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樂趣
第20章 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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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安靜下來, 夏風鑽進窗戶到處流動,仿佛卷走了司越珩的話,連一點餘音都散了。
穆從白就靜靜站在那裏, 看不出想法, 也看不出情緒,像是只是剛好擺在那裏的人偶,一雙眼睛直直地盯着司越珩。
司越珩怕他要就這樣沉默下去, 他突然開口了。
“叔叔,你想我留在這裏嗎?”
穆從白的聲音出口, 司越珩愣住了, 他有一瞬間的驚慌, 因為他不是像穆從白一樣的小孩,只需要考慮自己的意願,現實裏還有無數的問題,在他做下決定後不得不面對。
結果如何他真的不知道,也許将穆從白留在這裏, 從根本上來說就是一個錯誤。
他其實并沒有那麽大的決心, 無法堅定地對穆從白回答出“想”,所以狡猾地把決定權給了穆從白。
如果是穆從白自己選擇的,将來如果過得不好,在他這裏受了委屈,那也是穆從白自己的決定。
穆從白卻把這個選擇還給了他。
可是, 他也無法果斷地說出“不想”,這半個月的相處,他從穆從白身上找到了許多自己的影子, 也從穆從白身上補償了許多他缺失的親密關系。
他擔心穆從白這樣敏感又壞脾氣, 身體還不好, 到了新的家庭沒有人好好照顧他,更沒有人好好教導他。
他可憐穆從白,同情穆從白,也确實舍不得穆從白。
“叔叔,沒關系。”
穆從白忽然不為難司越珩了,他向司越珩走近,伸住抱住了司越珩,将臉貼在司越珩朐口。
聽到司越珩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他輕聲地說:“要留在叔叔身邊是我願意的,叔叔你不用為我負責,只要你不趕我走。”
司越珩仿佛被一個小孩看透了,他一動不動任穆從白抱着,腦子裏轉動着許多這個決定後的麻煩,每一件都像在催促他快後悔。
可是穆從白臉頰的溫度隔着衣服過繼給了他的皮膚,對着一個依賴信任他,甚至看透他還給他臺階下的小孩,他狠不下心推開。
他确實舍不得穆從白,舍不得這樣信任的陪伴,當他想到他母親認為是他故意害死司皓钰恨不得是他死的時候,想起他多年堅持努力的目标一瞬之間都變得泡影的時候,感受了穆從白的溫度,他會覺得自己不是一無所有。
至少還有一個願意依賴他,相信他的人。
終于,司越珩擡起手,緩緩落在穆從白背後,用力地抱下去。
穆從白藏在司越珩胸前的臉,悄悄露出了一個狡黠的淺笑,他雙手更加用力地抱緊司越珩,堅定地說:“我永遠不會後悔,叔叔,你也要。”
終究司越珩沒有說出不會後悔,夏日的天氣懷裏抱着一個人,皮膚緊貼的地方很快就有了汗意。
他受不了地把穆從白推開,“夠了,熱死了。”
穆從白不肯,身體被推離了手還要伸過去,司越珩一只手按住他的腦門,他只能兩條手臂伸着去抓司越珩的衣服。
司越珩被這個動作逗笑了,指着旁邊的席墊說:“坐下。”
穆從白不服,卻還是像小狗一樣乖乖地蹲坐到席墊上。
司越珩嫌棄他的坐姿,怎麽不像吃飯一樣優雅,盤坐到了對面,先是清了清嗓,再嚴肅地開口,“既然你要留下來,有幾點必須要保證。”
穆從白小狗一樣點頭,司越珩覺得他身後甚至有條看不見的尾巴在搖,又清了清嗓。
“第一,不許随便使用暴力,包括扔菜刀手術刀。除非真的有人威脅到了你的安全。但就算是這樣,你首先考慮的也是逃走,找人求助。懂嗎?”
穆從白注視着他,看不出來是懂了還是沒懂,好半晌忽然問:“要是有人要傷害叔叔呢?”
司越珩先是一愣,接着捏起穆從白的嘴,“我還不需要你這種小屁孩來保護。”
他說着突然想起來,“你又哪裏來的手術刀?”
“你的。”
“什麽?”
