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應攬舟很快将視線從上面移開,方來玉坐在一張窄桌前,将淩亂地不知名儀器掃到一旁,蒼白的嘴唇随着他打量應攬舟眼神被舔舐的潮濕,目光一寸一寸滑落,似乎在思考該如何蠶食獵物。
而應攬舟卻顯然沒什麽讀空氣的能力,兩個觸角顫動着,覺得方來玉看起來有那麽點神經兮兮。
打針打多了嗎,牽動面部神經了?
他皺起眉,有些不可置信地往後縮了一下,愈發覺得方來玉那張尚且還算保養得當的瓜子仁臉像個即将癟下去的氣球,露出裏邊瘦骨嶙峋地小老頭來。
“不吃,”應攬舟看着方來玉淩亂桌子上,還帶着酒漬的玻璃杯,兩塊兒沒拆包裝的軟心巧克力和紙筆堆放在一起,他彈了下觸角,晃晃悠悠地,還是搖了搖頭。
“甜。”
應攬舟見方來玉那張幹癟地臉上浮現出一絲遲疑,後知後覺發覺這個說法似乎不能服衆,他難得思考了片刻:
“化工糖精。”
方來玉摩挲着指尖,似笑非笑地在這只大藍閃蝶的食譜上劃去工業制品:
“沒關系,種族習性,這是異種基因的影響。”他擡手示意應攬舟在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輕巧地将話題一轉:“有沒有想過,如果這種基因被剔除,你重新變回普通人類,這會怎麽樣?”
他說着,便在那片狼藉的桌子上找出一臺光屏——這個光屏和HIB綁在手腕上的設備不算很相同,它像是一層薄薄的蟬蛻,附着在紙面上,随着方來玉操縱的動作,原本懸停在那張“停屍臺”的大型機械臂便緩緩朝着應攬舟的頭頂移動,發出沉重地摩擦聲。
“不會怎麽樣,”應攬舟曲起腿彎,不太舒服的将腳擱在了椅子橫杆上,“人類和變異種,沒有區別。”
“是嗎?”方來玉笑了起來。
随着機械臂的下移,一架酷似頭盔的儀器罩在了應攬舟頭頂,他有些不耐煩地撥了撥觸角,将其從頭盔裏撈出來,紡錘形末端顫悠着甩了煙圈,霎時間便在空氣中化開。
是這臺儀器太久沒有人使用,他只能在上邊感受到一點金屬器械的涼意,和隐約殘存地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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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這證明,方來玉并不是第一次在撫育院中物色變異種,在應攬舟之前,還有不少小倒黴蛋,被他用盡快批準離開撫育院之類的當籌碼,乖乖來做小白鼠實驗。
“很久之前,基因變異病毒剛剛擴散,在第一批異化的人類看來,他們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怪物。”
“頭盔”緩慢而持續地下降,直到徹底蓋在應攬舟頭頂,一層玻璃材質的透明屏幕随之出現在他眼前,滾動播放着六十年前的新聞播報。
失控地異能,混亂地街道,吵得應攬舟腦瓜子疼。
緊接着,他感覺到踩在橫杠上的雙腿被什麽東西束縛住,下意識低頭去看,頭盔中卻響起尖銳地電流聲,迫使他無法動彈。
隔着玻璃屏,應攬舟有些費力地從混亂的播報中瞥了一眼方來玉,他正從容地朝着應攬舟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地表情,站起身子,繼續道:
“當時十二區曾組織過一批人員,研究如何将變異基因剝離人體。就像鐮刀型紅細胞貧血症,第20位的堿基從A變成T,變異病毒也篡改了人體的一部分,是需要減滅的。那個時候人類選擇的進化方向依舊是外骨骼,機械重生,但是事情很快出現了變化——”
應攬舟眼前,熟悉地場景再一次展開。
實驗室中,一排排培養皿中浮動着大小不一的嵌合體變異種,精密儀器地滴答聲,穿着制服的科研人員在這些培養皿中穿梭,應攬舟覺得頭皮發麻,而方來玉卻已經走到了他看不見的地方,聲音卻好像還在他耳邊:
“【K-130】實驗。”
應攬舟抿着嘴唇,在諾斯幻境裏的情形仍舊歷歷在目,而這視頻中,似乎并沒有出現象征着人魚融合體的魚尾結構——他不太确定方來玉是否知道人魚實驗,但至少,在方來玉眼裏,他是不知道的。
“就像那些夜光游水母,我們并沒與改動基因,而是改動了操縱者的異能,換個局面,一切将截然不同。”
應攬舟愣愣地,想起那個異能轉化成火焰的鱷魚變異種,下意識晃動觸角,一陣尖銳地酸麻便如同針紮般順着頭皮刺激着脊髓,讓他不由打了個顫栗。而觸角也被頭盔壓了下來,難耐地匍匐在頭頂。
與酸痛一同襲來的還有忽然在頭盔中彌漫起的霧氣,應攬舟本能般展開鱗翅,想要掙脫,但随着他動作時的呼吸吐納,這股高濃度的麻醉劑便順理成章的湧入他的呼吸道,随之在他身體各處開始蔓延,模糊地,他聽見方來玉的聲音:
“K-130失敗的原因,是因為那些孱弱的基因母體根本不值得被送去進行下一步計劃,但是很幸運,現在我找到了一個新母體。”
是誰那,在漸漸陷入昏睡之中時,應攬舟模糊的想。
