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破滅
破滅
京畿官路寬闊氣派,光是寬度便是那偏遠之地的三倍有餘,馬車到達城門外,裏面的人撩開簾子,看了看熟悉的城門。
燕京二字仍高懸于城門上,依舊是那飽經風霜的模樣,顧璃安想起自己先前離開這裏的狼狽,不成想,兜兜轉轉,還是逃不過他那皇兄的手掌心。
興許一味的退讓真的不能讓那狠心的兄長放過他。
如今他已不再是一個人了。
絕不能坐以待斃!
一只手覆上他撩着簾子的手背,暖意源源不斷的從那只手傳遞過來。
顧璃安轉頭看去,松開了無意識蹙起的眉頭,輕聲問:“怎麽了?”
他小心翼翼,莫玄卻是輕笑一聲,臉上沒有半點忐忑不安,就真的好像他們是來這裏游玩,而非被人逼迫。
“我就是沒想到自己還有來京城的這一天,還是這麽個身份,真是世事無常。”
她頓了頓,瞥了一眼車簾外,壓低聲音:“現在看來,我的眼光是真的很不錯,別人碰見的那叫肥羊,我碰見的是個金羊。”
顧璃安剎時就變了臉色,臉色紅紅白白,最後那點沉郁也不見了,白了她一眼:“你能不能稍微着調一點?”
莫玄驚奇:“我這還不着調嗎?我都沒動手動腳!”
她故意坐直了身體,雙手搭在膝蓋上,老老實實眼巴巴的看着他。
這一聲忘了控制音量,聲音有點大。
馬車晃了晃,好像是外面駕車的人手抖了一下。
顧璃安上來捂住她的嘴:“小點聲吧你!”
莫玄再次壓低聲音:“行,我小點聲跟你說,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洞房花燭夜呢,我突然發現就這麽欠着那也不是個事。”
顧璃安:“……”
我是讓你小點聲嗎?我是讓你閉嘴!
他沒說話,眼睛裏明晃晃的寫着“離譜”二字。
他有預感莫玄接下來的話會更加離譜。
“你看借錢都要收利息對不對?”
莫玄試圖做出羞澀的表情,然而實際效果虛假到一定程度,尤其是落在知曉她本性的顧璃安眼裏,非但沒有被誘惑到,反而渾身的汗毛都要炸開了。
“所以我的洞房花燭也要收利息。”
“就按每拖欠三天,加一次的……”親吻。
話沒說完,嘴又被顧璃安給捂住。
他的臉色已經紅的要滴血,咬着牙:“你看看這是什麽時間,這是什麽地點?是适合讨論這些東西的時候嗎?”
三天一個吻的利息,這過分嗎?這是良心價好吧?
莫玄眨眨眼,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一會,恍然大悟。
這是誤會了。
她想解釋,結果嘴巴上的手不松反緊。
她只能出了點下策——
伸出舌頭在他手心舔了一下。
顧璃安的臉色像頃刻間噴發的火山,從錯愕到松手,從起身再到往後躲,差點一頭撞在車頂。
莫玄好心的拉了他一把。
這一把用的力氣有點大——
把人硬拉回來不說,更要命的是他沒站穩,差點一頭撲進她懷裏。
璃安眼疾手快的撐着馬車壁才找回了平衡,就聽她道:“行吧,那就等到合适的時候再說。”
明晃晃的遺憾幾乎毫不掩蓋。
馬車被這一連串的動作帶的晃了晃,門框被人敲響,沈祺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竟帶了點怨氣:“快到宮門了,二位動靜小些吧,不然馬車若是翻在這,場面不好看,卑職也沒法回去複命吶。”
話音未落,顧璃安便是一聲呵斥,眉宇間是莫玄從未見過的淩厲:“閉嘴!”
這種時候你找什麽存在感?
莫玄勾唇,又勉強壓了壓嘴角的弧度。
來京城的路上,她屢屢把璃安惹得炸毛,又湊過去安撫。這麽一鬧,本該有的沉郁落魄半分都沒有不說,負責押送的沈祺被迫聽了一路的牆角。
聽的多了,他覺得食不下咽,莫名覺得撐的慌,一直憋着,眼看到了京城終于憋不住了,也難怪話中帶了怨氣。
馬車經過一片開闊的廣場,兩側是高聳的宮牆,一路往裏,停在朱紅的大門前。
紅瓦黃牆、雕梁畫棟,是遠非山野之地可比拟的堂皇富貴。
總算是到了目的地。
沈祺竟有種解脫的感覺。
進了宮門就不讓再乘坐馬車,只能徒步。既然筏子是太後,他們便直接被帶去了後宮太後處,太後沒見到,進殿先見了帝王。
那是個看着不比璃安大多少的男人,負手立于主位前,濃睫墨瞳,面色微冷,比起人家帝王,倒是更像那高高在上的神靈,垂眸看來時,像極悲憫蒼生疾苦。
就是這樣一個看着不像帝王的帝王,在位的數年間殺兄弟,滅親王,生生将能威脅到皇權的兄弟殺的只剩一人。
也正是這樣一位帝王,從休生養息,發展國力,到退滅蠻夷,開拓國土。
觐見時本該下跪行禮,但莫玄卻久久地盯着他看,沒有半點反應。
“大膽!七皇妃甚是無禮,怎可對陛下如此不敬?”
