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冰西瓜是最好的解暑劑，但如果不夠清甜就另當別論了。
蘇楠只吃了一塊就把整盒西瓜扔進了垃圾桶。
唯一告慰的是，檸檬水還是和以前一樣好喝。
他收拾東西準備去附近的網吧泡一下午。半個月的封閉訓練把人整瘋了。
拎着背包走出校門，餘光掃到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行來，蘇楠假裝沒看見，徑自離開。車子距離他幾米處停下，一長一短兩道喇叭聲，孟麗自副駕駛座探頭朝他招手：“楠楠——”
蘇楠輕輕蹙起眉心，拉了拉背包的肩帶，舉步走去。
拉開車門，駕駛座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楠楠。”
蘇楠抿抿唇，沒吱聲。
空氣凝滞。
“你張叔叔不認得了？”半個月沒見了，孟麗伸手想摸摸兒子的臉頰。
蘇楠躲開了。
孟麗尴尬地縮回手，僵硬的表情勉強擠出來一絲笑意：“這孩子，越長大越不愛叫人。”
張齊笑了笑表示諒解：“沒事兒，孩子不愛叫就不叫吧。”
雖然這麽說，張齊明白，要想和孟麗擁有一段順利的婚姻，蘇楠是關鍵。
蘇楠對張齊本人沒有意見，有意見的是張齊即将成為他繼父的事實。
張齊和孟麗認識多年，一直以朋友身份相處，長久以來張齊都在國外發展，去年才回國，蘇楠雖然從小就知道孟麗有一個好朋友叫“張叔叔”，也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他對張齊的為人并不了解。
孟麗有一段不完滿的婚姻，她是個要強的人，果斷和前夫離婚，獨自撫育蘇楠。好在娘家殷實，孟麗的生意也上了正軌，這年電商開始萌芽，孟麗眼瞅着時機，毅然加入其中。
新興行業一開始全靠摸索，孟麗忙得抽不開身，也因此疏忽對兒子的照顧。從初中開始，蘇楠就養成了獨立的性格，讓孟麗很省心，只不過社交一直不行，“成績優異，性格腼腆”是教過蘇楠的所有老師對他的評價。
孟麗為蘇楠換過好幾所學校，不惜高價去國外進行專門的針對性訓練，效果都不顯著。
不知道青春期的孩子是不是都這樣，孟麗看到別人家那孩子大方熱情活潑就很羨慕。蘇楠也不是從小就這樣的，孟麗不知道他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張齊找了個話題，主動開口：“楠楠，暑假夏令營還好玩嗎？”
“還行。”
蘇楠叫了聲孟麗，“媽，把手機給我一下。”
孟麗警惕道：“你要帶去學校？”
蘇楠沒多解釋，只說：“給我一下。”
孟麗從包裏取出手機，拿給他的時候再次強調：“用完還給我，別帶去學校。”
這年夏天，iphone3GS正式推出，各家手機品牌也陸陸續續開始智能機的研發。
那時候擁有一臺iphone是一件很潮流的事情，普通人家是不會輕易給小孩買那麽貴的手機。
孟麗也給蘇楠買了一部蘋果，錢是孟麗花的，所屬權也歸她。蘇楠在聽到“還”這個字眼的時候，沒有任何表情地接過。
他已經習慣。
蘇楠曾攢錢買過一只手機，用不到半個月被班主任發現，告知了孟麗。孟麗卻認為是這所學校風氣不行，讓她向來乖巧的兒子學會了偷買手機。在沒有征求過蘇楠意見的情況下，擅自讓他轉了學。
蘇楠知道，這是一場不會有結果的戰争，他懶得消耗時間和精力反抗，手機再也沒有買過。倒是孟麗後來為了彌補他，買了蘋果3GS送給他，蘇楠并沒有任何感覺。
手機不會是他的，他的人生也不是。
蘇楠點開觸屏上的企鵝圖标，看到留言。
他的Q.Q好友寥寥無幾，平時聊的最多的是和一個叫“陳靜”的網友。
蘇楠知道這不是“陳靜”的真名。
互換名字那天，陳靜對他說：“陳是我的姓，靜是希望我能做個安靜的人。”
“現實中你很吵鬧？”蘇楠問。
陳靜：“你沒感受出來？”
蘇楠笑了。
然後他說：“我叫蘇鳴，蘇是我的姓，鳴是希望我能像蟬一樣聒噪。”
“那就叫你夏蟬吧。”陳靜說。
蘇楠：“也不是不可以。”
說完，他倆都笑了。
蘇楠回完信息，聽到母親和張齊在前頭說着話。
張齊：“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要給他一點自由，這樣你也自由，他也自由。”
孟麗：“他現在這個年紀就得管着，要萬一學壞了，這可賭不起。”
……
手機裏的世界和他所處着的世界仿佛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和陳靜聊天的蘇楠是輕盈的，是暢所欲言的，是真實的他自己。
現實再次無情将他拉了回來，去面對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這時候蘇楠就想，也許張齊的出現是一件好事，能讓孟麗的注意力短暫地從他身上轉移開。
