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大廈外,天色濃稠,幾乎要滴下墨汁來。
雨水濺在陸乘風臉頰上,他喉結微動,将應攬舟抱得更緊了一些,不動聲色地松開抵在牙膛上的舌尖,朝着逼近地撫育院教官身側邁了一步:
“你知道HIB的規矩嗎?”
那人微微颔首,謙遜地擺擺手,表示自己願意洗耳恭聽,但他身後幾個強壯的變異種卻悄悄地圍了上來,将陸乘風的出路堵得嚴嚴實實。
“接收案件之後,HIB擁有對該案件地一切解釋和主動權限,除聯邦政府外任何機構不得插手。”
陸乘風嗤笑一聲,這種小孩子過家家的戰術游戲,早在他沒成年之前,就在集訓營中吃過了苦頭。
那時周則年上怎麽說來着?
哦,小心背後。
花豹操縱着幾挺嵌合在飛行器上的槍口對準了室內,紅色的十字準心精準得抵在變異種後腦勺上,示威般,發出一點子彈上膛的恐吓。
陸乘風摩挲着應攬舟開始泛涼地指尖,将他垂下地手臂牢牢抱住:
“HIB搜查官擁有現場最高指示權,若上級下達命令與搜查官現場命令相違背,需遵守搜查官命令。”
“那麽現在我的命令是,散開——”
聞聲,撫育院的人卻沒有讓開,領頭的那厮畢恭畢敬地聽完,面上佯裝出一副很為難,但又并不慌亂的神色。下垂的三角眼微微掀開,因為隆着背,所以便是得仰頭去看陸乘風:
“陸隊長規矩說得沒錯,咱們理應照辦,不過我這裏有一張上頭批下來的條子,得讓您看一眼才行。”
他笑得眯起眼,渾濁地瞳仁直勾勾瞧着應攬舟,只見他從袖管中摸出一張紙條,不急不慢地抽出來,展開,輕輕彈了兩下莫須有地灰,才拖着步子,遞到已經開始皺眉得陸乘風眼前。
Advertisement
紙條顯然不是新的,磨損地毛邊顯然就是為了等這一刻——也不知為什麽聯邦仍舊在這個數據機械時代,仍舊如此垂愛于紙質報告,仿佛這種輕飄飄地片子,還有上面濕乎乎地字跡,能在鋼鐵森林中,繼續帶給人一種期待時附加的心悸。
鋼筆書寫的痕跡依舊濃重,而陸乘風在看到聯邦鋼印地瞬間,便早已無暇顧及那上面到底寫了什麽,遞交人簽字一欄,龍飛鳳舞地停着“齊宣”二字。
教官微微俯身湊過去,怕陸乘風看不清,低聲道:“您說不是巧嘛,要不這樣,您賞個光,跟我們一道走,怎麽樣?”
驟雨将歇,第十二區的夜色漸漸退卻,透出陰雲後朦胧胧地天色。
陸乘風站在走廊靠窗的位置抽煙,眼眶熬得有些泛紅,很遲緩地眨一下,然後聽周則年在傳訊儀裏罵娘。
老周是個一點就端窩兒的炸藥桶脾氣,翻天覆地地将聯邦祖宗八代都從墳坑裏刨出來,輪番臭罵,卻在提到齊宣的時候罕見地卡了殼,重重嘆了口氣:
“她有這門心思我不意外,畢竟……”
“畢竟她丈夫就死在失控地變異種手下,還能替HIB幹活,已經仁至義盡了。”
陸乘風抽了口煙,架在窗臺上的右手,微微發顫。
最一開始剛進HIB,他對齊宣的印象很寡淡,就像一瓶潑在醫療室裏的消毒劑,想得起來,卻不會去靠近。
讓他倆真正有交集的時候還是四年前,一次大規模反抗軍的突襲,他在那場戰争中被炸毀了半邊身子和一部分頭骨,不得不接受機械化改造。
改造需要家屬簽字,于是手術時間一拖再拖,聯邦醫院幾次将病危通知遞到了周則年手裏,最後是齊宣将那張條子撕爛,自己接過了這臺違反規定的手術。
陸乘風将煙滅在窗臺上,背後手術室裏仍舊亮着紅燈,七零八落的煙把堆了一地,他站在這滿地狼藉中,笑得有些苦澀。
“想起來我媽了。”
周則年愣了一下,沒來得及打岔,就聽陸乘風沉靜地聲線慢慢傳出來:
“要是我也有機會為她做點什麽,我也肯定死不足惜的。即便她不愛我,那也是,那個地方對我最好的人了。”
斷線的忙音回蕩在耳畔,他把呼之欲出地回憶掐死腹中,回身倚靠在冰涼地牆面上,太陽從他背後緩緩升起,夜色悄然墜下,叮咚一聲,撫育院手術室前的燈箱變成了綠色。
撫育院病房裏,牆面被漆成了淺淡地粉色。
厚厚地,皮質沙發墊般的軟體将這點粉色攔腰截斷,大概有一米七八高,覆蓋住大半牆壁——這有些像幼兒園中防摔碰的保護層,但似乎又遠遠不止這麽簡單。
