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醫療室裏現在躺着那位仁兄自然不可言喻,何清清很會審時度勢的閉緊了嘴,将陸乘風送上了條不歸路。
她身後,接入聯邦下屬分區報警器的終端系統忽然頻閃,又很快被卡住脖子般陷入沉寂,小實習生揉了揉眼,感覺自己有些眼花。
陸乘風抱着玫瑰用肩推開了醫療室的門,潮濕的雨汽,被狂風刮動的窗簾,不由分說地撲面而來。鼻尖上傳來絲絲涼意,驚得他唇邊嗔着的一抹笑意倏然凝固——
醫療室的窗戶四敞大開,那盆禿瓢小白花不知被什麽帶倒,連盆帶土掉了下來,直直砸在不鏽鋼置物架上,一個倒栽蔥,把自己厚葬。
另一只拖鞋很不幸地被甩了半裏地,正巧落在陸乘風腳前邊,在這片凄風苦雨中和它的難兄難弟揮手告別。
陸乘風和它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搭載信息核的處理器這會兒被踩了油門,艱難地歸納整理,糅雜成一長串亂碼,像是早高峰加塞的飛行器,豬突狗進,神志不清。
姓應的那厮跑了。
那只蝴蝶又跑了。
跑就算了,還不穿鞋。
陸乘風的處理器終于在這一刻罷工停擺,換他另半邊生物體臨危受命,引發一陣急性神經絞痛。
他默默咬死了後槽牙,心緒煩雜,硬生生将句髒話從壓回嗓子眼,只覺得連玫瑰花的包裝袋都顯得有些硌手。
花香斑駁在雨汽中,陸乘風動了動指尖,一幅碩大的平面圖被投放到深夜之中。
那只蝴蝶倒算是有良心,沒有把抑制皮環暴力拆除——當然,要是他真那麽缺心眼地拆掉,陸乘風會察覺地更迅速。
現如今,皮環上裝載的定位功能還在持續有效地發揮作用,變成一個游走在地圖上的小藍點,忽閃忽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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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乘風垂下地眼皮似乎也跟着光點在雨夜裏一顫,他站在走廊燈光染白地一小片光亮裏,卻望向那只黑暗中沾滿金屬鱗粉的窗框。
半夜十二點丢掉鞋子的辛杜瑞拉有她必須要回去的理由,那這只掉了拖鞋的大藍閃蝶,又有什麽飛去不可,非做不行的理由那?
機械蛇從玫瑰花裏盤旋而出,嘴裏還叼着個花骨朵,陸乘風伸出根手指把它腦袋壓下去,嘗試着在自己腦子裏尋找應攬舟留下的連接。
眼前耳畔,只有風聲。
而定位器的追蹤,正緩慢移動向一個他熟知的位置。
解禁後第六區,人跡并算不上蕭條。
血跡和旗幟早便被處理幹淨,只不過中心大廈四周的虛拟屏幕仍舊漆黑,像是霓虹光影中一塊失落的文明。
人們習慣了無處不在的噪音,還有那些見縫插針蹦出來的虛拟AI,但如今消失了,卻也沒有人擡起頭,張望兩眼。
擡頭是昏暗的虛拟屏,霧蒙蒙地夜空,空中航道如同精神網絡,将這顆星球捆綁在這裏。
而熱騰騰地街邊小食從卻從縫隙裏鑽出來,撐傘時的雨滴,靴子蹚過積水的啪嗒,緊貼頭皮擦過去的小型飛行器留下濃煙,混合在機油濾芯燒焦的氣味中。
那枚光屏上忽閃的藍光在此時具象化,閃着金屬光澤的鱗翅在窄巷中留下模糊不清的回憶,來不及捕捉,便消失在夜晚。
腹部撕裂的傷口此時失去了麻藥的庇護,隐隐滲出鮮紅地血液。應攬舟将身上那件條紋病號服裹得緊了些,疼得嘴唇都有些麻木——無人旁觀,他便更懶得掩蓋那份眼中的冷冽,展翅,牽動肌肉發力,靈巧地降落在一小片濕漉漉的高臺上。
說是臺子,從外面看了也不過是幾塊勉強落腳的鐵皮,一根岌岌可危地室外樓梯從地面通向此處,因為年久失修,一踩上去便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他拖着鱗翅有些艱難地轉過身子,和眼前鏽跡斑斑栅欄面面相觑,鐵鏽古怪的味道被水一泡,聞起來舌根發澀。
只見應攬舟忽然伸手,毫不留情鉗住根鐵條往外用力一拽,整根栅欄便撲朔朔地顫抖起來,掉了滿地鏽渣子 。
哐當一聲,這只蝴蝶面無表情地将已然變成廢品的栅欄往外一丢,擡腳踹了開了裏面的木門。
門裏昏暗無比,透不進一絲光亮,而原種超乎尋常地視覺基因在此時發揮作用,這份曾經用來尋找蜜源的進化,使得應攬舟駕輕就熟地在室內穿梭。
地板上,不明液體黏着灰塵,在腳心蹭出令人惡心的痕跡,那股熟悉地,腐敗之後散發出的惡臭,使得應攬舟下意識将觸角往回一縮,不着痕跡的顫抖。