穆從白把臉從他的兩根手指裏拔出去,爬着到了邊角的櫃子前,在裏面尋寶一樣掏半天,拿出來一整套手術刀。
司越珩看到包裝的盒子突然想起來,他回來辦房子繼承的時候,領了一套刀做練習,辦完手續回去怎麽也找不到了,原來是落在了這裏。
“給我。”
穆從白有些不舍得,可是看到司越珩眼中沒有商量的餘地,他連盒子一起給出去。
司越珩接到手裏放在腿上,接着問:“你還有沒有什麽危險物品?”
穆從白連連搖頭。
“真的沒有?”
穆從白篤定地點頭,司越珩相信了他,這地方也藏不了什麽東西,連之前買的衣服都全挂在他房間的衣櫃。
他想着視線掃視在房間裏,剛才說話的時候一腔沖動,實際就像陳集說的他不知道怎麽養孩子,什麽也沒有想好。
這不是一段時間,幾個月,幾年,他甚至一生都要為穆從白負責。
穆從白的身體健康,心理健康,品性,然後還要考慮上學,操心他将來考大學,學什麽專業,做什麽職業。還有未來會談戀愛,會結婚,會有孩子。
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做好這些事,也不知道這個決定對他們是好是壞。
“叔叔,你在想什麽?”
穆從白忽然開口,司越珩被打斷了內心的退縮,也這樣忘了要穆從白保證的第二點,不過他本來也沒想過到底有哪幾點。
他看着穆從白,既然要留下來至少得有個真正的房間。
樓上還有幾間卧室,但這多年都沒住過人,他爺爺的房間他想留着,剩下就只這個茶室。
茶室的空間不小,改成卧室倒是也夠的,只是穆從白住需要再買些家具,小朋友的房間不能像其他房間那樣沉悶,要活潑鮮豔一些。
司越珩審視起了整個茶室,在腦子裏規劃起來要怎麽擺放,不過家具一兩天很難到位,鎮上剛好有家家具店,比起網上的更便宜還質量更好。
他思索了片刻,當即決定先給穆從白買張床,這樣晚上他就可以一個人睡了。
想到這裏他馬上就要去,站起來時手撐了下席墊,剛拆兩天石膏的右手一痛,立即又坐回去。
剛剛打陳集的時候,他專門用的左手,但情緒激動,右手也跟着捏緊,應該是那時太用力了。
穆從白急忙叮叮咚咚跑出去,弄了熱毛巾又跑回來,跪坐到司越珩面前,一手托起司越珩的手,一手給他熱敷。
司越珩安然坐着,看到穆從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他的動作,忍不住想人果然是基因裏渴望親密關系的生物,雖然有一堆的麻煩在後面,但這一刻他腦子只剩了——這孩子真乖。
門外面突然傳來響動,腳步聲進來時,司越珩就聽到了周媽媽的聲音。
“越珩,小白。你們沒事吧?小宋說剛才你們打起來了!”
司越珩回答:“我們這裏。”
周媽媽把帶來的新鮮蔬菜水果給周父拿去廚房,她趕忙地到了茶室,看到穆從白在給司越珩敷手,頓時罵起來。
“那個是什麽人啊!他怎麽能打人,越珩你沒事吧?曾傳平也是這樣就讓人走了,該把他送到派出所去。還好小白不跟他走,不然說不定他還家暴!”
司越珩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周媽媽說:“是我打他。手是因為之前的傷,跟他沒關系。”
周媽媽一愣,馬上改口,連語氣都改了,“打得好!那個什麽集我看他就不像好人,看人都從鼻孔裏看的,城裏來的有多了不起似的。”
她罵完湊到司越珩旁邊問:“傷不是好了嗎?怎麽又弄到了?”
司越珩忽然發現沒有那麽排斥別人問他的手了,回道:“還要恢複一段時間,不過現在也能用了,只不過不能太用力。等再過一兩個月就和以前一樣。”
周媽媽不懂話裏的一樣不包括上臺做手術,她只覺得沒事就好,但還是又罵了陳集一遍,反正陳集不來就不這麽多事。
周媽媽心疼司越珩的手,說什麽中午也要讓他們去家裏吃飯,司越珩沒拒絕掉。
小宋也來蹭飯,順便和他們講陳集一家走了,八卦地問司越珩到底發生了什麽,走之前陳集和他父親大吵了一架,連曾傳平都上去說了幾句。
司越珩沒興趣傳播別人的家事,飯後他說要去買家具,周媽媽問他,“買什麽家具,家裏差什麽嗎?”
