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無辜襲擊,攻擊意向明确。”
應攬舟冷眼看着“白大褂”的腦袋被嘎嘣摔斷,萬聖節的悚人玩偶般從脖梗子上耷拉下來,眼珠子倒是锲而不舍,滴流亂轉。
塵煙散去,仿生人的機械零件散落一地,滋啦滋啦還冒着瀕臨報廢的火星兒,發音系統倒是健全,不斷重複着應攬舟剛被劃分好的危險等級。
那蝴蝶聽得心煩,又一翅膀過去,倏忽間,将不斷重複着“A等”的破喇叭一擊而碎,只留下團幽藍色的磷火。
安荷那劑催化針的作用依然有效,源源不斷在他身體裏撫育出一些琢磨不清的暗湧。
應攬舟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變化,暴躁,不安,甚至在查明這些之後變得有些束手無策。
這些無端纏繞的情感迫使着他擡起手,一團幽藍色的磷火再一次出現在掌心,妥帖的熨燙着他的五髒六腑。
然後是一把火。
冷冷地火舌撩撥着目所及處,焚燒,摧毀,卻感受不到分毫撲天熱浪。
應攬舟高懸在火焰中心,看着水柱噴湧,全副武裝的警衛魚貫而入,而他卻在想。
這是什麽。
是他失而複得的東西嗎?
轟隆一聲,禁閉室的鐵門在他面前被關上,黑暗中鱗粉不斷散發着細弱零碎的光,讓應攬舟能看清,一條首尾相銜的烏洛波洛斯,正慢慢在他腳邊環繞。
這是純粹的幻夢,虛無,沉靜,不可觸碰,它似乎由散落的銀星構成,與鱗粉折射出美妙,斑斓的冷色——理當擡頭去看,要綴在夜幕中,而現在它匍匐在地面上,等人伸進手去,攪得天方大亂。
最後,他試探着扇動鱗翅,于是這幻影驟然消散,室內再次陷入靜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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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片黑暗中,除了他自己微弱的呼吸聲,應攬舟又一次聽到陸乘風的聲音。
催化混亂的功效下,他已然分不太清楚這些撲在自己耳畔溫熱的呼吸,究竟是回溯,還是幻想,搜查官似乎仍然坐在那裏,惑人而深情:
“順從,懵懂,無辜,撫育院總是喜歡這樣的品質,将兇獸調理成溫順的綿羊,又或者,讓他們看起來看起來如此。”
“他們旨在寬恕,在撫育,如同地母便敞開,卻又造了籠子和棺材。”
“籠子關住思想,棺材禁锢肉/體,缰繩套在羊群溫熱柔軟的頸上,木質的齒輪咬緊缺口,從容地拖拽着,升起,懸挂。”
“最後,風幹成絕對的忠誠。”
可這又好像不是陸乘風了。
安荷的影子和搜查官颀長的身姿緩緩重疊,優雅美麗的鱗翅在祂身後展開,應攬舟這一次看得真切:
是那個在第六區□□中見過的小蝴蝶。
幼小,細嫩,眼神赤誠而純潔。
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也終于想起來,這就是他自己。
催化劑像是一根鐵杵般,蠻橫地撬動着記憶這塊沉重的青石板。
應攬舟平靜的面龐上終于浮現出漣漪,那雙海藍寶色的眼睛中倒映着通風口外慘白的光源,為其斟滿痛苦之醇酒。
他緩緩墜落,身子發軟地依靠着牆角,過了很久,久到他覺得手腳冰涼,幾近失溫,藏匿在袖管裏的傳訊儀才頻閃着赤紅地光點,将他從瀕死的幻境中,拖回現實。
幾乎本能的,他順勢轉身,額頭抵着冰涼的牆面,那頻閃的紅點被他掩耳盜鈴般捂在手心。
咚,咚,咚。
擂鼓般的心跳聲。
“喂?”
“......”
“……攬舟?”
應攬舟顫抖着嘴唇,幹澀的喉嚨中擠出沙啞的聲音:
“陸哥。”
陸乘風躲藏在廁所昏暗一角,破舊的燈管瀕臨報廢,餘下的生命只夠照亮他夾煙的手指。
雖然應攬舟佯裝沉靜,可他仍察覺到那只蝴蝶的情況并不太妙。打火機在掌心轉過兩番,咔噠一聲脆響,火苗從小孔中鑽出。
煙卻沒有點燃。
“我在這裏。”
或許是終于得到了安撫,應攬舟的觸角慢慢彎下來,垂在牆面上。可周身的寒意卻沒有被驅趕,他摩挲着手臂,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
像是在面壁思過,又像是要重新織一個繭。
可如果現在陸乘風在他身邊,其實就會發現,這只蝴蝶臉頰上正泛着滾燙的酡紅——他本就是蒼白到幾乎病态的膚色,一副從未見過陽光,被圈養起來的羸弱模樣,如今更像是白瓷澆了一壇熱酒,握着燙手,芯子卻是冰涼的。
他的心本就是冷的,要讓火來淬上一遭,才勉強讓人握在手中。
陸乘風聽着應攬舟漸漸平緩地呼吸聲,沒有選擇去問到底怎麽了,只是終于将煙點燃,湊在嘴邊,慢慢吸了一口。
“還好嗎?”
