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你這發呆大王，又發呆，”宋禾芽蹲身抱起陳籽南腳邊的水桶，催着她，“快走啦。”
陳籽南被餘漫拉着往前帶，輕聲嘟囔着，“宿舍可沒空調啊。”
“那不是你們班的路宵嗎？”餘漫緩下了腳步。
陳籽南的注意力被帶了過去。
超市門口的臺階前站着兩三個男生，吃着冰棍聊天，像是在等人。路宵雙手插着褲兜站在那幾個男生中間，很醒目。
路宵也注意到了這邊，大步一跨上了臺階，向她們打招呼：“陳籽南，又見面了。”
路宵的笑容還是那麽的陽光，在這盛夏的大太陽底下愈加熱烈。
“嗨，好巧。”陳籽南懶懶擡了擡手。
路宵看了看她手上的東西，“要不要我幫你拿？”
陳籽南抹了下額角淌下的汗珠，“女生宿舍你也進不去，就那麽點路，不打緊。”
“電扇買了吧？”路宵想起來提醒。
宋禾芽笑道：“別說買電扇了，她連行李箱都沒帶過來。”
“反正下午要回家的嘛，”陳籽南把席子豎直靠在牆角，擰開蘇打水仰頭喝了一口。
清冽的汽水劃過喉管，她舒服地微眯起眼，彎彎的眼眸總像是盛着甘甜的清泉般的，陳籽南一邊擰回瓶蓋一邊說道，“這麽熱的天，沒有電扇我會中暑的，先不聊了，我們得趕回去，我這蚊帳都還不知道怎麽裝呢。”
路宵笑道：“去吧去吧，到時候忙完了再說。”
*
蘇楠拎着透明塑料袋，袋子裏裝着檸檬水和冰西瓜，走出超市。
他又見到了剛才的那個女生。
被席子擋住的臉完全露了出來，巴掌大的小臉上鑲嵌着一雙葡萄似的眼睛，長長的高馬尾甩在腦袋後，幾縷碎發自發圈漏出。天氣太熱，她看起來懶洋洋的，手腕輕輕一擡，和對面的男生打了個招呼。
蘇楠想起了招財貓。
他彎了彎唇。
剛到嘴邊的笑意來不及延伸便及時剎住了。蘇楠納悶地摸了摸耳朵。
他感到莫名其妙，自己是不是太無聊了。
那個和女生打招呼的男生，蘇楠認得。高一三班的路宵，很有名，總是在籃球場看到他，很多女生會為了去看他把場地圍的水洩不通。
不過也只是他單方面認得他。
蘇楠躬着背，拿過冰西瓜的手指微涼，搭在後頸。他習慣了低頭走路，從女生和男生們的旁邊像透明人一般地走了過去。
*
“好咧。”
對路宵說這句話的時候，陳籽南分了一下神。
她的視線被旁邊經過的高個子帶走。
但是，他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這邊。
仍舊像之前的幾次那樣，如同來無影去無蹤的鬼魅般，飄走了。
明明長得那麽好看的人，也應該閃耀光芒的存在，卻好似隐形，沒有人察覺到他。
他似乎總是習慣一個人，身邊也沒有像這個年紀的男生那樣，呼朋喚友的。
“你和路宵這麽熟啊？”
陳籽南收起了神，看到餘漫一臉的八卦。
“嗯？”太陽光照得她眯起眼。
然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也沒多熟。”陳籽南不以為意。
“這還叫不熟？”餘漫狐疑，“說起來，你剛才撞到了蘇楠欸。”
陳籽南手指輕輕動了動。
聽到宋禾芽說：“他長得還挺好看，就是感覺不太陽光，很陰郁，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也不喜歡這種，要不是這次突然蹦出來，之前他在我們班都是查無此人的狀态。我還是喜歡路宵那種的，又陽光又長得帥，性格也好。”
宋禾芽接茬：“陽光大男孩誰不愛啊。”
從頭到尾，陳籽南都沒有插嘴。
太陽很大，她抱着東西走在樹蔭下，忽然想起少年拎着塑料袋子一晃一晃地走着，他低着頭，走的很慢，像是全然不懼怕盛夏的烈日。
她突然對他産生了好奇。
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
回到寝室，陳籽南随手把蚊帳往床上一甩，和兩個室友分食了西瓜，拍拍雙手大功告成，“我要回家了。”
“啊？”宋禾芽和餘漫兩臉吃驚，“你的蚊帳還沒挂呢就要跑了？”
“不要慌——”陳籽南笑嘻嘻收拾好東西往門外走，“等我回家吃個飯再說，拜拜啦各位。”
陳籽南快速騎到家，呼呼呼的像狗一樣大口喘氣。
“女孩兒沒女孩兒樣。”沈荟剛起床，嗔怪道。
“外面太熱了，”陳籽南拿手扇着風，繼續呼呼呼地喘氣，邊低頭看胳膊，嘆口氣，“忘記防曬了，手臂都黑了。”
“你終于知道防曬了，”沈荟表示欣慰，走進廚房，聲音傳出來，“我煲了紅棗蓮子湯，你喝點吧，飯還沒這麽快能吃。”
紅棗啊？陳籽南揉揉鼻子，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眉心不自覺跟着皺了下，“我能不要紅棗，只吃蓮子或者湯嗎？”
沈荟端着碗走出來，“女孩子要多吃紅棗。”
陳籽南湊過鼻子聞了聞，紅棗的氣味她是喜歡的，就是不愛吃，“跟中藥一樣難吃，我情願不做女孩子。”她小聲嘀咕着，把紅棗都挑出來，放進沈荟的碗裏。
“盡說胡話。”沈荟輕輕用手指點了點她額頭。