“買給穆從白的,他那個房間連床都沒有。”
這句話等于明說了穆從白要留下來,其他人都盯着他,卻沒有多問。
穆從白的身世和司越珩多少是有沖突的,把穆從白留下來整個司家恐怕會怪司越珩多事。
但他們也和穆從白相處了這段時間,穆從白在他們眼中就是個可憐的普通小孩,能留在知根知底的人身邊,總比跟不認識的人走要強。
周父和鎮上做家具的老板是酒友,主動開出家裏的三輪要帶司越珩去看家具。
第二次坐這樣的車司越珩有些喜歡了,這輛比上次小宋那輛好的是有棚,他們一路都沒有曬太陽。
車開在烈日鋪滿的公路上,司越珩和穆從白在車鬥裏,被帶起的風吹着頭發。
穆從白不知在看什麽,盯着他的臉不轉眼,他又捏起了穆從白嘴說:“看什麽看,小崽子。”
穆從白彎起了一雙眼睛,“叔叔在笑。”
司越珩不知怎麽揚上去的唇立即沉下來,撇開穆從白的臉說:“我愛笑就笑,關你什麽事。”
穆從白非常懂得寸進尺,有了司越珩的保證他膽子更大了,直接撲到司越珩身上,像只小狗一樣用腦袋從他胸口拱到了下巴,毛絨絨的頭發掃着司越珩的脖子。
司越珩被弄得很煩,穆從白卻像知道他要生氣了,立即把腦袋撤走,仰起臉乖得不像話地對他說:“我喜歡叔叔笑。”
司越珩沉起的唇角不自覺又揚起來,藏也藏不住。
家具店在鎮子邊緣,方圓幾十裏幾乎都在這裏買家具,生意全靠口碑。
司越珩進去望了一圈,面積不小,成品家具很齊全,便宜和質量确實都有,但是不好看。
他想要粉藍色輪船造型的兒童床,以前他有個同事兒子4歲的,常常給他看家裏拍的視頻,就是那樣的床。
在網上搜出了類似的床,他拿去問老板能不能做,老板看了一眼,十分耿直地說:“這花裏胡哨的一點不實用,做不了。”
司越珩受到了打擊,把圖給一起來的周父看,“這不是很适合小朋友?對吧,二舅?”
周父看了看蹙起眉頭,但他沒老板那麽直接,叫司越珩問穆從白自己。
穆從白看了眼圖眼神愣了一瞬間,但在看向司越珩的時候就變了,滿是喜歡地說:“叔叔說的我都喜歡。”
最終讓司越珩放棄的是價格,網上便宜的材料用得不好,質量不行,他覺得質量過關的,又太貴,要大幾千。
結果是在店裏選了一張他勉強覺得不錯的,實木原色,不是兒童床,而一米五的雙人床。
他安慰自己大點不容易掉下來。
選完床,另外打算的衣櫃和書桌司越珩說什麽都要訂制,因為離得近,加上周父的關系,老板親自上門去量尺寸。
量完後司越珩說了一堆的需要,也不知道老板到底聽進去沒有,反正沒見老板記錄,還不耐煩地說:“我知道了,我很忙,床工人等會就送來,你把錢付一下。”
司越珩看向周父确認,他覺得這個老板不太靠譜。
周父卻當着人的面說:“他這個就這樣,脾氣臭,喝酒滑頭,但做生意很地道,不然他那店早開不下去了。”
老板不服地罵了周父幾句,是真的很忙地走了,周父留下幫司越珩把房間裏原來的東西都清理出去。
其實東西也不多,就是席墊和茶桌,還一個放茶葉茶具的櫃子,再外加一個已經變成穆從白私有的邊角櫃。
但司越珩右手還不能太用力,所以主要是周父幫搬,穆從白負責守住他私有的櫃子,深恐被人偷走了。
清理到一半的時候床就送來了,工人看到房間沒清理好,司越珩以為會要求他加超時安裝費,結果卻二話沒說地主動幫起忙。
周父毫不客氣地指揮起他們,說搬哪兒就搬哪兒,他才明白了周父先前說的做生意地道。
如果是網購,運費都要分好幾次,到地方一次,到家一次,搬進屋還得收一次。
最後其他東西都整理完了,剩下穆從白的小櫃子,穆從白擋在前面,“我自己搬。”
司越珩覺得他就像只護食的小狗,怕別人偷吃他的狗糧,無奈地說:“你裏面放了些什麽寶貝,那麽怕人碰?”
