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心率正常。”
“血壓正常。”
“異能分化二階已展開,數值穩定。”
監測室外的走廊中,燈火通明。一條長龍般的隊伍靜靜地貼着牆壁排列整齊,紅色警戒線将寬闊的走廊一分為二,所有人像是臨檢的仿生人,靜默不語。
于是滴滴作響的儀器聲便成為室內唯一的動靜,應攬舟綴在隊伍末尾,兩根觸角無聊地擺動。
距上次方來玉将他帶走已經過去了将近一周的時間,被火焚燒的宿舍早已修繕完畢,捎帶着再也沒有人提起那個被熊熊烈火包圍的可憐變異種,和最終不知去向的S-2-177。
而一周一次的采樣檢測卻如期而至——南一,那只倒黴催的黃毛垂耳兔,大有一些即将被捉去炖麻辣兔頭的氣勢所在。頭一天晚上嘎嘣嘎嘣嚼着胡蘿蔔,坐在應攬舟床頭豪橫地翹起腿,似乎要和宿舍裏一片死寂陰霾的氣氛揮手訣別。
胡蘿蔔是他家裏人來探親時捎進來的,在如今污染嚴重,農作物産量低迷的情況下,唯獨第八區還茍延殘喘,提供着緊俏的新鮮蔬果,只不過供不應求,大多半都運往了前三區。
應攬舟抱着膝蓋坐在床上,沉默着盯着他屁股後邊毛茸茸一團尾巴球,直到半截胡蘿蔔屁股都湊到眼皮子底下了,才一左一右擡起觸角,示意自己兩根兒都聽到了。
“你就沒有聽!”
南一摸了摸自己的毛球尾巴,很不客氣的就要擡腿走人,應攬舟默默又看他一眼,那剛擡起的屁股立馬又穩當當的坐上了床板:
“總之,我爸說只要表現的好,測試完成,我就能出去,”咔吧一聲,門牙又咬下一口胡蘿蔔,“反正都這樣了,不如就過的高興一點嘛。”
應攬舟點了點觸角,沒讓小兔子的話茬掉在地上砸了個稀碎,南一似乎也習慣了他這副免開金口的宕機模樣,将蘿蔔咽下去,悄悄環顧了四周躺屍似挺在床板上的幾個舍友,小聲問道:
“你家裏怎麽沒來看你?”
南一的赤瞳在熄燈後昏暗的室內格外澄澈,應攬舟看着他,真摯地不太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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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出來的。”
“離家出走?”
“不是家,所以是逃出來。”應攬舟給他糾正,那個記憶深處沒抹去的地方,在他學到的含義裏,并算不上是家。所以他頂多算是逃出來,只有牢籠需要逃出來。
南一愣愣地瞧着應攬舟,用他多愁善感的小腦袋瓜腦補了一場大藍閃蝶版的辛杜瑞拉:“那你朋友那?”
應攬舟沉思片刻,不知道陸乘風該不該被定義在朋友一欄,全然沒有看見南一在他的沉默中讪讪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胡蘿蔔,給辛杜瑞拉·閃蝶附會上一層臆想中的悲慘過往——
他正想着,肩頭卻被重重拍了一下,垂耳兔神情悲壯,嘴角還有一塊沒擦幹淨的胡蘿蔔,表情卻極其凝重:“你放心,以後我就是你朋友,從今往後我罩着你!”
南一豪言壯志,應攬舟懵懵懂懂,倆人驢唇不對馬嘴,單方面相望淚千行。
“你不是,罩我。”
應攬舟慢條斯理彎下去左半邊觸角,彈了兔子一腦瓜崩,試圖扒拉開南一攥着自己胳膊的手。後者小幅度打了個哆嗦,一張小團臉在白熾光下映的慘白。
南一不敢說話,目光悄悄瞥了一眼隊伍前方來回巡視地撫育院醫師,強撐着膽子直起了腰。
隊伍往前挪動的速度很慢,側前方是四間完全封閉的監測室,每個變異種為一組依次進入房間,除了日常常規的檢測,今天還會有一些特殊測試。
應攬舟釋放了一個小小地安撫光斑,煙圈般柔和地飄進南一的眉心,而時間也終于在長久的等待中加快了進程,兩人離監測室越來越近。
而正當應攬舟打算跟上前面的步伐,卻忽然被醫師攔住,掀開警戒線,示意他穿過去。
對面的走廊空曠無人,一道深灰色的金屬門突兀的出現在光潔的牆壁上,門上沒有任何标識,只有一臺小巧地虹膜鎖,閃爍着紅色的光芒。
寧靜中,他聽見身後發出了一絲慌亂的聲響,緊接着是呵斥聲,應攬舟沒有回頭看,但觸角卻微微向後探去,隐約地,瞥見一對銀色的狐耳。
他沒有遲疑,矮身穿過警戒線——這只有可能是方來玉的意思,讓他來兌現一些,用于叫喚的籌碼。