“本來就是嘛。”陳籽南吐了吐舌頭，三兩下就把蓮子都吃了，拿起碗一仰頭，湯全部喝進肚子裏，放下碗站起來，“我去收拾東西了。”
沈荟收起碗筷走進廚房，“都整理好了？”
從卧室的方向傳來陳籽南懶洋洋的聲音：“還沒呢。”
沈荟止住腳步，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跟你說多少次了，東西要提前一天整理，老是等到火急火燎才開始動，然後這個忘記那個沒帶，你怎麽老是不長記性？”
“沒多少東西嘛，”陳籽南顯得很平靜，慢悠悠的，過了一會兒她抱着一床嶄新的空調被出來，語氣甜美，“媽媽，我可以拿這條新的毯子睡嗎？”
沈荟從窗口探了眼出來：“你就這麽點東西？”
陳籽南抱着空調被，眼神迷茫地想了想：“好像還要買個電扇，其他的就沒有了。”
“沒有了？”沈荟加重語調，見她還是一臉迷茫的模樣，只好無奈提醒道：“沐浴乳洗頭膏洗衣粉肥皂，衣架衣服枕頭枕套這些都不用了？陳籽南，你這樣以後怎麽一個人生活？”
陳籽南站在卧室門口，望着母親憂心的表情，腦海中并沒有預見的擔憂，獨立生活還離她很遙遠，發呆了一秒兩秒，她慢吞吞哦了一聲，宕機的大腦這才開始運行。
好像确實是她沒有考慮周全。
陳籽南沖着母親傻笑了一聲，“也對哦，嘿嘿。”
她總喜歡用傻笑來掩蓋尴尬。
沈荟雖然習慣，卻矛盾，
一方面她想留住女兒的單純，另一方面又擔心她的将來。一時不知從何教育，只好欲言又止地嘆息一聲。
陳籽南大部分時候都是快樂的，她像一只不知愁滋味的小鳥，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周圍一切新鮮的事物都能引起她的注意力，有着無限的生命力，沈荟總是會從女兒身上看到自己年輕時候的模樣，這樣鮮活的生命，她不希望她走自己的老路。
她把自己所有的愛和無盡的柔情都灌溉在了這朵新鮮的花蓓，不希望她開得比別的花好看，只希望她能健康快樂地長大。
吃過飯，陳籽南又要出門了，沈荟叫住她，去屋裏拿了一百塊錢給她，“今年夏天熱，去買臺好點的電扇。”
陳籽南看着那張簇新的百元大鈔猶豫了，她知道母親賺錢辛苦，稿費再過幾天就到了，她想熬到那天再去買。
“我有錢，上學期的零花錢還剩點兒。”
“都好幾個月了，能剩多少？”沈荟笑着，将錢塞進她手裏，“去，買個好點的。”
陳籽南捏着那沉甸甸的老人頭出了門。她有時覺得挺對不起沈荟的，雖然母親時常唠叨，但是吃穿用度上從來沒有虧待過她，尤其是爸爸走了以後這幾年，家裏很艱難，即使這樣，沈荟都很舍得為她花錢。
但她玩心太重，錢也經常省不下來，沒能為母親分擔。
路過網吧的時候，陳籽南停住了腳步。
她在猶豫，是先去買電扇，還是去看看蘇鳴有沒有上線。
兩秒鐘後。
陳籽南推開門走進網吧，坐在經常使用的那臺電腦前，熟練地開機，登錄Q.Q。
看到前排男生的頭像跳動着的時候，陳籽南心頭一喜。連忙點開會話框。
蘇鳴：“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麽單純的。”
陳籽南微微困惑：“不是嗎？”
蘇鳴：“不是的。”
為什麽呢？陳籽南想問，又不知道該不該問。
蘇鳴和她年齡差不多大，但是他懂的卻比她多很多。她怕問出這個問題的自己顯得很傻。
畢竟，蘇鳴才剛說過她單純。
在他們這個年紀，單純不是一個好的形容詞，那幾乎等同于傻。
雖然她和蘇鳴認識了兩年，已經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但是蘇鳴給她的感覺卻是神秘的，他很少說自己家裏的事情，她僅知道的那些也是他無意間透露的，再多的就不清楚了。
反倒是她，總是忍不住和他分享生活中的事情，事無巨細。也會苦惱，在說完以後經常小小的後悔。但是在蘇鳴面前她像是有瘾一樣，因為無論她說什麽，哪怕是最窘迫的事情，他都會平和的對待，給予她尊重。
逐漸的，陳籽南就對蘇鳴産生了依賴，生活中遇到的困惑和難題，第一時間都會想到蘇鳴，想聽聽他的建議。
就像此刻，前一秒她還在苦惱自己過于“單純”，下一秒迫不及待告訴他最近遇到的事情。
陳籽南：“最近碰到了個男生，這個人特別奇怪，他總是一個人，也沒有什麽朋友。”
蘇鳴：“這樣的人挺常見的吧？”
他用的是問號，是不是代表他也不确定？
陳籽南：“非常不常見！他那個感覺我形容不出來，你如果見過他就知道了，反正就是很獨特。”
蘇鳴：“聽起來很不錯，有機會還挺想見見的，也許可能成為朋友。”
他的反應讓陳籽南很意外。
她楞了下。
而後就像是遇見知己一樣，噼噼啪啪敲鍵盤：“我就說你肯定也喜歡這樣的，我身邊很多見過他的都說不喜歡他這種的，還說他很陰郁，不陽光不積極，我都不敢開口，一直以為是我的審美有問題呢。”
“你的審美沒有問題。”
蘇鳴說，“有問題的是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