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那得是個冬天,陸乘風這樣想。
白茫茫的雪落在院子裏,幹冷,空寂,一架秋千慢慢在樹下搖晃,他蹲在秋千旁,伸手去接了一片雪花。
第二區的冬天很漫長,但也只不過是相較于其他地區而言多了那麽幾天,據說是因為區長夫人非常喜歡下雪,所以在每年冬季将要結束之際,這片高聳的金屬叢林,便會再一次被絨絨的白雪覆蓋。
但是很顯然,陸乘風并不太喜歡這種天氣。
雪花在他冰涼的掌心融化成一攤水,陸乘風攥緊了拳頭,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小跑着來到了一扇門前。
他在門口的地毯上蹭幹淨腳上的雪水,然後把手也在襯衫上擦了擦,緊閉的門縫裏傳出竊竊的人聲,又很快被柔和的音樂聲覆蓋,接着是咔得一聲,門敞開了。
栀子花香被室內溫熱的空氣推進寒冷的風中,在陸乘風鼻子尖上打了個轉,勾着他擡起頭,小聲叫了一句媽媽。
女人輕輕點了一下頭,很客氣的問他:
“你要進來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陸乘風用力點了點頭,欣喜地朝着母親張開手掌,向她展示自己來之前已經用力搓洗過的手指,女人蹙起一點眉頭——她眉修的很細,柔和的眉眼像是尊觀音像,但她又過于實在消瘦,便無慈悲之色,顯得一團愁意。
她思索了片刻,陸乘風知道,她是在想自己上一次造訪是什麽時候,但他不敢回答,只能收回手,安靜地站在門口的地毯上。
栀子花香逐漸的淡了下去,陸乘風也終于如願以償,在母親那裏聽到了一聲好。
“但是,”女人慢慢拍了拍陸乘風的肩膀,七八歲的少年的個頭算不上高,稍長的發絲柔順的垂在肩膀上,她欲言又止,從手腕上褪下一根發繩,替他把頭發攏好。
“安靜一些。”
陸乘風點了點頭,跟在母親的後面進了她的畫室。
栀子花的香氣再一次豐盈起來。
他坐在畫室一角的地毯上,母親将一杯橙汁放在他身邊,然後自顧自的離開。
畫室中暖融融的,一副未完成的肖像畫仍放在畫架上,女人背對着陸乘風坐在窗邊整理畫具,零散的聲音像是一場交響樂,她偶爾會回頭,不過不是看陸乘風,而是看向窗外的雪花。
如果時間可以常駐——年幼的陸乘風想,他願意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小風,安靜一些。”
忽然,他愣愣的看向母親,後知後覺的以為自己打翻了橙汁,可當他低下頭去,猩紅的血液卻沾了他滿身。
光線徒然暗下去,溫馨的畫室天旋地轉,他又重新被困在了那間卧室之中,母親正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将自己塞進狹小的床底。
“不要發出聲音,就像平時那樣,好嘛?”
陸乘風驚恐地盯着母親沉靜的眼眸,淚水漣漣的朝着母親伸出手——但女人躲開了,像是怕血弄髒了她的衣袖一樣,又像是不願意告別。
而這一次,陸乘風沒有聽她的話,沙啞地哭喊聲在逼仄的空間中蕩開,他掙紮着想要從床下爬出來,想要握緊那雙手。
可回應他的只有黑暗。
還有被風吹散的滿地砂礫。
倏忽,搜查官睜開了眼,熟悉的被侵占精神網絡的觀感充斥着他疲倦的大腦皮層,應攬舟斜斜看了他一眼,臉色平靜。
陸乘風将額前淩亂的頭發向後攏去,腦仁發張,他從一堆破爛裏站起身,俨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巷中。
應攬舟沒有一星半點剛才看了什麽不該看的的自覺,摸着胸口:“下手真狠。”
陸乘風苦笑:“行行行,我下手狠,也不知道誰差點把房子給炸了,一句話不說就動手,你要是真直接把我幹死了怎麽辦……不對,你為什麽不直接——”
應攬舟睨了他一眼,冷漠的把頭一扭,俨然一副無可奉告下次再來倒黴模樣,将碩大的鱗翅在陸乘風眼皮子撲棱開,抖了了一臉亮晶晶的鱗粉。
搜查官偷偷在這只大藍閃蝶身後舉了兩下□□,咬牙切齒,很有點先殺之而後快的意思。
他和應攬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進了房間,陸乘風看了一圈,沒找到進來的門,便伸手敲了敲貼了牆紙的牆壁,實心的,很牢靠,但也不是轟不開。
應攬舟顯然關注着他的心思,便朝着牆上甩出兩個淡淡的煙圈,殘存在空間裏的情緒被朦胧胧的捕捉,很亢奮,但是沒有恐懼,只不過不知道是誰留下的。
大藍閃蝶喟嘆了一聲,用腦內共頻跟他沒頭沒腦的講小話:“有很多人在這裏過,一只二階變異種的催化成品可不多見,他們都想要。”
陸乘風扔給他一把微沖,自己也找出一把:“這個實驗你也做過?”