穆從白被人窺探到秘密一樣,定定對着他不說話,他又說:“你喜歡就留着。”
護食小狗眼睛立即亮起來,因為櫃子沒有鎖,他怕出去了被安裝的工人動了,要司越珩給他盯好,然後跑出去不知在哪裏找來了一截鐵絲,封好的櫃子才肯把地方讓給工人安裝。
一屋子人打趣他,但他都不理,站在房間的門口,兩只眼睛像狩獵的小狼崽一樣警惕地盯着不屬于這個家的陌生人。
其他人不理解這小孩兇模兇樣在做什麽,司越珩倒是輕易地理解了穆從白的想法。
對于穆從白來說這個房間就是他的領地,不對,是整個家都是穆從白的領地,包括司越珩也是領地內打了标記的“財産”,當陌生人闖入時他就像守護領地的狼一樣,時刻警覺。
這放在小孩身上顯得有趣又好笑,可是司越珩稍微多想一點就覺得心疼。
人是群居動物,要在多沒有安全感的環境長大,穆從白才會養成這麽強的領地意識,把所有他不認可的人靠近都下意識當成危險。
司越珩坐在客廳的沙發裏,朝着盯在房門口的穆從白喊:“小崽子,過來。”
穆從白回頭看他,左右為難,像是魚和熊掌不知道選什麽。
他實在沒忍住地笑出來,又喊了一遍,“穆從白,過來。”
最終,穆從白選了司越珩,到了司越珩身邊乖乖的站在他面前,餘光還要不停往那邊的房間瞥。
司越珩一把拽着他,将他拉到沙發坐下,被他擋住了看房間的視線立即要蹭起來。
“坐好。”
司越珩把穆從白按在沙發上不讓他起身,“穆從白,他們只是安裝床而已,不會動你的東西。”
穆從白終于不往上沖了,兩只眼轉到了他臉上,眼神向他确認。
司越珩看着他認真又可愛的模樣,忍不住又捏住了他的嘴,看他的嘴嘟起來說:“陌生人不可怕,世界上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壞人。你看像小宋,二舅,舅媽,曾支書,還有嘉盛哥,他們都是好人,不會傷害你的,對不對?”
“周嘉盛不是。”
司越珩嗤笑一聲,“那先不包括周嘉盛。總之,壞人沒有那麽多,像安床的工人,他們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
穆從白對着他又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說的小孩聽懂了沒有,也不知道教育小孩應該怎麽做,尤其像穆從白這樣有些特殊的性格。
他怕自己說得太多穆從白聽得煩了,最後有些哄的意味,揉了下穆從白的腦袋,說了句,“乖。”
瞬間,還在警惕的小狼崽就變成了被摸頭的小狗,腦袋還在他手心裏拱了兩下,一雙精致的眼睛亮閃閃地望着,叫了聲,“叔叔。”
司越珩這一瞬間感受到了養孩子的樂趣。
床安裝好了,工人們幫忙把不用的家具放去了不用的房間,還把大件的垃圾都打掃了,最後收的報酬是周父每人遞了一根煙,另加一聲感謝。
司越珩很過意不去,把之前穆從白生病收的水果拿出來,工人們對這倒是沒客氣,幾個人一起在院子裏抽煙的抽煙,吃水果的吃水果,話題是讨論那兩顆石榴樹什麽時候能熟。
司越珩過去和他們聊了幾句,發現最年輕的一個竟然是他初中的同學,叫周駿。
兩人再次四目相對,都感覺到了神奇,這麽半天竟然相互得了沒認出來。
周駿問司越珩為什麽會回來這裏,司越珩沒想出說辭,反問:“你呢?”