還能是誰,是我自己。
最起初的時候,方來玉并不認為自己會如此輕易就答應他的要求。
他籌備了一場循循善誘地談判,可第一個籌碼剛剛被擡上桌面,便輕而易舉贏得了局面。
應攬舟的腦回路不同尋常,壓根不考慮方來玉想要用他的基因做些什麽,為什麽非得親自來操作。
他想要的只是方來玉手中推出的籌碼——不過并非是自由活動時間,或者提前結束撫育院的檢測,而是他知道,自己或許可以借此機會,順理成章的進入地下室,找到那只人魚。
至于,要是萬一真的培育出什麽不三不四的怪物,他會眼皮不眨一下的殺掉。
不知過了多久,機械臂将應攬舟癱軟地身子擡起,整個移動到實驗臺上,方來玉靜靜注視着那只大藍閃蝶,臉上的笑意卻在幻想變成實質的瞬間,變成挑釁般地冷笑。
他不知道回憶起了什麽,擡起手,将同頻播放在自己光屏上的視頻向後拖動,在實驗室被關停的新聞中,走向試驗臺:
“不光是那些孱弱的基因母體,顯然聯邦沒有選拔人才的能力,什麽牛鬼蛇神都能參與實驗,卻讓我幹看着。”
方來玉嘴角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意,對着毫無反應地應攬舟自言自語:“那種低劣粗糙的技術,才能造出諾斯那種變态的怪物。”
他操持着一柄手術刀,鋒利的刀鋒沿着應攬舟的手臂向下滑動,留下一道紅痕——他的手很穩,只要在稍稍用力,就可以将銀白色的刀刃刺進這只蝴蝶的血肉裏。
方來玉癡迷地看着那道痕跡,幻想着一個以這只大藍閃蝶為母體的的融合體的誕生,但很快這種幻想就被他自己打破,采樣儀扣住應攬舟的四肢,采集血液組織的針頭刺入血管,也像是給方來玉敲響了警鐘。
恍惚間,他轉動手術刀,切割熟食般,劃開了自己的指腹,潺潺的鮮血随着痛感一同蔓延,逐漸染紅了方來玉白色的外衫,可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只見那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愈合,漸漸變成一道粉白色的疤痕。
在他劃開的指腹旁,七八道同樣的疤痕或深或淺,更多的已經消失不見。
“阿萊夫......”
他輕聲呼喚,耐下心思,好像在等一個回應。
久久地,空氣中只有他自己的嘆息聲。
不知過了多久,應攬舟再一次睜開眼睛,眼前是熟悉的上鋪床板。
南一坐在他床邊打瞌睡,毛茸茸的耳朵蓋在眼上,充當遮光簾。
應攬舟慢慢坐起來,想要要抽出來南一坐在屁股底下的被子,那兔子卻忽然一哆嗦,怔怔地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他和應攬舟那對波瀾不驚甚至還有點出神的眼睛對上視線,咽了口口水,神情實在說不上很好看。
他慢慢湊過來,也不說話,遮掩着将手心在應攬舟眼前展開,一枚細小地傳訊儀正平靜地躺在那裏,應攬舟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顯然撲了個空。
應攬舟伸手去拿,可南一卻忽然縮回手,圓滾滾地小團臉皺着眉,起身走出了宿舍。應攬舟只得緊跟着他出去,根本無暇顧及麻醉過後渾身難耐地酸痛,南一似乎有意等他,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盥洗室,将隔間門挨個推開看了,确定沒人,才轉過身來,耷拉着耳朵:
“你為什麽有這個。”
應攬舟看着他手心的傳訊裝置,動了消除南一這段記憶的念頭。
南一顯然沒有察覺應攬舟的心思,只是将傳訊儀遞過去,小聲道:“沒別人知道,這是你被醫師送回來的時候從耳朵裏掉出來的,幸虧我撿起來了。所以你一直沒人來看你,是因為一直和家裏有聯系嗎?可是所有通訊裝備不都被沒收了嗎,你為什麽能帶進來?”
“你知道這是什麽?”
應攬舟從他手心裏拿走傳訊儀,目色微沉。
南一撓着耳朵,卻不由的避開應攬舟的視線:“猜也能猜出來。”
“不是家人,”應攬舟将傳訊儀重新塞回耳朵裏,避重就輕地回答:
“我不知道他應該是什麽人,那種感覺很奇怪,我會想他。”
南一嘴角一抖,差點從耳朵上薅下來一撮毛兒,感覺自己像是在走在馬路邊忽然被踢了一腳的狗——可應攬舟的神情卻很嚴肅,似乎真的在好奇,為什麽自己會想陸乘風。
兔子打了個寒戰:“你喜歡她嗎?”
應攬舟其實并沒有打算和南一讨論這個問題,看着南一有些複雜的眼神,他将即将飄出觸角的光環撈回來,認真的問:
“想就算喜歡嗎?”
“......呃,就,想起來會感覺心動。”母胎solo的戀愛大師如是說道。
“我現在心也會動。”
應攬舟摸着心跳。
“想起來的時候會跳的很快!”
“是嗎?”
應攬舟遲疑地在記憶中調取了一小段陸乘風的畫面——搜查官的長發攏在一側,唇邊咬着一片玫瑰花。
下次給你留花蕊。
他說。
嗯?
因為花蕊比較甜。
當時他這樣回答。
但是他想,這片花瓣看起來也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