應攬舟腦海中回現出那個斷胳膊斷腿的“白大褂”,搖了搖頭
“不好,我什麽時候可以走?”
實際上,如果他想要出去,并不算個很難的活計,只是陸乘風臨走之前拜托過他一些事情,所以他才待在這裏。
“等我解決完,就去接你好嗎?”
陸乘風耐心的順毛,腳邊,一瓶高度數的烈酒被他從餐桌上掠走,此時正安靜的躺在地板上,潺潺泉水般往外流淌着醇香辛辣的液體。
他本不該冒這個險給應攬舟回撥傳訊,但是此時這裏需要一些動靜,在柳岸爬出通風管道之前,将自己暴露在那些雇傭兵的視線當中。
其實事情本可以不用這麽麻煩,但可惜HIB有明文規定,不準在非執勤期間主動使用大規模殺傷武器——周則年在念這項規定的時候欲言又止,意思是好像有道理,但又好像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那群賽博格雇傭兵在店老板跑來通風報信不就便登堂入室——那種兇悍不講理的改造方式大多出自前些年十二區的手筆,粗犷的金屬面罩,銀灰軟管從頸側插進堅硬的鋼骨盔甲,唯一能看出來人類特征的手臂被裹在緊身衣裏,像是舊紀元電影裏的改造英雄。
本着HIB的倒黴原則,陸乘風并沒有先發制人,但這些雇傭兵似乎思維方式也改造成了指令程序,進程慢得令人發指,陸乘風只得拎起柳岸的脖子就跑,只聽得身後陣陣火力集中開炮時的爆炸聲——
轟隆!
很好,陸乘風心想,監控作證,我是自保。
廁所門外,腳步聲漸漸逼近,陸乘風從容的抽了一口煙,道:
“可能有點吵,你開一下靜音。”
下一秒,他将手中的燃着的煙扔進烈酒中,騰得一聲,火苗沿着地面借勢而起,轉眼之間便火勢燎原。
大火将廁所隔間的木板緊緊封死,熱浪在逼仄的室內掠奪漸漸稀薄的氧氣,陸乘風擡腳踹開隔間木板,踏着烈火從狹小的室內走出,還沒等賽博格反應過來,一發炮彈便沖破熱浪在身側炸開!
s—7791,第十二區老型號,幾乎是第一批進行改造的人類傭兵。
只不過在這個科技進展飛快的時代中,第一批并不僅僅代表着訓練有素戰鬥經驗豐富,還代表着,武器和性能的落後。
比如玩意就不太耐高溫。
炸彈爆炸的餘威震動牆壁,傭兵們也顯然意識到了陸乘風耍的花招,緊接着集中火力,從外圍意欲包抄。但陸乘風到底也是同行冤家,對戰術變動幾乎是變/态般的敏銳,機械蛇倏忽間從他袖口甩出,盡職盡責的充當他借力起跳的伸縮裝置。
四連發的炮彈緊随其後,頃刻炸散了傭兵隊伍,熱浪撲天襲來,借勢将門口早便準備好的烈酒燃燒。
陸乘風彎腰側身落地翻滾,險躲過穿過熱浪襲來的子彈,室內溫度節節攀高,火焰在雙方交鋒中蹿出一人多高的火牆,幹擾着門裏門外的視線,也逐漸紊亂賽博格體內不耐受的功能芯片。
噼裏啪啦的火舌席卷而來,機械蛇緊緊纏住天花板上的露出的排水管道,以居高臨下的姿态鎖定,瞄準屋外的賽博格傭兵,陸乘風的視覺系統很快連入其中,隔着烈火射出幾發榴彈。
緊接着,他毫不留情地一炮轟開牆體,室外陰涼的空氣頓時湧入,火勢接風助長,兇狠的在整間建築間瘋狂蔓延。
好在不是鬧市區。
陸乘風在翻身跳出窟窿之時內心感慨,要是毀壞了繁華地段民用建築,真的會讓自己賠得褲衩底掉。
正想着,早便跑出去報警的柳岸目瞪口呆得瞧着陸乘風從硝煙彌漫中翻身而出,HIB搜查科大半跟着何清清去了十三區,一眼看過去,火速趕來的只有李慕白和一只白頭鷹變異種。
陸乘風正欲交待事情,卻見李慕白攥着一邊兒的長耳朵朝他使眼色,滴流圓的紅眼睛翻的誇張,讓陸乘風下意識往他使勁的方向一瞥,只見封瑾正垂頭喪腦背着他,而在他面前站着的,卻是全副武裝的周則年。
李慕白把另一邊長耳朵也攥在手裏,捏泥人似的揉來搓去,一路小跑跟着白頭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周則年罵完了封瑾,目标很快就轉移到陸乘風身上——姓陸的這厮心裏有鬼,免不了見閻王的時候心存餘悸,張嘴還沒還是笑,周則年劈頭蓋臉便下來了:
“說說,幹什麽了?”
陸乘風哪裏知道他說的是那一件,又怕抖摟多了,只能暗暗将傳訊儀關斷,裝聾作啞指指身後:
“周叔,走報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