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禁閉的房門,機械蛇纏着他的袖管慢慢向下滑動,将多半條尾巴哀戚戚探出去——金屬響尾一路火花帶閃電,幾乎馬上就要碰到虹膜鎖了,卻被陸乘風動手扯了回來。
機械蛇嘶嘶吐着信子,思量着要把這姓陸的咬個對穿。
陸乘風面色自如地伸手掐了這蛇七寸,團成了個球似地塞進褲兜,鼓囊囊一坨,任由它沒籠頭似的馬般橫鬧一氣。
一來一往間,他暗暗将走廊中的幾個監控器飛快掠了一遍,紅色的探測器隐隐發着光,像是暗處緊咬不放的眼睛。
與HIB不同,撫育院是個難得在後六區中設立的官方機構,天高皇帝遠,又因職能無可替代,沒少出了屍位素餐招貓逗狗的勾當。陸乘風沒什麽懲惡揚善的正義感,但卻又覺得,這不失是一個玩一招釜底抽薪的好機會。
想到這兒,一抹笑意從他唇畔慢慢蕩開,卻看得滲人,陸乘風招呼花豹側耳過來,清晰的下颌線随着扭頭的動作繃緊,收束。
力量感延伸出的脖頸線條,像是捕獵者追蹤獵物前隐忍的喘息,伏身,等待追捕的最佳時期。
何清清視頻通話打過來的時候,花豹正坐在飛行器副駕駛上調取數據,黑足貓變異種的貍花獸耳豎在頭頂,一對窄雙琥珀杏眼此時爬滿血絲,垮着臉有氣無力地嘬營養液。
花豹這邊同樣也很折騰,黑眼圈都快垂到了下巴颏上,只能用鼻孔出氣嗯了一聲,讓何清清有話快說。
“姓陸的哪?我們現在準備出發去現場,封瑾那兔崽子也不回來,局裏都快炸鍋了你們還在撫育院?”
花豹把攝像頭微微往旁邊一轉,他們的飛行器很沒道德地堵在人家正門口,來來往往都要避讓。
何清清對撫育院沒什麽好臉色看,甚至看見門口荷槍實彈,嚴守死防的警衛都心中惡寒——她甚至清晰地記得自己二階分化醒覺的第一天下午,穿着撫育院制服的工作人員便将她帶到了這裏。
幼年變異種無法很好的控制自身的分化異能,所以與其說是帶到這裏,更不如說她是被渾身綁緊鎮定束縛帶,強制性地押送于此。
淚水早以在飛行途中哭幹,滲透束縛帶,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透過遮光膜,這棟面上只有三層高的白色建築群,映入她的眼簾。
花豹敏銳地察覺到何清清眉梢一顫,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很快便将攝像頭扭過來,扯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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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有幾句話和撫育院說,讓我先出來等一會。”
何清清舒一口氣,緊接着便咬牙切齒:“我待會把資料給你們傳過去,六區這個新案子鬼得很,好在是沒有很嚴重的傷亡情況,昨天我們去簡單勘測了現場,現在孫國富在局裏待命。”
她身後一陣嘈亂的腳步聲,因聲源在鏡頭之外,也沒有看清到底是什麽。
花豹還沒吭聲,她便小幅度地揮了揮手,緊接着挂斷了視頻。
而等他們回到HIB,才真正明白,何清清那就“快要炸鍋”,絕無半點虛言。
昨天晚上,突如其來的案情将所有人都打了個措手不及,韓慶陽還尚被關在臨時審訊室裏,諾斯與安荷的秘密稍稍露頭緒,而緊接着便是應攬舟失控,第六區仿生人傷人——這兩起事件一股腦地扔進HIB,你攆我我攆你,生怕慢一點就被擠下去。
李慕白——那個兔耳朵實習生,此時抱着一大摞數據文件急匆匆跑向辦公室,兩長耳朵嫌熱似的綁在頭頂,顫顫巍巍,肉肉呼呼,誰看了都想揉兩把。
他目光一亂,正好瞥見剛進門的陸乘風——
那厮腳尖剛邁進二樓辦公區,後腳跟還沒踩實,第六區警局的孫國富便三步并兩步地跑過來,見了救命菩薩般一把抓住陸乘風的手——他那顆真眼熬得通紅,另一半機械眼珠子也好在激動的戰栗一會兒之後,勉強歸了位。
老孫目光灼灼地将陸乘風雙手緊緊一握,老淚縱橫,想起來這半拉月的遭遇,差點就想引咎辭職。
“陸隊,你說,這像話嗎這,諾斯案在六區也就算了,怎麽一波未平又鬧幺蛾子,我這再過幾年就退休了,你說怎麽也沒個安生日子過過!”