在他身側,陳舊沙發上摞滿了好幾筐玻璃管試劑,殘存的褐色液體幹涸成疤痕,在應攬舟的掌心被抹去灰塵,露出一串模糊的編碼。
他上一次被那只鱷魚變異種帶到這裏時,并沒有閑心去觀察環境,畢竟那時他迫切需要的只是一個容身之處——應攬舟将玻璃瓶塞進兜裏,莫名就想起陸乘風家的皮沙發。
那時他失溫,觸發了本能的保護機制,關閉了大部分感官陷入沉睡,但是觸角依然敏銳,将空氣中殘存的,溫熱的觸感保留在他記憶一側,偶然想起,只覺得掌心有微弱地癢意。
應攬舟一左一右晃動觸角,覺得有些餓。
速戰速決,他還要回去吃掉所有玫瑰花。
陸乘風唇畔的花瓣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過,應攬舟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想不明白為什麽那一片看起來這麽好吃。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加快速度,在滿地狼藉中辨別方位,找到一座藏在犄角旮旯裏的貨運電梯,矮身鑽了進去。
而電梯的目的地,便是那間廢棄實驗室。
故事的開端。
陸乘風離開醫療室後,他将自己推進了回溯,抽絲剝繭的将那天發生的一切複盤,結果卻發現,這段存在時間并不長,沒理由遺失的記憶,在安荷推門之後便像是在迷宮中斬斷的牽引繩一般,徹底失去了找到出口的蹤跡。
他遺失了一些東西。
那天陸乘風被從他記憶中抽離,理由或許也不是“需要看的已經看完了”,而是後續無章。
安荷在隐藏什麽,自己又發現了什麽,這些問題幾乎充斥着應攬舟的大腦,而歸根溯源,他需要回到起點。
實驗室裏的陳列和他離開時并無二致,腥臭地氣味也并未完全散去,細細打量着每一寸,最終将視線落在安荷敲響的木門上。
他其實一直有一個疑惑,就是安荷敲門時唱得兒歌——對他而言,這首歌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威懾力,但對于陸乘風,卻是一場難以磨滅的噩夢。
那,安荷是唱給他聽的嗎?
還是透過他,在傳達什麽訊息。
想到這裏,應攬舟只覺得有些後背泛涼,那副懸挂在牆壁上,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面具肖像畫,正靜靜地與他遙相對視。
他走上前,輕閉雙眼,将觸角軟軟搭在畫布上。
毫無反應。
應攬舟皺着眉,又試了試,觸角憋住了勁兒吐出一個淺藍色的小光圈,水滴般暈在畫布上,讓他感知到一點陳舊的土腥氣。
抑制皮環倒是靈敏,瞬間收緊,牢牢将針紮進他的血管中。
應攬舟難受地往外扯了扯,難得沒有遵循本能。
“怕他找不到你嗎?”
冷不丁從身後冒出一個嗤笑的聲音,像是蟄伏已久,終于按耐不住。
應攬舟也不廢話,驟然展開鱗翅,巨大的斑紋乘着翅下的狂風向前撲去,而煙塵過後,那個纖細的身影仍然站在他面前,眼斑被甩出好幾米,牢牢扒在牆壁上,提供給應攬舟一些昏沉模糊的記憶。
溶液……巨大的玻璃培養皿……
…計劃…
脖頸上勒緊的皮環讓他從短暫的失神中拽出,而那個身影——
應攬舟皺眉,發現那個影子是一架由微型投影儀投放的虛拟AI,紊亂的數字01不斷在她身上浮現,但比起這些,更讓他感到不适的,是這個AI有一張,安荷的臉。
“不,我并不算是她。”
“安荷”很快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從容地在手邊模拟出一杯咖啡,抵到唇邊,目光将應攬舟打量了一番,笑道:
“你确實不像他們的預期那樣。”
應攬舟默不作聲,防備地豎起觸角。
“你現在有了顧及嗎?僅僅是一階分化能力,未免也太弱了。”
女人悠悠圍着應攬舟繞了一圈,她實在是和死在花枝街的安荷太過相似,簡直就像:
“克隆體?”
“不,但是也對。”
安荷拉開自己與應攬舟的距離,臉上笑容又深幾分,卻讓人看起來有些難受。
“我是她意識的承載,也是她的核。不過安荷作為人類确實已經死去了,而我将延續她的生命,并且,”
她狡詐的朝着應攬舟挑了挑眉,但卻因為技術原因,這些表情在她臉上稍顯延遲,讓其表現出有些恐怖谷般的效應。
“沒有實質上的死亡,換句話說,我将永存。”
“斷電那?”
“什麽?”
應攬舟懶得重複,單槍直入,并不廢話:“你的目的是什麽?”
女人回答的幹脆:
“做一個活着的親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