應攬舟的思緒回籠,眯着眼把目光停留在慘白地天花板上。伸手去摸傷口時卻感覺手臂被什麽牽扯,尖銳地痛意和酸麻沿着臂肘攀爬,讓他皺起眉頭,很費力地扯着脖子想要擡頭看一眼,可還沒擡起沉重地肩頸,便再一次重重摔進枕頭裏。
這不是醫療室。
沒有窗戶,沒有小白花,沒有陸乘風。
這個認知讓他再一次感到焦躁起來。
他嘗試着側過頭,而長時間地失溫和失血讓他身體變得遲緩,連挪動身體都有些費力,直到一陣扭動門把手的聲音傳來,他才真的看清自己床前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那是一臺操控着數個輸液瓶的醫療機器,方形屏幕上事無巨細地顯示着他的生命體征,異能波動,還有他此時的輸液進程。
一瓶标注着營養液名稱的圖标顯然已經見了底,應攬舟有些不耐煩地使勁勾着手臂,想要把那些紮進身體裏的針管拔出來。
“別亂動。”
那只将襯衫挽起的胳膊越過他的腰線,俯下身來,玫瑰花的清甜輕輕地将張牙舞爪地應攬舟頭毛捋順。
小蝴蝶頭腦昏昏,心想,哦,陸乘風回來了。
他繃緊地觸角又軟下去,鼻尖在空氣中微微聳動,貪戀那一口甜甜地氣味。
應攬舟歪過頭去,視線卻有些難以聚焦在搜查官身上——他看見那件白色的襯衫,領口敞開時露出的鎖骨,戰術背帶綁在陸乘風胸前,上面吊着一小塊銀灰色的金屬銘牌。
寬大的手掌伏在他額前,像是溫柔地一團火,粗糙,幹燥,試探着停留了片刻,沙啞地笑聲湊在他耳畔:“沒發燒,很快就好了。”
這像是哄小孩喝藥的安慰,而他在迷離中也摸上自己的額頭,将陸乘風的手壓在自己掌心下面,讨要蜜餞般攥緊:
“餓了。”
他沒頭沒尾地冒出這一句,聲音黏着在上膛,含糊地送出來,眼皮卻止不住地打架,将他送回黑甜夢鄉。
陸乘風僵持着這種伏在應攬舟身上的姿勢很久,長發從肩頸滑落,垂落在空中,撩動一譚靜谧。而他身側的床頭櫃上,一捧粉玫瑰正悄無聲息地綻放。
是食物,也是他無序瘋長地感情。
他靜靜瞧着應攬舟,說不出話,而躁動地胸腔也逐漸歸于平緩,小蝴蝶在松松掀開一條眼縫,好像在尋覓什麽,但又很快合上,觸角磨蹭了兩下枕套,低聲呢喃:
“你找到我了……”
陸乘風輕笑:“找到了,你有什麽難找的。”
“下次也要找到。”
他喉嚨一哽,不知道為什麽應攬舟會有這樣的顧慮。這只蝴蝶身後有太多自己看不明白地過去,也有他無法估量的敏銳和能力,這不是一個普通變異種稍加學習便可以得到的東西。
那應攬舟為了得到這些,經歷過什麽那?
他摩挲着應攬舟的額頭,即便知道這蝴蝶看不見,還是鄭重的點了點頭:
“好。”
過了很久,應攬舟都沒有給出回應,直到平緩地呼吸聲在寧靜地病房內響起,陸乘風卻也沒有起身,他用目光描摹着應攬舟有些幹裂地唇瓣,鼻息在這片越來越近的距離中越發熾熱。
他喉頭微動,像是吞咽最後一點束縛,又或者掙脫纏在他身上的網。濕熱的目光一寸寸上移,落在鼻尖,睫上,眉心,蠶食般想要将這一刻的全部凝聚在他的記憶終端。
或許這邊是機械化的好處之一,他可以永遠記住這些,而這些記憶不會失真,泛黃,變成碎紙屑,随風散去。
睡夢之中,應攬舟覺得手背一片溫熱,騷動的指尖掠過酥麻地癢意,他難受地揮了揮觸角,不知碰到了什麽,絲絲縷縷,像是垂下的發絲。
陸乘風走出病房,花豹雙手抱肩,很疲倦地打了兩個哈欠——和封瑾那厮不同,他那份躁動地八卦因子被他一尾巴甩開八千裏,矜矜業業,一本心思端着光屏,就差把局裏堆積的事物甩到領導頭上。
可惜他領導現在神色詭異,面頰上泛着一股什麽缺德事兒得逞的潮紅,以及——莫名的別扭和心不在焉。
他回頭看了屋裏一眼,磨砂玻璃門上挂着精密的虹膜鎖,全自動栅欄将房間門窗封閉的嚴嚴實實,不太像個病房,到像個臨時監獄。
他垂在身後的尾巴晃動着,對曾經自己在撫育院的經歷心有餘悸。
陸乘風這邊終于拾了點顏面貼在自己臉上,着手辦正事:
“回去找何清清,看她那邊處理的怎麽樣了。”
“好,那撫育院這邊?”
陸乘風沒說話,但心中還是暗暗有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