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城郊,天剛蒙蒙亮,一艘銀白色小型飛行器跌跌撞撞闖進了清晨的薄霧裏,以一個刁鑽地角度行進兩排大樓中間狹窄的過道。
縫隙之下,錯綜複雜地電線将本就小的可憐地天空分割成破碎的幾片,常年不散的陰雲凝聚其上,唯獨雨下不那麽憐憫。
一個瘦骨伶仃的少年穿着肥大的雨鞋,手中吃力地拽拖着個大包,一腳深一腳淺的蹚過積水坑。
他并不是這片區域的居民,瘦的像是骨頭上裹了一層灰敗的紙皮,在雨中搖搖擺擺,瞧上去還沒有手裏那一袋雞零狗碎來得分量沉。
不過他對這片街區——如果這個巷子也能稱得上街區的話——顯得很了如指掌,娴熟地踢翻電線杆旁邊的垃圾桶,想要趕在焚燒車或者其他拾荒者之前,在裏邊找出一點可以賣錢的小玩意,
壞掉的電子寵物,幾塊鐵皮架子,運氣好的話還能翻出來點懶得送去維修的仿生機械,足夠他在黑市上換一筆不小地數目。
正想着,一節藕似的腕子便從污水直流地垃圾裏被刨出來,指尖上還塗着大紅的甲油,看起來有些陰氣森森。
這個仿生人被塗裝的很白,這會兒更是白得吓人,像是一縷飄在水面的霧氣,風一吹,就要逃到天邊去。
他卻頓時感到一陣欣喜,覺得未來一周的口糧都有了着落,連忙把袋子一放,手腳并用的想要把這個仿生人給拽出來。
不過這一次好像有些不太一樣,對于仿生人,她有些過于的沉重,像是一口被水泡了的面粉袋,任由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法把她從垃圾堆裏拔-出來。
少年氣喘籲籲地松開手,好幾天未飽餐的肚子咕咕直叫,他咬着牙,不願意讓後來者把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搶去,只能先将掩蓋在仿生人身上的垃圾清理下去,試圖減輕一些重量。
可一種不妙的預感卻在他心頭慢慢湧起,手下皮膚的觸感并不柔軟,更像是僵直已久,變成一團氣血凝結冰冷殘酷的嘆息。
現在仿生技術已經可以模拟的這麽像了嗎?
他皺起眉頭,翻開女人的耳後,想要看看這是那個型號——
一陣急促地風聲刮過,凄厲的慘叫撕碎天邊的寧靜,咒罵聲伴随着推開門窗吱扭扭讓人牙酸的聲音傾倒下來,卻不知被什麽砍去後半截,戛然而止。
Advertisement
污水蜿蜒進堵塞的下水道,深紅色的血和它一齊翻湧着,活物般張牙舞爪,成為這片天地間唯一的色彩。
警報聲不知在何處響起。
HIB四樓走廊,冷氣開得涼飕飕,一進一出像是進了大冰窖,毫不吝啬地榨幹那臺控溫系統的餘熱,意欲要給周局屋子裏的報廢物件做個伴兒。
聯邦審批材料遞得慢,來回經審也要給剝層皮,封瑾被周則年耳提面命訓了一頓,勒令他搬個小凳往門口來看門寫反思——在這個科技發達點根兒香煙打火機都五花八門的年代,調查局依舊沿用古老而優秀的傳統,一沓兒信紙,一根兒老古董水筆,拿腕子一筆一劃地手寫。
往來路過四樓的幹員不算少,都伸着脖子瞧他一眼,口口相傳昨天他的豐功偉業。古有賢者舍身炸碉堡,現有封瑾扛炮轟鐵門,怎麽說也得列入年度先進,死而後已。
不過倒也有可憐他的,辯白幾句,又看一眼他身後周則年破爛似的辦公室,臉上浮現出一絲努力憋回去地笑意。
唉,哪有什麽比頂頭上司觸黴頭更讓人揪心的事兒那?
封瑾急忙攆人,轟了大鬼轟小鬼,扭頭卻看見冷面瘟神站他身後,倆手揣兜,照例不說話。
他讪讪摸了摸鼻尖,叫人:“齊醫生,你找周局?”
齊宣搖頭,把懷裏一疊文件塞給他:“幫我送聯邦大樓B棟23號會議廳,”她在口罩後邊咳嗽了兩聲,像是被嗆了嗓子,“跟周則年就說公幹,給你算績效裏。”
封瑾一點就透,卻不知道齊宣那裏來的好心救他于水火,忙不疊跑得不見人影。
這時,連廊拐角探出個綁着低馬尾的腦袋,見封瑾一溜煙地跑沒了,才走出來,笑着打招呼:“宣姐,在這兒那。”
此聲一出,齊宣便是閉着眼也知道是陸乘風那個狗崽子,将鼻梁上的口罩捏緊了,轉過身,問道:“你昨天晚上怎麽了,出了毛病及時修。”
她掀着單薄地眼皮掃視了陸乘風一眼,冷冰冰尖銳得要在人臉上剜下來一層皮,陸乘風叫她看得不由得又把垮着地脊梁抻直了,像個受訓的新兵蛋子,只有嘴跑在腦子前面:
“這事兒我正想說來着,”
陸乘風往前走了兩步,和齊宣一同站在焦黑地大門前,窗外晨光被牆壁擋了一半,沒能照在他身上,只在齊宣身旁擦出去,像一條蟒蛇拖在長廊裏的尾巴。
“昨天晚上出現了一些不太可控的因素,關于那只蝴蝶的分化能力,情況有些複雜,所以我想撫育院那邊還是我來聯系。”
“怎麽,抑制環失效了?”