“太小了,我記不清,也許是吧,但是我的三階不穩定,而且有融合性異能。”應攬舟停下腳步,微弱的磷火在他掌心冒出來:“前兩階異都會是同一類型,第三階開始出現突變——”
他忽然停住腳步,指揮陸乘風:“朝這打。”
陸乘風看了看面前空無一物的牆壁,從虛拟武器庫裏調迫擊炮的時候多嘴問了一句:
“回頭跟聯邦給我作證,任務期間,不屬于暴力破壞。”
下一秒,夾雜着火焰的爆破炸毀了一整面牆壁,牆體上的磚塊被炸裂,四處飛濺,沒了支撐的天花板轟然倒塌,卷起一陣硝石味的熱浪,應攬舟一把薅起陸乘風的作戰背帶,扇動鱗翅,頭鐵的在飛濺的亂石中上下翻飛。
一根滑膩的觸手在火光背後悄然出現,在地面不斷蠕動,陸乘風擡槍瞄準,一連十幾發子彈下去,觸角很識趣的回縮,但卻始終在陸乘風的視線範圍內不斷試探。
“別管他,諾斯的觸手,但是人不在這。”
硝煙還未完全散去,應攬舟就毫無征兆的松開手,陸乘風靈活地落在地上,耳畔的啞火很久的傳訊儀突然有了動靜:
“頭兒,你們在什麽地方,我們找到清清了!但是情況不太妙,請求支援!”
封瑾急切焦躁的聲音從傳訊儀中傳出來,兩人對視一眼,應攬舟擺動着觸角,屏息辨別:“再炸一層,往下炸!”
轟隆一聲,爆破産生的熱浪震碎了瓷磚,鋒利的瓷磚頓時變危險的兇器,随着肆虐的火舌濺射開來。
兩面受損的屋子終于失去了支撐力,止不住的向下坍塌,斷裂的牆壁泥石流一般傾斜着滾落,陸乘風擡手擊碎倒塌的石板,俯身去遮住即将落在應攬舟頭頂的碎石。
可胸前的戰術背帶卻被人用力一扯,兩人變齊刷刷地掉進了炸開的空洞之中。
他似乎聽見了應攬舟有樣學樣地罵了自己一句髒的,兩人沒有邊際般的急速下墜,撲簌簌的塵土泥沙嗆得陸乘風止不住的咳嗽,應攬舟卻毫不留情,拎着他在空中打了個三百六十度的旋子,躲過墜落的石塊,才撿了一塊相對安全的地方降落。
但是相對安全,不是絕對安全,爆炸引起的沖擊讓下一層的情況變得更加混亂,陸乘風剛站穩,一只兔子便像是裝了彈簧一樣嗷一嗓子撲了過來。
應攬舟一把抓住兔子耳朵把人從陸乘風身邊拽開,結果李慕白直接一把抱住了他,顯然是吓得夠嗆,甚至連應攬舟都相對沒那麽可怕了。
他把臉埋在應攬舟胸口,兩只長耳朵一顫一顫的,手感異常的好。
于是大藍閃蝶又rua了幾下才把他拉開。
李慕白臉上挂着彩,一邊三道滲着血的抓痕,看起來十分對稱,他吸吸鼻子,眼圈通紅:“現在怎麽辦,清清姐暴走了,我們來的時候,人,人都死光了。”
應攬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原本熱鬧的拍賣場中血流成河,被咬碎的殘肢染紅了潔白的地毯和形态各異的面具,完全獸化的白頭海雕躲閃着黑足貓的伏擊——對于黑足貓來說,這個體形實在過大,簡直像是一頭雌獅,匍匐在地上,發出嘶嘶的恐吓聲。
催化失控了。
“活該,變異種不是觀賞品,既然他們都敢站在這裏,那就說明已經有了去死的決心了。”
應攬舟冷漠地顫了一下觸角,手心不由自主的攥緊:“聯系齊宣,想辦法打一針抑制劑,僞三階沒辦法自行接觸獸化,我們要把她帶回HIB。”
陸乘風皺了皺眉,沒有多問,他打開傳訊儀,冷靜的開始指揮。
在他的布控下,人員很快到位,負責聯絡的封瑾終于收到了HIB的傳訊——花豹和齊宣已将在來十三區的路上。
懸浮探測儀蜂群般散開,圍繞着暴怒的黑足貓展開包圍圈,李慕白按滅指示綠燈,撕裂的黑色空洞随之在他身側展開。
海雕見狀霎時俯下身子,脫弦之箭般朝着何清清一個猛子紮過去。黑足貓見狀,俯低身子,後腿蹬地,靈活地在空中扭身反撲,鋒利的前爪頓時在海雕翅膀上留下一道血痕,絨羽散落,尖利的啼叫聲響徹耳畔。
海雕忍痛調轉方向引敵深入黑洞,但黑足貓卻完全不吃這套,腳下剎車,輕巧地越過李慕白這個障礙。
二階黑足貓的分化異能在一瞬間展開,霎時間,瘴氣般的迷霧彌漫了整個房間,帶着絲絲藍光閃電的濃霧将所有人隔絕。
陸乘風的懸浮探測器只能拉高視線,在一片白茫茫中,只有一抹矚目的幽藍磷火,正在上下穿梭。
“攬舟,想辦法把她逼到角落裏。”
腦內頻道反應迅速,大藍閃蝶的速度遂即加快,穿梭在雷電密布的瘴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