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你不該跟我說這麽多。”
應攬舟把自己往被子裏又縮進去一點,只露出一對眼睛,上眼睑和下眼皮分家般僵持了很久,眨也不眨:“局外人會看得更清楚,但現在我也在其中。”
陸乘風沒吭聲,慢慢把檔案整理好,才勾着手指,将蓋臉的被子輕輕一拽,接着順理成章地掖進應攬舟下巴颏底下——蝴蝶緩緩眨了眨眼,下意識把陸乘風的指尖壓住,他脖子裏熱烘烘,像是太陽曬過的一捧軟乎乎地棉花。
“得幹活去了。”
陸乘風的指腹有些燙,但好在沒有燒在臉上。
他把手抽出來,應攬舟用臉頰輕輕蹭着被子:
“嗯。”
随着醫療室的門再一次被合上,室內陷入了短暫的寧靜之中。
應攬舟的神情随着陸乘風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逐漸凝結到冰點,一時間竟分不出窗外狂風驟雨的天氣慘淡,還是他的臉色可怖。
他垂下眼睫,連呼吸聲都覺得紛亂。
事态脫軌的速度太快,鱷魚,HIB,第六區,幻境,實驗,最後點燃矛盾劍指聯邦。
一切順理成章,似乎從他出逃那一刻,接下來的步驟就像老式留聲機上的旋律,一圈一圈,直到死亡的終點。
可這個目的,太淺薄,又太可笑了。
他慢慢擺動觸角,在抑制皮環的牽制下凝聚出一個小小的金色眼斑,微弱地光芒籠在他的額前,淺淡的光影轉瞬即逝。
審訊室中,兩盞碩大的頂燈懸挂在天花板上,冷酷地白光驟然打開,穿透昏暗,直眉楞眼的打到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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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牛變異種不适的擡起帶着電子鐐铐的雙手,被燈光晃得眼暈。
在他正對面,巨大的深灰色金屬牆聳立着,乍一看,這面牆和普通的金屬材料并無區別,只是偶爾有幾處嶙峋地凸起,像是重物猛擊所致。
何清清坐在這門牆的背後,虛拟屏幕正投放着犀牛四個方位的實時監控,而她手邊的監測儀上,審訊室中的異能波動正逐漸将入谷底。
與應攬舟遇到的“催化”恰恰相反,HIB的審訊室中投放了大量溶于空氣的抑制劑,無論誰坐在裏邊,都像個凄風苦雨還四處漏風的茅草屋,還偏偏有大灰狼半夜來吹跑你的房子。
犀牛變異種顯然不知道這裏邊的彎彎繞,他目光緩緩地在這間“無人看管”房間內四處打量,似乎在尋找一個突破口。
何清清皺着眉頭嘬一袋甜不嗦的營養劑,跟旁邊坐着的小實習生指點江山:
“诶對,把控制屏往上挪一點,待會要用的材料推到文件夾裏,別動系統終端,誤觸了诶——”
小實習生戰戰兢兢地操作光屏,恨不得把兩只毛茸茸的灰色長耳朵掀起來聽何清清說話,好讓那些瑣碎地操作細則灌進他綠豆大的腦袋裏——而不是在他湯湯水水的腦殼裏變成一艘小舟,在翻船的邊緣來回試探。
這是他進入HIB接觸的第一個案子,雖然只是在審訊室裏整整資料,但是意義非凡——從今天起,他終于不用幹那些打印跑腿倒垃圾的活了。
他在褲子上蹭掉手心的虛汗,而開門聲緊接着又吓了他一哆嗦,頭頂的兔毛炸得飛起,幾乎要從凳子上彈起來。
丢兔,實在太丢兔了。
他把耳朵往熱辣辣的臉上一蓋,挪着眼睛悄咪咪往旁邊撇,只看見一雙踩着戰術靴的長腿邁進來,手裏還帶着一捧馥郁的玫瑰:
“老大,你買花去了?”
“沒,捎飯。”
陸乘風單手把花攬在懷裏,坐了下來:“幹活吧。”
實習生短暫的凝固了半秒,然後推開傳聲儀的按鍵,緊接着,陸乘風的嗓音回蕩在對面的審訊室內:
“韓慶陽,來說一說你知道的事情始末。”
犀牛變異種忽然對着監控咧嘴一笑,似乎聽出了對面是誰,挑釁般朝着鏡頭揮了揮手,像是示陸乘風仔細聽:
“Now you are be Death, the Destroyer of worlds.”