“我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了,但是太難了,到處跑了幾年。大家都想在城市,但我覺得這裏沒什麽不好,種種地,賺點零用錢,我更快樂。”
穆從白揍着一個削過皮的冰桃子出來,到了他面前先衡量了周駿一眼,然後這麽大的院子,非擠到了周駿和他中間,再把桃子遞給他。
司越珩接過桃子,忽然回了周駿剛才的話,“我也覺得這裏讓人快樂。”
周駿都已經忘了剛說過什麽,莫名地“啊”了一聲,司越珩卻不肯再說。
穆從白聽明白了,開始蹬鼻子上臉地拉着司越珩的手,“叔叔,給我嘗一口。”
司越珩拒絕他,“自己再去削。”
穆從白不肯,抓着司越珩的手,踮起腳硬啃了他手裏的桃子一口,覺得是世界獨一無二的甜。
最後,周駿他們要下班,周父也要回家做晚飯,司越珩把人送走回房間鋪床。
家裏的床上用品倒是夠,他睡的床也是一米五的,正好可以給穆從白用。
隔了好幾年從衣櫃拿出來的被子帶着樟腦味,穆從白不覺得難聞,還抱着說很香,上回沒敢表現,司越珩就讓他聞了個夠才鋪上床。
由于是夏天只鋪了一層床單,床墊是和床一起買的,怕影響穆從白發育買了最硬的。
司越珩試了試手感有點硌,讓穆從白躺上去滾幾圈,然後問他,“怎麽樣?硬嗎?”
穆從白停住了滾圈,眼睛往他臉上瞟來,毛毛蟲一樣讓出位置,擡起手拍了拍旁邊,意思是讓他自己感受。
他有些嫌棄地躺下,嫌棄地說:“果然很硬。”
穆從白忽然往他這邊拱過來,側着身像一條被誰掏上岸的泥鳅,頭抵到了他肩頭停下來,小聲又平靜地說:“小時候媽媽讓我睡地板。”
司越珩眉頭挑起,壓着聲音不想驚擾他一樣問:“為什麽?”
“她生病,病的時候她就會害怕床,告訴我床上有惡鬼,不許我上床睡。她不病的時候最喜歡躺在浴缸裏割腕,她總是告訴我‘好髒’,我和她都好髒。”
司越珩不明白具體發生了什麽,但從穆從白的描述,還有陳集一家說的話推測,穆從白的母親可能有某種精神疾病,而這疾病可能和感情有關系。
要不是司雁欽不在了,他現在一定沖到司雁欽面前狠狠揍上一頓。
“穆從白。”
司越珩突然叫了一聲穆從白的名字,穆從白擡起臉向他看來。
他沒頭沒腦地說:“我給你換一個軟一點的床墊。”
“你說床墊太軟會駝背,長不高。”
“軟一點沒事。”
司越珩馬上下床要去換床墊,穆從白卻拉住他。
他站在床邊回頭,穆從白攀着他的手臂站起來,終于比他高出了一截頭發,一本正經地說:“我要長得比你高,不換。”
“憑你?你知道你現在比平均身高都矮嗎?”
穆從白顯然不知道,被他的這句吓到了,一副受到打擊的樣子。
他又安慰,“醫生說這很正常,每個人的發育年齡不同,說不定過幾年就長高了。”
穆從白看了看司越珩的頭頂,默默計算還要長多少厘米才能比司越珩高。
忽然,司越珩把他拉下床,跑到大門口讓他貼門站直,找來第一次他們見面時拿的柴刀,在穆從白頭頂刻下了一個印記,“你今年幾歲?”
“快要13歲了。”
“筆呢,寫這裏。”
穆從白真的從口袋裏摸出來一只筆,司越珩好奇他帶一支筆在兜裏做什麽,是準備随時随地到處簽名嗎?
