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陳籽南為多了一名友軍感到欣喜不已，只不過這位友軍稍顯冷漠。
蘇楠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面無表情轉回頭走進了校門。
陳籽南放下電扇，不忘抱起西瓜小跑出門衛室。男生并未走遠，離陳籽南四五米的位置，他依然走得那麽慢。似乎遲到這件事對他産生不了任何影響。
他的後背微微佝着，在消沉的落日之中，流淌着一種難以言說的孤獨感。
陳籽南抱着西瓜，望着男生的背影，猶豫着，不再上前。
不忍打破這幅畫面。
既然都已經遲到了，再多遲到幾分鐘又怎麽樣呢？
她始終距離男生五六米的距離慢慢走着。
與他同行了一路。
*
蘇楠是看到陳籽南的。
在門衛室的窗口望進去。
他的餘光先捕捉到她，視線跟着過去。卻沒想到女生也在這個時候轉過頭來。
蘇楠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只是覺得眼熟。
女生彎腰抱着一只白色電扇，側着頭，眼睛出奇的亮，像兩顆黑葡萄，分外靈動。
蘇楠只瞥了這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走了兩步，腦海裏陡然跳出女孩腳邊放着的那半個西瓜。
西瓜……
中午那個不夠甜的西瓜啊。
蘇楠低下頭，弧度極小地彎了下唇。
他繼續往前走，沒有再留意過身後。踏上臺階，走進大廳，身後傳來足音，雖然輕微，落進夏末微涼靜谧的空氣中，仿佛震蕩在耳膜邊。
落日收進最後一絲餘晖，夜幕臨垂，校園像深海裏的荒島，這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在島上獨行。
*
抱着西瓜的女孩一出現在教室門就受到了來自全班的注目。
講臺下竊竊私語和輕笑聲，打斷了袁意眉的講話，她看了眼花名冊上做了記號的名字：“陳籽南？”
女孩有一雙靈動圓亮的眼睛，高馬尾精神氣十足地晃在腦袋正後方，此刻正彎着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袁意眉：“報告。”
陳籽南是她的課代表，白天來辦公室報名的時候就給袁意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陳籽南不是一眼驚豔的類型，她身上卻有一種很清新的特質，用“靈動脫俗”這個詞語比喻更恰當，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月牙，嘴角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此刻抱着西瓜笑的甜美，很難讓人動氣。袁意眉招招手，“進來吧。”
陳籽南條件反射想鞠個躬，懷裏的西瓜礙事，只得俯了下頭：“謝謝老師。”
“自己去找座位坐吧，”袁意眉頓了頓，還是覺得要提醒一句，畢竟遲到的事情是發生在衆目睽睽之下的，“下次不要這麽晚了。”
“好。”陳籽南輕快應下，目光掃過大半個教室，同學們的目光都投射在她身上，她似乎并沒有放在心上，抱着西瓜，一雙細腿輕盈邁到宋禾芽旁邊。
外面的空位是宋禾芽幫她留好的，陳籽南放下西瓜和書包，彎腰坐下。趁袁意眉繼續講話的當兒，宋禾芽湊過頭小聲說道：“怎麽來這麽晚，還抱顆西瓜，你有毒。”
陳籽南收拾着書包，把新買的小人書拿出來，“幫我放一下，有濕紙巾嗎？”
“你要幹嘛？”
“擦抽屜。”
宋禾芽遞過濕紙巾，陳籽南把西瓜擱在地上，掀開書桌上面的抽屜蓋子，埋頭開始擦。
宋禾芽好奇，掃了眼書上花花綠綠的圖片，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霸道總裁的小逃妻……”
她露出震驚的表情：“這是什麽東西，這麽刺激的嗎？
晚修的教室安靜，即使宋禾芽放低了聲，還是有動靜發出來。
袁意眉看過來。
“陳籽南。”
宋禾芽縮了縮，捂着嘴巴看向旁邊。
陳籽南擡起頭，對上袁老師的視線。