應攬舟站到門前,醫師湊近虹膜鎖,随着輕微的一聲彈簧音,金屬門從中間裂開一條細窄的縫。
門背後的光線很弱,淡紫色的燈光像是海底的水母般漂浮在空氣中,而直到應攬舟身後的門再一次合上,他才看清,這些“水母燈”,竟然真的是水母。
這些來自深海的夜光游水母被一團近似球形的液體包裹,纖細的觸角随着氣流吹動液體而随波浮動,傘蓋随之一張一合,圍繞在應攬舟的身邊。
應攬舟試探着向前走了幾步,水母便如同被撩動了四周的海水般随之浮動——一時間,柔和的紫色光芒在空氣中輕盈地起伏,照亮了這條不知通往什麽地方的隧道。
随着光線漸漸恢複,牆壁兩側的事物也漸漸清晰。那上面似乎畫了一些連環畫,像是拉斯科洞窟岩畫般筆法粗犷,抽象的動物,人類,吸引着應攬舟湊上前去。
而那些水母也如照明燈般浮動在他身邊。
應攬舟伸出手去,一條貫穿了整個牆面的黑色長條狀生物靜靜地匍匐在上面,他撫摸它細長身子上的鱗片,本能地覺得,只是一條蛇。
帶着這樣的想法,他有些疑惑的繼續往前走,除了這條巨蟒始終如一,巨蟒身邊的動物和景色,卻不斷更疊。
幼年的羊羔跪在母親腹下吮吸乳汁,雛鷹破殼,初生的虎崽在草叢翻騰,而很快,樹苗長成大樹,矯健的雄鷹展開羽翅,老虎伏擊羊群。
然後随着樹葉落盡,寒冬凜冽,草地上羊群遷徙,老虎蟄居,年邁的鷹站在光禿禿的枝頭,巢穴裏是未孵化的新生。
而這條隧道卻還沒有來到盡頭,應攬舟皺了皺眉,不太明白撫育院中為什麽還有這樣的地方。
他收回手,摩挲着指腹上那層厚厚的粉沫,只覺得腳下似乎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低頭看下去,只見腳下不知什麽時候也聚集了一堆水母,繞着他的腳沒頭腦般轉了幾圈,竟然一頭撞向牆壁,撞得水母們四下而散,只留下一個在原地打轉的掃地機器人。
掃地機器人興奮地掀開後蓋,吭哧哼哧和應攬舟打招呼,水箱歡快的噴出來洗滌劑,繞着八字做了個地面大清潔。
應攬舟:“......安荷那。”
掃地機器人拱着他的腳後跟往前走,顯示污水箱的屏幕上竄出來一行小字:
“我他娘也想知道!”
如此斟詞酌句,有些許,眼熟。
只可惜應攬舟和掃地機器人的原皮相處時間甚短,還做不到辨讒邪,掃地機機器人只能按着指令将他連推帶攆的拖到出口處,然後無縫銜接一個潇灑的八字回身,拖幹淨地板,退回黑暗之中。
應攬舟疑惑地往回望去,無數泛着光芒的水母在空中自由浮動,像是點亮深海的,一顆顆星子。而随着大海沉默,海波平靜,一切又恢複了最開始沉寂的模樣。
而在他走出門的瞬間,瑩綠色的光線再一次驚動了水母,只不過它們沒有浮動,僅僅是垂着纖細的觸角,觀察那個女人的一舉一動。
安荷擡起手,控制着掃地機器人将水母驅趕到隧道中央,點亮了壁畫上方。
只要應攬舟擡起頭,從那條蛇身上移開視線,他就可以看見這條盤旋的,首尾相銜的銜尾蛇中央,一只瑰麗的大藍閃蝶正展開雙翅,數以萬計的水母栖息在它的翅膀上,凝聚成幽藍的光芒。
而同樣的圖案,也曾經出現在陸乘風的光屏之上。
“一個謎底是棋的謎語,唯一不能出現在謎面上的字是什麽?”
掃地機器人合上後蓋,裝聾作啞。
安荷倒是無所謂,自顧自給出了答案:
“是棋。”
“不過,現在謎底就是謎面,猜謎的過程,才是樂趣。”
她自問自答,而牆上的蝴蝶,似乎扇動了翅膀。
安荷看了一眼出口,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而在門外,應攬舟卻沒有離開,方來玉似乎在這個地方恭候多時,渾濁的眼球盛在年輕的皮囊裏,狡黠地對着應攬舟眨了眨眼睛。
“美妙的旅程,那些水母怎麽樣,是不是格外美麗。”
方來玉似乎沒覺得有人會反駁,滿意的抛出的根本不容置疑的肯定句。
“這也是撫育院的改造嗎?”
應攬舟見方來玉轉過身去,伸手扶了一下耳朵。
“也算是,不過我們并不是改造了水母,而是優化了異能。”
他背着手,一路将應攬舟領進走廊盡頭的實驗室,而他似乎并不打算問應攬舟在裏面的所見所聞,不感興趣,又或者,現在他有更感興趣的事情——
“在開始之前,需要吃點東西嗎?”
應攬舟看着實驗室裏密密麻麻的試管和一起,記憶深處的恐慌本能的點燃他纖細的神經。
而實驗室的正中央,一張冰涼的,像極了停屍臺的鐵床,正放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