叔叔等我”,然後拎起籃子跑了。
司越珩沿着路和周嘉盛走去周家,到的時候已經在開始滴雨,到了屋裏周媽媽給他裝了一大袋新鮮的蔬菜,看到要下雨讓周嘉盛送他。
周嘉盛不願意地說:“我送他那誰送我回來?”
周媽媽的巴掌拍來,他象征地把司越珩送到院子的大門口,在屋檐下雨已經徹底下起來。
周嘉盛要回去拿傘時,看到了雨中舉着一把傘向他們走來的穆從白。
“叔叔。”
穆從白的聲音穿過了雨聲,小跑着到了司越珩面前,高高舉起傘遮過他的頭頂。
“我來接你了。”
司越珩已經想不起上一次下雨有人來接他是什麽時候,他不由地眼中染起了笑意。
他把穆從白拉過來接住雨傘,将手裏的菜遞給穆從白拿,空出手摟住穆從白走進了雨幕裏。
這場雨就這樣連下了兩天,沒有等到堂嫂來,穆從白先病倒了。
司越珩這兩天還在想下雨穆從白別生病了,睡覺前都去他房間叮囑他蓋好被子,關好窗戶。
結果穆從白還是病了,病得比上次更嚴重。
他一覺醒來發現昨晚風雨雷電全部上齊,窗外的荷花倒下了一片,有所感應的去了穆從白房間,推開門就看到穆從白臉頰紅成一片,卷縮成一團不停地咳嗽。
“穆從白?”
司越珩走到了床邊坐下去,探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他手抖落下來。
穆從白微微地睜開眼,可憐又委屈地叫了一聲,“叔叔。”
司越珩已經開始熟練了,他上回給穆從白也買了兩件外套,但當時想的時最多幾個月穆從白就會走,外套都是夏天的,并不夠厚。
“你等一下。”
司越珩碰了穆從白的臉,立即回房間去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
他現在已經差不多摸清了穆從白過敏的情況,外套拿來直接把穆從白從床上撈起來,裹在身上就抱起他出門。
這回他在出門的時候就給周嘉盛打了電話,周嘉盛騎着他爸的三輪車來接他們。
周嘉盛看到穆從白趴在司越珩懷裏虛弱的樣子,問司越珩,“又怎麽回事?”
“和上次一樣。”
司越珩已經主動抱着穆從白坐上了車,催周嘉盛快走。
到了衛生所還沒有人來上班,周嘉盛檢查了一番,讓司越珩把穆從白帶去病房,他去配藥。
有過一次經驗,司越珩很熟練地找到了幹淨的病床,但是穆從白比上回有了底氣,直接不肯上去,要賴在他懷裏。
他不想再抱這麽大個崽子幾個小時,可是穆從白完完全全貼在他懷裏,小聲又虛弱地說:“叔叔,我怕冷。”
周嘉盛配好藥到病房,看到司越珩又坐在椅子裏抱着穆從白,他“啧”了一聲,走過去問:“就這樣打?”
司越珩沒有說話,握着穆從白的手放平到了旁邊的病床上。
周嘉盛覺得司越珩已經完全被穆從白馴服了,穆從白這回大概真的沒了精神,乖乖地讓他紮好了輸液針,把臉湊在司越珩的頸間撒嬌地哼了兩聲,和拿刀追他的完完全全是兩個人。
他沉默地收好東西,去拿了一個靠枕回來,站到司越珩面前。
司越珩看到靠枕止不住驚訝,他認識周嘉盛這麽久,周嘉盛從來沒有對他這麽體貼過,脫口而出,“你不會在枕頭裏藏了針。”
“不要拉倒。”
“我要。”
司越珩叫住了周嘉盛,但他抱着穆從白沒辦法放靠枕,用眼神示意周嘉盛幫忙。
“你們可真煩啊!”
周嘉盛滿是不耐的語氣,但還是把靠枕給司越珩放到背後,還問他怎麽樣,司越珩不滿意他又不耐煩地調整。
終于司越珩說了滿意,他在旁邊的病床坐下,觀察着椅子上的兩人說:“他兩次肺炎相隔時間這麽短,又過敏,最好帶他去查一查免疫。”
司越珩其實也想到了,但他沒有回話。
周嘉盛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說:“越珩,我覺得你要不還是送他走吧,他的身體需要更好的醫療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