“你出來一下。”袁意眉走了出去。
陳籽南撓着後脖子，一只手合上蓋子站起來，宋禾芽遞過來同情的眼神，順便把書還給她，“祝你好運，小逃妻。”
“……”
學生最怕被老師叫，即便已經是高中生的陳籽南也不例外。
袁意眉在教室門口等她。
陳籽南乖乖站好，低着頭，是一貫學生見老師的姿勢。
“今天怎麽遲到了？”袁意眉問，話語裏沒有指責的意思，更像是關心。
陳籽南抿了抿唇，可能老師以為她因為突發事況才來晚，不知道她其實是在網吧。
一時半會兒，陳籽南編不出恰當的理由，急中生智道：“下午在家睡了一覺，起晚了。”
“那怎麽還有時間帶個西瓜過來？”
袁老師的一針見血，陳籽南始料不及。她抓了抓臉：“家裏還剩半個西瓜，我來不及吃，只好帶過來了。”
總不可能說買的吧。
坦誠的回答，袁意眉沒懷疑。
陳籽南舒出口氣。
遠處傳來聲音，陳籽南餘光瞥了瞥，忽然頓住。
隔着兩個教室，高個男生特別搶眼。他站在一班門口，似乎也是因為遲到正在挨說。
低着頭，後背微微躬着，微風從走廊外面掃進來，白色襯衫輕輕鼓動着，隐約窺得見襯衫下面少年消薄的脊背。
一班班主任嗓門洪亮，隔那麽遠也能聽見聲音，男生從頭到尾一聲不吭，他似乎已經習慣了以沉默應對所有場合，旁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只以為他态度良好。
袁意眉也注意到了那邊，想起來一件事。
“陳籽南。”
陳籽南抽出思緒，将餘光稍稍移回來一點。
“過會兒下課，你幫我去一班把蘇楠喊我辦公室來。”
陳籽南怔了怔。
袁意眉下巴揚了揚，遠遠指了指那裏：“就他，咱這次分班考試第一名的那個。”
聽這個語氣，袁意眉可能誤會了陳籽南該是認得蘇楠的。
實際上，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陳籽南順着視線望過去，輕輕點了個頭：“好。”
回到班裏，宋禾芽比她還緊張：“怎麽樣怎麽樣，班主任有沒有兇你？”
陳籽南不知想到了什麽事，淺淺勾了下唇：“還行。”
這……哪有人挨訓了還心情這麽好的。
宋禾芽不可思議地努努嘴：“瘋了吧。”
陳籽南輕輕哼着歌，拿出一本高二數學練習卷攤開，把小人書放在上面，津津有味看了起來。
下課鈴聲一響，袁意眉叫了幾個男生去拿新書，陳籽南掀開桌蓋，将小人書往抽屜裏一扔，随同男生們出了門。
宋禾芽在後面喊着：“南南等等我，一起上廁所去。”
陳籽南頭也不回：“我不是上廁所。”
“那你去幹嘛？”
陳籽南穿過鼎沸的走廊，在高二一班門口的後窗站停，對靠牆的男生說：“叫一聲你們班的蘇楠。”
男生回過頭看了眼，發現外面的女生時，笑道：“你找蘇楠啥事兒啊，最近過來找她的女生巨多，又是問作業？”
旁邊另一個男生巡視了一圈，告訴她：“蘇楠不在。”
陳籽南扔了一句：“語文老師喊他去辦公室，跟他說一聲，別忘了。”
說完就要走。
“陳籽南。”是路宵的聲音。
他正要去搬書，看到陳籽南在門口，叫身邊的男生先去，大步走了過來。
陳籽南回過頭，修長的脖頸拉出好看的弧線，看到是路宵，她彎了彎眼。
“你來找人？”路宵問。
“嗯。”陳籽南目光在他們教室後門的方向漫不經心地飄着。
“找誰啊？”
“蘇楠，我們班主任讓他去一趟。”
“你們班主任？”
“好像也教你們語文。”
路宵往教室裏看了眼，“他搬書去了，過會兒來了，我會告訴他。”
陳籽南輕輕嗯了聲，“沒別的事了，先走了。”
“好，拜拜。”
“拜拜。”
陳籽南轉過身，向四班走去。
走到二班教室後門，聽到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蘇楠，剛才有個女生找你，讓你去一趟語文老師辦公室。”
*
蘇楠側過了臉，向沸騰熱鬧的走廊望了一眼。
很快回過了頭。
“好，謝謝。”
隔着不遠的距離，陳籽南好像聽見了他的聲音，很輕，也缥缈。
她不确定是不是幻聽，繼續往前走着，沒有因為好奇而回頭去看。
夏末沸騰的教室走廊上，蟬鳴聲震耳欲聾，就像這青春，一旦轉頭往前走，無論如何懷念，都難以再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