陸乘風讪讪将手從孫國富那把鉗子般的力氣裏抽出來,安慰了他幾句,但卻也因為這些個牢騷,心中止不住泛起了嘀咕。
但是第六區裏究竟藏着什麽個秘密,這麽值得做個奠基的戲臺子,你方唱罷我登場,讓各路看官看個清楚明白。
如果真是這樣,六區中心大廈的那間廢棄實驗室裏,或許可以找到答案。
孫國富絮絮叨叨,卻也沒忘了正事,他四下拿眼風掃過,見周圍沒人往這看,便蹑手蹑腳從随身的公文包裏翻找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灰色方盒,來不及給陸乘風細看,便塞進了他手心裏。
他壓低聲音,和陸乘風一道進了電梯口,暗暗道:“陸隊長,東西你拿好,這事已至此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陸乘風聽得雲裏霧裏,可孫國富那張幹瘦凹陷的臉上慢慢漾出點笑意,扯着他臉上皺紋更深,他拍了拍陸乘風拿小方盒的手,轉身便匆匆離開了。
可沒等他再多看一眼,電梯門便以徐徐合上,陸乘風摸索着手心磨砂質地的盒子,将他翻了個面,卻見後邊有被扣下去粘貼物的痕跡——這不太像警局用品,反而更像從家裏帶來的。
事出有常。
可反常的事情不止這一件,電梯門還沒合死,便有一只獸化的毛爪子橫穿過來,哎哎哎的想要聲控逼停,陸乘風有些無奈地按了開門,便見李慕白側身擠進來,臉紅撲撲地目光躲閃,聲音細小:
“陸隊,清清姐讓我跟你說,刺傷應攬舟的女人醒了,資料在審訊室,然後昨天出現場的材料也準備好了——”
李慕白不太熟練地調出光屏,人卻在這段他“自認口齒幹淨沒有丢兔”的彙報中跟着陸乘風直上三樓。電梯門在他身後緩緩拉開,冷氣涼嗖嗖,使得他手一顫,差點把文件投到哇抓國去。
“呃……”
陸乘風有些無奈,指了指李慕白頭頂上的火燒似的兔耳朵:
“換個皮筋,都勒紅了。”
電梯門合攏,陸乘風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李慕白臉色漲紅的将皮筋扯下來,拿耳朵捂住臉,試圖将自己捂死在電梯角裏。
“什麽,皮筋兒……”
應攬舟冷淡地聲線從陸乘風耳畔傳來,那只蝴蝶站在撫育院病房的窗邊,試圖暴力拆卸防護欄。
陸乘風推開審訊室的門,扶着耳朵裏嵌入的微型傳訊儀,給他解釋:
“一小警員,把耳朵都紮腫了。”
應攬舟沒說話,只有一陣粗暴地晃動金屬器械的聲響,陸乘風心裏暗自嘀咕,幸虧給這蝴蝶留了個傳訊裝置,不然還不知道憋屈成什麽樣。
只不過這個傳訊儀電量有限,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他把人從撫育院裏撈出來,而看應攬舟現在這拆窗戶揭瓦的體力,似乎精神恢複的還不錯。
那蝴蝶習慣了在人腦子裏豬突狗進,用上科技産品還有些不适應,等他等了好一會沒聽見陸乘風的回答之後,不由的皺起眉頭,又問了一句:
什麽時候來接我。
陸乘風那邊沉默着,還有些翻動光屏的咔噠聲,他也很快反應過來,如果不張嘴說話,他現在不能去探測陸乘風所有的思想和行動。
同樣的,他也不能确定,說得是不是真的。
這種想法他頓時喪失了再一次詢問的興趣,恹恹松開嚴絲合縫的防護欄,席地盤坐在牆根下,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針孔愣神。
安靜,孤寂,優越地隔音材料将這個房間塑造成一個與世隔絕的地界,讓人摸不清之後到底會發生什麽。而撫育院也不知為了什麽緣由,并沒有進行下一步動作,只是定時會有人透過門口的小窗,記錄他此時的數據和情況。
“安荷昨天說,她已經死了。”
應攬舟摩挲着手背,那股溫熱地不知何處來的觸感好像依舊停留在哪裏,搔得他心中一陣癢意。
“嗯?”
陸乘風皺起眉,不明白什麽意思。
“很複雜的情況,但是她現在已經不是實體了,或許将她稱為數據,虛拟AI會更加合适,但是她對自己的稱呼是,‘核’。”
“還記得嗎,柳岸說她突如其來,又忽然消失,但比起這個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她曾經在那個實驗室工作,并且實驗了與陰陽蝶不同的嵌合體。”
應攬舟頓了頓,搜查官的呼吸聲被傳訊儀一絲不茍地傳到耳邊,他構想着陸乘風坐在審訊室裏疑慮的模樣,勾起唇角,柔和地嗓音再一次響起:
“既然這樣,是不是可以解釋為什麽在發現她屍體的前一天你也見到了她?她是不是也認識你?”
“嗯,”
應攬舟點了點頭,繼續道:“我不明白她的所作所為,但仔細想一想,說不定諾斯和安荷之間也是認識的。”
同樣的知道他的逃逸,甚至安荷還一副對他父親語氣熟稔的口吻,而兩人對埃德維亞截然不同的看法,是不是也意味着敵對的關系那?
這些思緒亂糟糟擠作一團,試探着從那些被删去的記憶中尋找共鳴,應攬舟閉上眼,內心罕見有了些松動。
可他卻沒有表現出來,仍舊用平靜地口吻,似乎在敘述一件與他無關的故事:
“HIB,或者聯邦,曾經捕獲過人魚嗎?”
陸乘風那邊沉默了一會,只有按動筆帽咔噠咔噠的聲響:
“你是說,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