穆從白寫完,他檢查了一遍說:“還有名字。”
穆從白疑惑地在旁邊加了名字,等他寫完司越珩忽然指到門的另一邊,他才發現那邊是司越珩身高的刻記。
莫名的攀比心上來,他和司越珩13歲标記一比,竟然矮了他一只手的高度。
司越珩安慰地說:“沒關系,你這麽帥,長得矮點将來也能找到女朋友的。”
“為什麽要找女朋友?”
穆從白問得一臉天真無邪,卻把司越珩問住了,他猛然意識到穆從白的成長環境,可能完全沒接觸過這類感情問題,于是改了口,“矮點我也不嫌棄你。”
這一句穆從白終于理解了,他站到了司越珩的面前,試探地伸出手,輕輕抱上去司越珩沒有罵他,才完全将自己貼進了司越珩懷裏。
他聽着司越珩的心跳問:“叔叔,我以後都可以留在這裏了,對嗎?”
司越珩隔了好一會兒才回答,“如果你覺得不好了,可以離開。”
“我不離開,我要永遠和叔叔在一起。”
到了晚飯的時候,司越珩正給小宋發消息問他什麽時候下班,小宋沒有回,他正晚飯要做什麽,周嘉盛抱着一個大西瓜出現在大門口。
“我媽叫你們吃飯。”
司越珩覺得中午才蹭過飯,晚上又蹭有點過分。
周嘉盛推了下眼鏡,“我媽說要慶祝穆從白安了新床,都已經做好了。”
司越珩頓時明白了意思,無法再拒絕,拉起穆從白手去了。
飯桌還是在屋中間,已經上好菜,甚至擺上了啤酒。
周媽媽和周父都已經坐在位置上,剛才沒回消息的小宋也在。
司越珩和穆從白坐過去,小宋立即站起來倒酒,倒到了穆從白這裏換成了可樂,然後他舉起了杯子。
“來,先幹一杯,祝賀穆從白有新床了。”
穆從白不是很明白為什麽要祝賀他,仰起臉拉着司越珩的衣角問:“為什麽?”
司越珩問:“你不開心嗎?”
這個問題穆從白竟然想了好一會兒,然後眼睛彎了彎,點着頭說:“有一點。”
“只有一點!”
司越珩用力地掐到了他的臉,他口齒不清地換了一句,“很開心!”
桌上一陣哄笑。
接下來大家都如常地吃飯,穆從白被影響了一段時間,已經不像之前那麽講餐桌禮儀了,他偶爾會想吃什麽夾不到,小聲地和司越珩說。
司越珩就告訴他,“你站起來,把手伸長。這裏沒人說你失禮。”
于是穆從白學會了站起來夾菜。
吃到了最後,司越珩舉了一啤酒對周媽媽和周父說:“謝謝二舅和舅媽。”
周父立即說:“你這孩子,謝什麽,不過吃頓飯而已。”
周媽媽紅了眼眶,別過臉去的抹了抹眼角,她知道司越珩在謝什麽,雖然她也不是很贊成司越珩這麽年輕,就帶一個孩子在身邊,而且這個孩子的身世還那麽麻煩。
可是既然司越珩決定要留下穆從白,一定是想過的,但司家大概沒有一個人會支持他。
司越珩謝的,是他們願意和他站在一邊。
對于司越珩留下穆從白的原因,她大概能猜到為什麽。
雖然司越珩從小看着大大咧咧,沒什麽心思,實際心思卻很敏感。她看了好幾次司越珩小時候跟在他父母牽着司皓钰的背後,偷偷抹眼淚。
司越珩家裏出的事,在小鎮也傳遍了,她知道司越珩父母偏心,司越珩會一個回來裏,恐怕受的不只是一點委屈。
可沒人想一個人孤孤單單,不希望身邊有個知疼着熱的人。
穆從白就像小時候的司越珩,兩個人在一起,就和冬天抱在一起取暖的動物一樣,相互陪伴,相互溫暖。
司越珩忽然拽起了穆從白,“小崽子,說謝謝。”
穆從白有樣學樣,去拿啤酒,被旁邊的周嘉盛按住,“小小年齡,誰說可以喝酒的?”