陳靜似乎有一種魔力，那些發生在身邊很細微的小事都能被她描繪的很有趣，很治愈。她好像從來沒有不開心的時候，看世界也簡單，就連對媽媽給她報最讨厭的奧數班，也只是小小的吐槽一下。
她是連吐槽都能那麽可愛的存在。
“你沒有煩惱嗎？”有一次，蘇楠這麽問她。
陳靜一定想了很久，因為以往她回複的速度很快，而那次他等了兩分鐘才等來了她。
陳靜說：“剛剛我有認真想了想，哎，還真一時想不起來有什麽煩惱的事情呢，可能我腦子比較簡單，頂多覺得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睡一覺起來全都忘光光，哈哈哈哈。”
她真快樂啊。蘇楠想。
和陳靜認識的這兩年，蘇楠幾乎不談自己的事，也不說個人感受。陰溝裏的老鼠是無法以真面目示人的，那些龌龊的、肮髒的、陰郁的，光的另一面，只能藏在陰影下，留給自己。
蘇楠沒想到陳靜會想要靠近這樣的人。
看她描述的那個男生，和他很像。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她有可能也能接受現實中的他？
孟麗轉過頭來。
“這學期好好學，高二過過很快的，轉眼就到高三了。”
莫名其妙冒出的念頭，因為這句話，像潑下的冷水，被壓了下去。蘇楠盯着手機，毫無波瀾地回道：“有數了。”
手卻沒停下打字：“你的審美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他們。”
這個世界吵吵嚷嚷，總有人能讓他靜下心來，得到短暫的治愈。
夏天的解暑劑不是西瓜。
是陳靜。
*
陳籽南在網吧呆到太陽快落山才想起來回學校。
發現已經晚了的那個瞬間，她慌了一下，火速保存文檔，那時候傳輸文件還沒那麽方便，Ｕ盤還沒那麽普遍，多數學生都會拿ｍｐ３或者ｍｐ４充當移動硬盤，把ｗｏｒｄ裏面的文字複制到ｔｘｔ文檔中，再用數據線轉移到硬盤中。
那時候在學生當中能擁有一只ｍｐ４是頂富有的，因為ｍｐ４能看視頻，ｍｐ３只能聽音頻和看小說，價錢上也要差幾百塊錢。陳籽南只有一只ｍｐ３，還是之前高三畢業的學姐轉手賣給她的，七八成新，打了對折給她，不到五十塊錢，陳籽南撿到了寶一樣珍惜，還花了一筆“巨資”配了一對耳機，走哪兒帶哪兒。
網吧的網速比學校機房的快多了，陳籽南等了一會兒，終于等到傳輸完畢的窗口跳出來，關了電腦拎起書包小跑出去。
一徑地跑出網吧好幾米，她忽地停了下來，被西邊晚霞照的如同泛着金光的高樓吸引了目光，這景象讓籽南想起了西游記裏祭賽國那座泛着金光的舍利寶塔。
她仿佛一下子忘記了前一秒還在擔心的事情，慢悠悠地走在夏末傍晚的霞光下，嘴角勾着輕松的淺笑，青翠的綠葉輕盈地拂動，帶來涼爽的微風，下班來往的人流，波光粼粼的江水，寬闊的橋面和維持秩序的交警，甚至是頭頂成群飛過的鴿子，周圍所有的一切都能成為她眼裏的風景。
遲到就遲到一會兒吧，大不了挨一頓罵。和此刻的好心情比起來，過會兒有可能的挨罵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走着走着，陳籽南才想起來電扇還沒買。
她總是這麽游游蕩蕩的，想到什麽就去做什麽，用沈荟的話說就是“沒有規劃”，看到路邊的水果店門口擺着切好的西瓜，紅色的瓤十分的誘人。陳籽南走不動道了。
把買電扇的事情暫時抛到腦後，等到十分鐘以後，她抱着盒子邊吃着西瓜邊走路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電扇還沒買呢。
等到她左手半個西瓜，右手一只電扇拎回家的時候，沈荟已經去上班了，桌子上留着字條。
“南南，行李已經幫你送去學校了，下次回來就要半個月以後了，不要太節儉，沒有錢就給我打電話，和同學相處要融洽，到學校打個電話給我。”
陳籽南把紙條對折收進了錢包裏。然後拎着新買的電扇和那半個西瓜下了樓。她把西瓜放進了自行車前面的籃子裏，電扇綁在後面，歪歪扭扭地上了路。
陳籽南到學校的時候已經開始第一節晚自修了，空曠的校園裏彌漫着一股肅靜的氣息。她倒是不怎麽慌，先去傳達室看了一眼。
門衛大叔是新來的，把她當成了那些一天到晚遲到早退的學生，拉長着聲調侃起來：“都上課了，才來啊，幹脆別來了。”
陳籽南沒理會，推開門，一股冷氣撲面而來，她在一堆行李物品和零食包裹中低頭翻找着，終于找到了她的行李箱。
确定東西在，陳籽南沒打算現在就拿回去，就算她想回宿舍也回不去，上課期間宿舍樓都是鎖着的。
就在她打算出去的時候，身後，門衛大叔突然對着窗外來了一句：“喲，這還有一個。”
陳籽南下意識看去。
好巧不巧。
她堪堪和窗外那雙淺咖色的眼睛撞了個正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