顧苌弘身後的太監總管扯着嗓子怒斥,聲音尖銳的像是生生劃破了錦帛。
那一層僞裝的平和氣氛被戳破,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今日皇兄把地點定在後宮,便是說明今日這是家事,既然是家事,那就沒有李公公說話的份。”
顧璃安也沒跪,擡頭直視臺階上那二人,目光落在李公公身上。
“李公公,你僭越了!”
莫玄眯了眯眼,掃了一眼兩側的侍衛與不遠處端着托盤的宮女,冷聲嗤笑:“跪或者不跪,無禮還是有禮,能改變今天的結果嗎?”
那宮女手中托盤上,兩支杯盞并排而放,白玉質地,雕刻的五爪巨龍盤繞在被壁,是精巧昂貴的玩意,只是可惜——
裏面裝着的是毒酒。
縱然早有準備,顧璃安也未料到皇兄真能絕情到這個份上,愣了一會,慘笑:“皇兄真的如此迫不及待嗎?”
顧苌弘看向璃安的眼神只有純然的厭惡,裏面看不出半分該有的兄弟情誼。
“七弟能在逃亡中得一樁姻緣确實出乎朕的預料,所以今日便當作給你們補償的新婚賀禮。”
端着托盤的宮女上前。
“這兩杯酒,一杯裏面加了見血封喉的劇毒。”
“如此一來,全靠運氣。”
宮女又往前舉了舉托盤,李公公的聲音本就刺耳,此時帶了幾分笑意,更加刺耳:“二位,請吧。”
莫玄掃了周圍一眼。
像是為了防止他們突圍而故意安排的,此處侍衛衆多,這還僅僅是明處的部分,暗處還不知道有多少。
現在她手中沒有武器,想強行沖破絕不可能。
“皇兄何時喜歡玩這樣的戲碼了?”
顧璃安嘆氣。
“一杯酒裏有劇毒,卻沒說另一杯裏沒有。”
數級臺階之上,顧苌弘垂首看來,眼中悲憫更甚,說出的話也冰冷的像高高在上的神靈玉人。
“七弟還有別的選擇嗎?”
顧璃安拿起一只酒杯。
莫玄按住他的手,擡頭惡狠狠的看着上首的帝王,舔了舔嘴角,眼底是幾乎化不開的濃重惡意與殺意。
“至少可以選擇誰來陪葬。”
這惡意實在是過于濃烈了,刀劍摩擦聲整齊劃一,幾乎所有侍衛都下意識的拔出了劍。
瞬間一片亮銀劍光,把二人團團圍住,俨然是插翅難飛的模樣。
衆目睽睽之下,顧璃安再度拿起了酒杯——
然後把它摔到了地上。
玉杯摔了個粉碎,清脆的落地聲還沒散去,殿中便染上血色。
侍衛中小部分人突然對身邊的人出手,衆人毫無防備之下,連一聲慘呼都來不及發出,就被殺了個七零八落。
莫玄想起數日前璃安費了大力氣才送出去的那封信,她反應極快,沖過去從死人身上撿了把劍,看了顧苌弘一眼,帶着璃安突破重圍。
璃安反手握住莫玄的手。
“殿外有人接應。”
身後李公公的尖銳的驚叫堪稱聲波攻擊,又在某一瞬間戛然而止。
時間像是被拉長,殿外的陽光灑進來,噴湧的血液在陽光的照耀下像一顆顆紅寶石,尖銳的劍鋒穿過胸膛,鋒利的劍刃尤帶血跡,遲來的疼痛從心髒起始,頃刻間傳遍四肢百骸。
那劍來的方向……
是顧苌弘!
或者說,神尊苌弘。
璃安想說什麽,張嘴卻是滿口的血。
莫玄瞪大眼睛愣在原地,直到那只抓住自己的手失去力道,他往下跌,才如夢初醒。
“璃安!!”
她雙目一剎那便變得赤紅,記憶突破封鎖,魔氣如同潮水般一圈圈向四周震蕩,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消散,天地間一片混沌,幻境的承載力到了極限,于是只剩下被困在此處的三個人。
莫玄眸色染血,抱着氣息漸弱的璃安,如修羅魔煞。
她明明想起了一切,卻覺得連指尖都是一片冰涼。
記憶未覺醒的死于混沌幻境,會永遠被困在幻境中不得解脫!
她抱着璃安神魂的屍體,狀若瘋癫:“璃安、璃安醒醒。”
“我是魔尊莫玄,你是魔界的二殿下璃安,我是你長姐,你不是什麽七皇子,聽到沒有?”
“醒過來!”
“我命令你醒過來!!”
苌弘的表情冰冷而悲憫,他看着莫玄的樣子,心中竟升起莫名的怒意,這怒意裹挾着他說:“本尊還是第一次見與親弟成婚的長姐,魔尊令我大開眼界。”
擡頭看見苌弘那張該死的臉的瞬間,戾氣便蒙蔽了神志,莫玄起身,翻手取出弑神劍。
“本尊,要、你、死!”
忘川之下,地動山搖。
那日兇獸混沌的怒吼與哀嚎,傳遍仙魔二界。
忘川翻湧,咆哮着掀起滔天巨浪,眼看就要河水倒灌,生靈塗炭,卻又不知為何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