穆從白不服,覺得這是周嘉盛故意為難他,告狀地向司越珩看去,結果司越珩給他倒了一杯可樂。
他為司越珩竟然和周嘉盛想的一樣感到不爽,但還是乖乖地學司越珩舉着杯子對周媽媽和周父說:“謝謝舅公和舅奶奶。”
這是他認真研究過想好的稱呼,結果周嘉盛噗嗤一聲笑出來。
“穆小白,這是不是有點不配套?”
周嘉盛笑完,穆從白一眼橫向了他,雙手緊緊捏着杯子,他覺得小孩想把杯子砸他頭上,但是又不敢。
他故意挑釁地說:“你不知道公公和婆婆,爺爺和奶奶才是配對的嗎?你不知道你叔叔喜歡聰明的小孩嗎?竟然這麽笨。”
“沒有的事。”司越珩否認,轉頭告訴周嘉盛,“嘉盛哥,你別老逗他,他會當真的。”
小時候他就深受周嘉盛的毒害,有次周嘉盛告訴他說他爺爺最喜歡會掏蜂蜜的孫子,他跑了兩天去掏山上的蜂窩,結果被蜇了滿頭包。
最後周嘉盛被打了一頓,但死不悔改,下次照樣騙他,不過他後來大點就不上當了。
司越珩看穆從白有時傻不拉叽的樣子,覺得他這麽大了也很容易被騙,以後一定要防着周嘉盛。
周嘉盛認為司越珩完全想多了,穆從白渾身上下都寫着誰的話都不信。
周媽媽冷不防踹了他的凳子一腳,“你哪來這麽多話,連個女朋友都找不到,這麽會說話怎麽不去找女朋友?”
他向周父求助,“爸,你評評理啊!”
周父回答:“你媽也沒說錯。”
周媽媽用上了巴掌家法,拍過去說:“你還敢叫評理,你這種連女朋友都找不到的人,沒資格講道理。”
周嘉盛無奈閉嘴,擰着一罐啤酒去了院子裏,對着圍牆邊的黃瓜和天上的月亮對飲。
過了一會兒,司越珩拿了一塊西瓜到他旁邊遞來。
他接着西瓜,司越珩卻去黃瓜騰上摘了一根新鮮直達的黃瓜,在衣服上擦了兩下直接啃。
周嘉盛瞥過去,“沒吃飽啊?”
司越珩只有啃黃瓜的聲音回答他,他接着問:“你真的決定了?不回霍城了?”
司越珩停下啃黃瓜,考慮了半晌,“不回去。”
“那你以後怎麽打算?養孩子可費錢了,你家給你錢嗎?”
司越珩向周嘉盛瞟了一眼,周嘉盛看懂了,喝了兩口酒又說:“要不要來衛生所上班?你本科畢業了吧?霍醫大本科,很夠了。”
“你說真的?工資多少?”
“2100加三險,沒有編制。”
司越珩想到周嘉盛每天的工作,比起在三甲醫院簡直天壤之別,他想了想覺得其實還不錯,說:“我考慮下。”
周嘉盛一本正經地推了推眼鏡,“好好考慮,要不是一直招不到人你還得考。”
“叔叔。”
穆從白忽然從屋裏飄來了院子,在後面一把抱住了司越珩。
司越珩聽着聲音不太對,扯開他的手轉身,小孩的臉紅撲撲的,看他的眼睛迷迷蒙蒙。
“你怎麽了?”
周媽媽在後面回答:“他拿錯杯子,把你的酒給喝了。”
司越珩只剩了半杯啤酒,看着穆從白這樣子像是醉了,忍不住說:“怎麽酒量這麽差?”
周嘉盛逮着機會正經起來,指正司越珩,“你這個時候要教訓他,小孩不能喝酒,知不知道?”
司越珩沒見過周嘉盛正經幾回,覺得他也醉了,拉起沒骨頭一樣的穆從白說:“我先帶他回去。”
周媽媽回:“你們回去休息吧,我收拾就行了。”
可她說完下一句就是喊:“周嘉盛,你這種沒女朋友的人,只配洗碗。”
司越珩同情了沒女朋友的周嘉盛半秒,牽起穆從白往外走,結果穆從白跳秧歌一樣東扭西歪,差點從他手裏摔出去。
他只好抱起小孩回家。
到家他剛把穆從白放到新床上,以為已經睡着的小孩突然睜眼,直愣愣地對他問:“叔叔,今天可以和你睡嗎?”
