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大廳裏的氣氛終于随着這句話降到了冰點,兔子一哆嗦,松開了緊攥着應攬舟衣角的手。
沒有人将頭轉過來看他一眼,像是畏懼,抵觸,又或是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為燃盡的火星終于被勢單力薄的消防噴頭一柱稀稀拉拉的水流澆滅,散發出難聞的焦糊。
應攬舟往前走,像是摩西杖劈紅海,兩側的人群自發的躲開一條小徑,許夢晚頭頂的飛機耳緩緩豎起來,似乎在探尋這什麽動靜。
方來玉玩味的盯着眼前這只略顯消瘦的大藍閃蝶,上一次見面時這家夥掀翻了好幾個二階變異種,還讓HIB的搜查官對他咄咄逼人,靠的什麽那,這張還算漂亮的臉蛋,還是那對兒足以在十三區賣個好價錢的鱗翅?
他将那個鐵盒收進口袋,微微一笑,表示洗耳恭聽。
“他是誰。”
應攬舟微微顫動鱗翅,将額前淩亂的頭發吹得更加見不得人,觸角朝着擔架離去的地方一點,在方來玉嗤笑輕蔑的眼神中,再一次重複了一遍這個看似不着章法的問題:
“他是誰。”
方來玉甚至都沒有将身子轉過去,狹長的雙眼像是一條貪婪地蛇,将視線纏繞在應攬舟身上,過了片刻,用一種哀戚的聲音敲響喪鐘:“那是我可憐的孩子,這場不幸的事故裏他遭受本不該的磨難——”
他擡起手,用帶着潔白手套的手背擦拭着忽然湧上來的淚水,“我會為他負責一切後續的費用,他會在十二區最好的醫院得到治療。”
應攬舟冷眼看着,就像是一尊波瀾不起的雕塑,将方來玉襯托的更加悲天憫人。
這場無聊的表演游戲就該到此一段落了。
方來玉用沾着淚痕的手拍了拍應攬舟的肩膀,想要就此謝幕,沒想到應攬舟将身子一側,躲開了他的手:
“不是他,是,他。”
倏忽間,大藍閃蝶的環形眼斑在方來玉眉間一閃而過,C-2-177被應攬舟挖去标記眼球的畫面頓時充斥着方來玉的感官系統,鮮紅溫熱的液體似乎正潺潺流過自己的指尖,藍色與紅色的交織,蠕動着駭人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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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來玉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但很快便被莫名的欣喜代替,他止不住的将手交握揉搓,可由剛浮現出來的笑容卻又在臉上戛然而止,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
應攬舟歪了歪觸角,毫不留戀的将光斑從他眉心驅逐。
惡心的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呆。
他看着方來玉那個鐵皮盒交給了身旁一個幹員,緊接着所有的目光便聚集在了那小小的手心之中,兔子倉皇地眼神幾乎藏不住,本能的像要在這樣的氣氛中找個地洞鑽進去。
應攬舟遲疑了片刻,判斷這自己是不是應該在此時此刻給他一個安慰。可真當他對着兔子笑了笑之後,那兔子的表情卻變得更加愁雲慘淡。
完全适得其反。
“跟我來吧。”
方來玉轉過身——他有一張幹癟的臉頰,顴骨卻平緩,像是一粒小小的瓜子仁,眉梢微微耷拉着,說不上精神,卻時常在這張看似很年輕的臉上顯現出一些老态龍鐘的神色。
而他偏偏有一雙銳利毒辣的眼睛,顯得割裂又讓人捉摸不清。
應攬舟沒有說話,他擡頭看了一眼挂在大廳裏的顯示終端,現在夜晚早應該降臨,但十三區的天空卻依然散發着白茫茫地光亮。
他和方來玉走出大廳,那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似乎被風吹淡了一些,運送傷員的飛行器留下揚起的沙塵,然後變成天邊的小點,消失不見。
“十二區長久以來就是這樣,沒有白天,也沒有夜晚。”
方來玉背着手,買着四方步,不知什麽緣由的替給應攬舟那個沒有問出口的問題做出解答。
“全息投影,可以調節。”
應攬舟跟在他身後,默默記住他們前進的路線。
這些天他基本都呆在撫育院的室內,角鬥場,食堂,還有采集室和小黑屋,而他最初來時那件被軟體包裹着的房間,似乎就僅僅只是一間過渡使用的病房,每個新來的變異種在裏面接受最初的篩查的安撫,然後分配新的宿舍。
而他的傷口——
應攬舟摸了摸那塊有些發癢的地方,不得不承認十二區的醫療水平确實卓越。
方來玉笑了一聲,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習慣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東西,他能讓你容忍,接受,甚至贊嘆這些長晝。”
“一切皆流,無物常駐。”
應攬舟看着他終于回過頭來,而自己也穿過了環形回廊,站在一間狹小的門前,方來玉沒有反駁,甚至有些贊許,可他的眼神卻着實算不算溫和——他在克制,克制着欲望将他蒼白年邁的靈魂生吞。
“請進,應攬舟。”
不是編號,而是名字。
應攬舟看着那扇門在他眼前緩緩打開,然後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
屋內的裝潢沒什麽特別之處,甚至還沒有最開始那間病房顯得更寬敞一些,正對着門的是一排書櫃,應攬舟看了一眼,發現裏面似乎都是一些醫學類別的大部頭,其中不乏一些他不了解的文字。
方來玉在他面前的半舊沙發前坐下,面前的桌子上擺着零散的文件和一只通體漆黑的鋼筆,甚至還有一瓶現在并不常見到的黑墨水,應攬舟擺了擺觸角,有些不知道這是什麽來路。
“要喝點什麽嗎,喝點除了營養劑之外的東西?”
