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應攬舟托着下巴,百無聊賴地轉着一只電容筆,他的座位放着一張反扣的工卡,背面印着科爾附屬研究院的黑體字。
在外人看來,這個應攬舟要更加年輕一點,十七八歲,唇紅齒白,腦袋後邊綁着啾,一條黑色的抑制帶嚴絲合縫地卡在他脖子上,倒是沒有鐵鎖鏈。
光屏上,一段只有三十秒的視頻正在重複播放,他指着視頻中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道:
“我記得他,我們曾經見過。”
安荷俯身湊前,透過這段模糊的監控錄像仔細辨別,看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好像姓陸,至于來沒來過,我可沒有你記得清楚,不過我更好奇——”
她挑了挑眉:“視頻誰給的?”
應攬舟這才回頭看了她一眼,安荷聳聳肩,帶着醫用橡膠手套的掌心握着管一次性靜脈采血針,他習以為常的将手臂放在桌子上,慘白的皮膚上布滿了泛紅地針管。
安荷熟練地纏好橡膠繩,找了個相對完好點的地方麻利下針,聽應攬舟語氣淡淡:“禮物,諾斯說這是送我的生日禮物。”
“少跟諾斯玩——”安荷皺了眉頭,暗紅的血液順着管壁流入采血管,“他太危險了。”
“但是沒我危險。”
應攬舟恹恹打了個哈欠,白熾燈從特殊材料的天花板上照射下來,充斥着這個四周封閉的鋼鐵房間
一張單人床靠着牆,極少的個人物品整齊的擺放在桌子上,如果不是面前這臺精良尖端的光屏,簡直就像一間牢房。
“他至少可以自由活動,不用待在這裏。”
安荷啞然,實在說不出那句下意識就在嘴邊的都是為了你好。
為誰好那?她看着逐漸注滿采血管的血,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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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諾斯告訴你埃德維亞的事情了,他要你幫忙嗎”
“才不要。”
應攬舟重新點開播放鍵,看着中年男人和另外一些他不太認識的人陸續落座,嘴裏嘟囔着:“我不會幫他。”
“為什麽呢?”安荷問。
“很多,首先,他搶我的糖吃,太妃軟糖。”
或是怕聽起來不夠堅定,應攬舟咬牙切齒鼓着腮幫子将太妃軟糖又強調了一遍,像是什麽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不過如果諾斯真的有朝一日殺掉了應遠之,說不定應攬舟還會睜一只閉一只眼。
抽完了血,安荷從白大褂口袋裏摸出一把糖放在桌子上,小蝴蝶的觸角晃晃悠悠,極為耐心地将太妃軟糖從一堆硬糖裏分類排好,然後把硬糖全部掃進抽屜裏。
安荷定睛一看,不受寵幸的硬糖大軍鋪滿了抽屜,軟糖則被專門放好,簡直偏心眼子到姥姥家。
應攬舟數着這次的太妃糖,心情顯然好了很多,撥開一塊兒塞進嘴裏:“這是生日禮物嗎?”
“當然不是,”安荷拍了拍應攬舟的頭頂,但很快就被躲開,她看着暫停的視頻,不知道思索着什麽,過了一會兒,才問道:
“想要什麽,能力範圍內,準許範圍內。”
應攬舟不假思索:“花。”
或許是本能,又或許壓根是一時興起,安荷沒有随即答應,但最終那盆風雨中飄搖的小白花還是來到了應攬舟眼前。
那時十二區外下着暴雨,科爾研究所中混亂的喧鬧聲響徹雨幕,應攬舟在睡夢中驚醒,趁着全所電力系統失效,久違的推開了房間門。
電流聲,警報聲,狂風暴雨的怒吼和人群焦躁的呼喚交織,顯得他像個誤入的旁人。
應攬舟好奇地攔住一位工作人員,想問問發生什麽了,可他還沒聽得見回答,就有另外的聲音從科研院終端系統中傳出:
“嵌合體資料丢失!嵌合體資料丢失!請各單位注意嫌犯安荷的去向!”