司越珩定眼看着“清醒”過來的穆從白,一巴掌把他按回去躺在床上,“醒了就去洗澡。像你這麽大的小孩要一個人睡,再說你以前不是自己睡的?”
穆從白不同意,但也沒敢死皮賴臉,乖乖松了手說:“晚安,叔叔。”
“晚安。”
司越珩嘴角揚着笑意出去,剛出了門忽然又回頭對穆從白警告:“晚上也不許再進我房間,也不許往我身上寫名字。這個也得改,明白嗎?”
穆從白望着他沉默,不表示明白,也沒有不明白。
司越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對話,回到房間躺上床,大字排開,忽然感覺床有點空。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燈,這一刻才直正地回神來,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做了一個什麽決定。
從今以後,他要養一個孩子。
司越珩胸口的心跳忽然變得明顯起來,他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但是他就是無法平靜下越跳越重的心跳,還有充盈在腦中的一半不安,一半喜悅。
他連澡都沒洗,就這樣睡着了。
到了深夜,房間的門又被穆從白悄悄打開,穆從白以為司越珩會鎖門,連鑰匙都找出來了,司越珩卻沒有。
天氣可能要下雨,今天沒有月光。
他輕車熟路地爬上床上,但今天的光線太暗,他要努力集中視線才能看清司越珩的輪廓。
之前的名字在胸口被發現,他決定寫在司越珩看不見的地方。
可司越珩睡覺習慣平躺,他不敢動司越珩,只能拿着筆坐在旁邊等司越珩翻身。
然而,他等到打起瞌睡司越珩都沒有翻身,最後他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司越珩睜開眼就發現床上多了一個人,和他枕着同一個枕頭,手裏還握着一支筆。
他立即猜到了這小崽子準備做什麽,首先看了眼胸口,并沒有小狗的标記。
所以小崽子為什麽又沒寫了?
穆從白被司越珩的動作吵醒,睜開眼脫口而出,“糟了。”
司越珩難道看到穆從白臉上有這麽明顯的表情,抽走了他手裏的筆說:“你是糟了,穆小狗。”
穆從白不知道司越珩要做什麽,但被司越珩一只手按住了腦袋他一點不反抗,像是任憑司越珩處置。
司越珩的處置就是以牙還牙,穆從白現在穿的是他之前買的睡衣,粉藍色的,印滿了小熊圖案,稱着細白的胳膊顯得格外的瘦小。
他把衣服撩起來,露出了穆從白的白肚皮,随手在上面簽了手掌大的三個字。
——司越珩。
“這樣才公平。”
司越珩很滿意他的傑作,把筆丢還給穆從白,伸着懶腰出去上廁所,順便洗了個澡。
穆從白從床上坐起來,用力低頭去看肚皮上面倒着的字,司越珩用右手寫的,但有兩根手指不太靈活,寫得有點歪歪扭扭。
他輕輕一摸,剛寫的字跡被抹花了,嘴角露了個詭異的笑,臉刷地紅了。
然後,他捂着肚皮倒下床去,在上面來回地滾圈。
司越珩洗完澡回來,穆從白還在他床上滾圈,他過去給小崽子剎住了車,小崽子露出臉來,一臉傻笑。
他不明白穆從白在笑什麽,只覺得心情不錯,狠狠地撸了一遍穆從白的臉,把他有些白的臉色搓紅了,顯得更好撸了。
“叔叔,臉疼了。下次再來。”
司越珩又被逗笑了,他覺得穆從白最原始的性格是定是個又乖又貼心的小寶貝,最近開始露出他任人搓扁捏圓的一面。
還下次再來,他教導地說:“只能在家裏這樣,在外面不能讓別人這麽欺負你,知道嗎?”
穆從白歪了歪腦袋,保證地說:“知道了,只有叔叔能欺負我。”
“我什麽時候欺負你了?”
司越珩說着又撸了一遍穆從白的臉蛋子,小崽子乖乖地把臉伸出來,忍着疼給他撸,還真是好欺負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