應攬舟無動于衷的見他将半瓶威士忌從桌子底下擺上來,将文件一推,倒進兩個晶瑩剔透的玻璃杯裏:“我的醫生讓我少喝點,畢竟腦死亡手術現在依舊是個麻煩活,但是我又不想把自己改造成硬邦邦的金屬,”
方來玉将兩個玻璃杯輕輕一碰,随即便發出悅耳的脆響:“所以我們适量。”
應攬舟凝視着玻璃杯中澄澈的黃色液體,醇厚的酒香繞着他的觸角打了一個旋——酒,他顫動了一下觸角做出判斷,那天在陸乘風家過夜的時候,那個搜查官的櫃子裏也有這種東西。
但方來玉似乎沒有想要問C-2-177的意思,惬意的小酌一口,見應攬舟僵持着一個姿勢嚴防死守不為所動,眉間微動,笑了起來:
“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樣嗎,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問問,鱷魚變異種的事情?”
“不過很可惜的告訴你,我并不關心這個,但是對于你的想法,我很明白。”
應攬舟看着他将酒杯放下,整個身子都陷進那個沙發之中:“一個被自己殺死的變異種忽然又重新出現在我的眼前,甚至分化異能都變了,我會思考什麽?”
“首先這不是幻境,但也沒有人死而複生,那理由是什麽?”
應攬舟皺着眉,剛才閱覽過的書籍封面再一次浮現在他眼前,迫使着他做出那個最合乎情理回答,可是他依然沉默。
複制,克隆。
他想着,心底便翻湧起另一種更加難以讓人接受的答案。
撫育院的克隆體從哪裏來。
答案很顯然,那些實驗數據,還有定期的抽血檢查,這些東西都會被撫育院存放在數據庫之中——如果死亡,哪便還有無數個新生在等待。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如果有人在撫育院死去,其實并不會有任何人可以知道。
或許是應攬舟的沉默便足以給方來玉答案,他在舉起酒杯,遙相敬之。
“不怕有人會發現嗎?”
應攬舟摩挲着耳朵,輕聲問道。
方來玉哈哈大笑,覺得應攬舟過分天真可笑,可這也确實是這麽多年以來,從來沒有人問過的問題——就像從來沒有人問過十三區的黑市當權者,你們怕不怕。
于是他饒有興致的耐下心思。為應攬舟解答:
“你現在出去,去第六區,第七區,或者直接去第一區,告訴他們,有一只變異種死在了撫育院裏,讓他們來調查,你覺得他們是會相信口說無憑的你,還是相信作為撫育院院主任的我?”
“我可以拿出證據。”
“你那些可笑的回溯嗎?誰能知道那是真實還是詐騙,我可以拿出完整的體檢報告,可以交出一個完整的人,即便有人指着将撫育院翻個底朝天,也不會找到你說的那句屍體。更不用說外邊那些人人急于自保的變異種,他們不會為你作證,至少在我活着的時候。”
應攬舟面無表情地盯着方來玉,像是個記錄下他一言一行的攝像儀,他将摩挲着耳垂的手放下來,只是問:
“你告訴我這些,目的是将我為清除嗎?”
“不,我只是希望我們彼此坦誠一些,然後做一個交易。”
“什麽?”
方來玉笑出來聲,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
“很簡單,我相信你不會拒絕。”
應攬舟從方來玉辦公室出來時,氣溫已經降得很低,他将那件盛情之下遞給他的針織衫丢進一旁的綠色垃圾桶,難得露出一個舒展的笑意。
“錄下來了?”
陸乘風懶洋洋地聲音從喧雜的背景中響起,順着應攬舟的耳畔傳來。
“錄下來了,狗東西,真不要臉,”
應攬倒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就算他不提,我也會去。”
陸乘風夾着一籃子水果的手一抖,勉強在湍急的人流中站穩腳跟,覺得自己沒聽清那蝴蝶說的話:
“啥?”
“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