随着終端系統的響應,緊急備用電源被啓動,燈光瞬間将走廊中的一片狼藉照亮,被應攬舟攔住的工作人員也驚恐地掙開了他的詢問,哆哆嗦嗦又按下一次警報。
應攬舟覺得無語極了,餘光卻忽然看見自己腳下有一灘潮濕的泥土,裝着泥土的花盆不知道被誰踢到了牆角。
他在遠處傳來的呵斥聲中彎下腰,小心翼翼的撥弄着花盆中的土壤,一支花莖瘦弱的小白花折斷了腦袋,死狀極為凄慘。
但是他還是伸手将花盆抱了起來,并在應遠之沖到他面前之前,扭身關門落鎖。
小白花喪頭耷拉腦,半死不活,應攬舟把它放在桌子上,從抽屜裏掏出一卷透明膠,給花來了個裏三層外三層的骨折手術。
安荷那天離開前曾例行公事般問他還有什麽需要的,在一鍵否決了要糖要糖還是要糖的三連發之後,她終于是還是打開了禁锢的房門,問他要不要出去。
應攬舟不是傻子,他顯然意識到安荷說得并不是這間房門。
“想,和可以,是兩件事。”
應攬舟摸着脖頸上的抑制皮環,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等我什麽時候可以了,我自然會出去,不過并不是要征得同意之後的準許,而是我有辦法可以摧毀一切之後的,可以。”
“哦,”安荷背過身去:“那看來這些記憶不會很美妙。”
這回輪到應攬舟為所謂的聳了聳肩,太妃奶糖香甜的氣味還粘在他的唇齒間:
“無所謂,不值得留下的,我會全部忘記。”
十二區的雨仍舊在下,那盆小白花被應攬舟挪到床頭,迎接不久之後如期到來的死亡。
潮濕的水汽似乎沿着牆縫蔓延進來,應攬舟将自己的精神網絡勉強從人魚的意識中抽離,腿軟地險些跌坐在臺階上。
他茫然環顧四周,沒有安荷,也同樣沒有小白花,珍珠順着臺階滾落一地,人魚好似很惋惜般輕聲哼着鼻音,沉在水池的下方,兜圈子般的游動。
“你見過安荷了嗎,這是她,告訴你的”
應攬舟被那些一股腦重新塞回來的記憶搞得有些頭疼,無論是諾斯,還是安荷,他們那些奇怪的舉動似乎就此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但是這顯然只是尚且浮在水面上的那一層油花,他仍舊不知道安荷這樣做的動機到底是什麽,圍繞着埃德維亞之牆,她和諾斯顯然是對立的一方,那自己那,他自己又在這場游戲裏面扮演什麽角色。
至少,他已經從一個親臨者,旁觀者,變成了一個,參與者。
陸乘風那,這又和陸乘風有什麽關系。
太多的問題充斥着應攬舟的腦子,暴風雪般侵略着每一寸土地,讓他覺得不如還是幹脆記不起來,死掉算了。
人魚估計是還不太明白他現在在想什麽,繞完了圈子就貼在玻璃缸上看他那些攢了好久的小珍珠,叽裏咕嚕的滾下臺階,嘴邊咕嘟嘟吐着氣泡,不知道一條魚在黯然傷神什麽。
應攬舟敲敲玻璃,一魚一蝴蝶四目相接。
“上來。”
應攬舟言簡意赅,人魚一甩尾巴,躍出水面,嘣了他一臉水珠子。
微弱的光環再一次不要命的落入人魚眉心,應攬舟靜靜等待了片刻,在發現人魚并無意在次搶奪主權之後,才動用他一階異能中最為艱苦樸素的一部分。
意識交流。
不過應攬舟一般不這麽用,他更擅長直接侵略。
“阿萊夫。”
人魚的聲音低沉,應攬舟反應了一下,覺得人魚似乎再說自己的名字。
而這個名字,作為名字,有些太過奇怪了。
阿萊夫靠在玻璃上,銀色的瞳孔像是在深夜中閃爍的星星,只是這個疑問的念頭剛剛升起,便有了解答。
人魚告訴應攬舟,這并不是他本來的名字,如果用聯邦語來讀,他的名字将是一段拗口又詭異的聲調,只有同族才會這麽呼喚他。
而阿萊夫,是一個人類給他起的名字。
*宇宙萬物都包含其中,這便是阿萊夫。
人魚這樣輕描淡寫的解釋這個名稱,似乎對這句話背後所隐藏的龐大一無所知,但是應攬舟很快明白,他對阿萊夫的一切同樣一無所知。
“你為什麽被關在了這裏。”
“因為我來了,所以我在這裏。”
這種拗口的解釋讓應攬舟眉頭緊鎖,甚至連人魚的漂亮臉蛋都顯得有些面目可憎起來。
人魚顯然也察覺到了應攬舟的疑惑,他慢慢潛入水中,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又抓出來一捧小珍珠,安慰似的塞進他手心裏,然後用更顯溫柔的語氣解釋:
“因為我看到了未來的我在這裏,所以我來了。”
先知,預知者。
這個概念冷不丁的從應攬舟的腦子裏蹦出來,下一秒人魚就搖頭:
“不算預言。”
他耐心的解釋,他們看見了未來,很難解釋,這就像我們看見了一本書,你翻動書頁,看到了下一秒要發生的故事一樣,你也是這本書的預言者。
“未來可以改變嗎?”應攬舟忽然問。
“很顯然,并不能,我知道你會來到這裏,所以我在這裏等待,我并不能改變這件事情,因為我做出的舉動,促進了未來的發生。”
生命的魅力在于它總是沿着既定的道路緩緩流動,在無數岔路口分開,又終将在死亡的終點彙聚。
你來到這裏,是選擇,也是既定。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結局,我選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就是未來的必經之路。”
“你母親曾引用過這句話。”
人魚伸出冰涼的蹼,搓了搓應攬舟已經死機的臉蛋:
“她知道我會告訴你,所以她說‘痛苦與快樂并存,未來和過去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