玫瑰花束裏發出一陣摩擦雪梨紙時細碎的沙沙聲,一顆機械三角蛇頭随聲盤旋而出,似乎對這句話起了反應,它将下颌微微揚起,吐出鮮紅的蛇信。
現在你成了死神,世界的毀滅者。
這句話耳熟,陸乘風翹起二郎腿,指尖輕輕在操控面板上挪了幾下,把韓慶陽的個人信息放大細細看了一眼:
“不拽詞就不會講話嗎,你們這一批變異種怎麽都這毛病。”
何清清瞪他,小實習生用耳朵捂着臉,全身紅得像剛蒸完桑拿。
他的目光重新浏覽過“分化異能”那一行的标紅字跡——花豹剛拿着他的編號去比對了撫育院信息庫,發現這家夥是個少有的可以控制重力的變異種,力量也因為原種的因由發育的很不錯。
而官方的記錄卻顯示,目前他任職在一家食品集團的子公司做銷售經理,半個月前申請休年假,便從此失去了蹤跡,家人還因此報了失蹤。
但是信息庫核對過,他并不是諾斯3.14案中的失蹤人員,而那家他任職的食品公司,正是Aries白羊宮。
冥冥之中,一絲細線慢慢穿起了故事的脈絡,将它從迷霧中拽出,浮現在衆人眼前。
積水成淵。
奔跑的帆布鞋踩進渾濁的髒水坑,濺起腥臭的泥點,破敗地牆壁被打上大大的拆除标簽,與遠處拔地而起的鋼鐵大廈,顯得格格不入。女孩慌不擇路地鑽進巷口,一腳踩上濕滑的石板,險些沒有站穩。
她死死捂住險些從喉嚨中溢出的尖叫,将身子蜷縮在牆角,希望自己能完全隐藏在這一小片黑暗之中。
頭頂上,奔向城市的飛行器和霓虹燈散發着堕落奢靡的光線,狂歡地音樂隐隐約約還能傳到她的耳中,但現在她只祈求着,那個人不要發現這個隐蔽的角落。
她幾乎将自己捂得喘不上來氣,也不敢大聲呼吸,神經高度緊繃,連腳上的麻意都難以察覺的出來。
過了很久,巷外的似乎安靜了下來,她眨了眨眼睛,那泡含在眼眶中的淚水終于順着兩腮滑落,冰涼鹹濕,讓她稍稍松了一口氣。
突然,沉重的腳步聲伴随着荒腔走板的音調再一次出現在她耳畔。
刺啦作響的電子音,卻差強人意的附會出一嗓高腔,在無人應和的夜晚,在嘈雜的聲音中撬出一條縫隙,鑽進寒風裏:
“守陵阿監幾時逃,鴿翎猿糞滿堂抛。”
“橫白玉八根柱倒,墜紅泥半堵牆高。”
随着袅袅戲音墜落在雨中,一雙通紅的電子眼赫然出現在牆角,女孩在高度緊張下猛然一哆嗦,神經驟然崩斷——
詭異的輕笑徐徐緩緩地在耳畔響起,仿生人伸出手,向着女孩的胸前抓去——
“世事無常,濁浪滔滔,誰個不在舟中。”
女孩撕心裂肺的尖叫響徹黑暗,但又很快被城市中的一杆桌球入洞的慶賀聲掩蓋。
封瑾穿梭在酒吧擁擠的人群中,費力挪騰到前臺時,身上的休閑西裝已經被擠的皺皺巴巴,一位雪狼變異種在被他第二次用□□抵住腰間之後終于讪讪離開,垂頭喪氣地朝着同伴呲牙。
他前不久剛甩脫了聯邦的尾随——陸乘風這厮确實是聯邦頭腦肚子裏的蛔蟲,憋什麽蔫屁他一清二楚。
就在封瑾開着他那輛騷紅色飛行器大搖大擺的奔向第四區的同時,聯邦很快就像聞了腥的老鼠一般魚貫而出,緊追不舍的跟了他橫跨了三個大區,最後講他堵在了陸乘風小區門口。
直到看見他下車之前,那些聯邦幹員臉上的神色還都很精彩。
把人當猴耍的感覺,是真的很爽。
封瑾敲了敲吧臺,向服務生要了一杯威士忌。
服務生是個未分化的人類男性,仿生機械卻配置的很齊全,整張臉上只有一顆左眼珠還是原廠自帶,其餘都根據個人喜好,改裝成了金屬結構。
他看封瑾,封瑾也看他,互相都像是在看動物園裏光腚的大猴子跟游客搶香蕉。
封瑾從他手中接過酒,順手還摸了摸握着酒杯的機械手指——服務生大概是沒有往這上邊裝感覺系統,也沒對他這騷擾行為表示不滿,斜過身去招待另一位客人了。
封瑾将酒一飲而盡,轉身離去。
而一枚芯片此時正被服務生悄悄丢進吧臺下的小盒中,靜待它發揮作用的那天。
此時是深夜十二點,夜生活還在繼續。
陸乘風舉着噴壺正往發蔫的玫瑰花上噴水,審訊室裏擂鼓收兵,韓慶陽咬死一句不知道不明白,像極了一塊難啃地硬骨頭。
小實習生面色慘淡的整理審訊記錄,打蔫的茄子般渾身提不起精神,何清清看了一眼表,十二點十分,嘆了口氣。
陸乘風手上的光屏推送出一條來自封瑾的信息,頭像是陸薯片兇猛的叼着一版圓形锂電池。
【頭兒,任務完成,請組織放心。】
陸乘風撥拉了兩下,單手把玫瑰花抱緊,神情嚴肅,回了個陸薯片賤裏賤氣的表情包:
【Okk。】
發完了,只留個潇灑的背影,健步如飛。
只是人走沒影了,又半路折回來,将愣在審訊室裏的兩人遣散:
“都去睡會兒,等封瑾的數據傳回再接着審。”
何清清對回家睡覺的指令自然沒什麽疑議,伸了個懶腰,把小實習生快耷拉到地下去的長耳朵掀起來,喊他走人。
“老大,你不休息一會兒?”
陸乘風要是有尾巴早就搖起來了:
“送飯去,我在醫療室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