陸乘風心中苦笑,要是抑制環失效那還算好的,現在他可是一條腿上了賊船——還是自己心甘情願上去的。
應攬舟的交易很簡單,保護自己不被撫育院審查,便告訴陸乘風面具人的線索。
他已經穿透精神網絡,黑入記憶樞紐,絲毫沒有給陸乘風反駁地選項。
又或者是他曾失去過同等重要的東西,無法挽回,潛意識強迫這他去尋求一個慰藉,那夜陸乘風的呢喃,在他心中墾荒生根,拱出一支細小地嫩芽。
即便他搜尋所有記憶也分不出一支甘露,也咬着牙在大荒天裏用血澆灌。
而事情也并未出他所料。
齊宣沒有說話,她看着陸乘風,眼神有一瞬松動,她不再用那種審視的目光來打量眼前這個青年,反而像是在沉思,只是靜靜地瞧着。
不過很快,她便轉過身去,一副無所謂地樣子:
“随便你。”
聽到答複,陸乘風臉上佯裝出的一點笑意便随着齊宣離去的背影漸漸散去,不知為何,有些難以言說地不安起來。
他走下樓,辦公廳裏彌漫着一股早餐營養劑慣有的甜腥氣,和香油味兒的速溶咖啡混合在一起,烘托出搜查科自成一脈半死不活地朝氣。
八點十四分,他那群踩點上班的小隊員兒估計還塞在路上。
應攬舟霸占這一個轉椅,很沒眼力價兒的在嘬營養劑,抑制頸環上緊扣着條泛着藍光的鎖鏈,另一端則被一只長尾巴的花豹獸人鎖在辦公桌上。
花豹的制服被緊實地肌肉撐得緊繃,看起來極具危險性和爆發力。褲腿和袖子卻在他修長地四肢下,變得有些像兒童套餐裏加價不加量的小漢堡,始終短了那麽一截。
他一手端着光屏,目不斜視地拿起那杯香油味咖啡,灌中藥一樣咕咚咚皺着眉頭喝下去,抿了抿舌尖,頓覺一肚子苦水兒。
陸乘風跟他打了聲招呼,示意自己來領人。花豹回過頭,眼底下耷拉着兩個黑眼圈,滿臉被已經風霜裏飽經摧殘的疲倦,無精打采叫了聲陸隊。
“剛才六區往咱這裏轉交了個案子,之前失蹤案裏消失的一個人類,今天被發現死在了花枝街旁邊的垃圾桶裏,他們懷疑和變異種有關系,讓咱們過去看一眼。”
陸乘風借勢往前探了探身子,光屏上大量現場照片和數據正在被傳送過來,機械蛇從他衣兜裏爬出來,很不友好地先跟一邊叼着營養劑的應攬舟呲牙。
一個光圈毫不猶豫地砸在它腦袋上。
“走吧,”
陸乘風直起身,被強迫着接收了那個光環裏內涵的信號。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那半邊腦子,已經是應攬舟出入自由之地。
他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應攬舟,順着要求繼續道:“帶着他。”
說完了,把綁在桌子上的鎖鏈解開,在花豹有些遲疑地目光下起身開車去了。
這個點正是通勤堵車高發期,HIB那惹眼又騷包的紅色飛行器拉着鳴笛,一路在空中航道上豬突狗進,不多時便趕到了花枝街。
還沒等他們下車,兩艘腰間懸着聯邦标識的飛行器便噌得一下貼着車窗飛過去,顯擺性能般迅速疾馳而過,陸乘風皺着眉頭看了一眼,腳下也沒松,直接朝着六區警局的車屁股後邊一鑽,很不道德地堵死了出車口。
“不是變異種的事嗎,聯邦的人來幹什麽。”
陸乘風沒好氣兒的從飛行器上下來,案發現場已經拉上了反光條,六區稀稀拉拉的警員各站一個角,很沒什麽威懾力。
負責現場勘測的是一個姓孫的老警員,兩頰幹瘦,顴骨高聳,腮幫子凹陷地像大裂谷,一只機械眼不太受控制的顫動,廢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定在陸乘風身上,嘴一咧,殷勤地從反光條裏鑽出來,一把抓住了陸乘風的手。
“哎呦,陸大搜查官,調查局怎麽派您來了,這也不是什麽惡性案件,就是來确認一下,用不着大費周章。”
陸乘風對這點場面話倒是很習慣,敷衍地回應了,應攬舟卻突然從身後蹿了出來,脖子上的的藍光鎖鏈拖泥帶水地從老孫腳面上蹚過去,掀開反光條就鑽進了現場。
老孫的機械眼很不地道和他的眼眶子打架,差點跳出去把應攬舟給拉住,陸乘風攔住他,睜眼說瞎話:“借調的人,不歸咱管。”
老孫指指早沒影的聯邦飛行器:“那邊的?”
沒等陸乘風氣定神閑的把鍋甩過去,一個微弱的光圈便正中他眉心,精神網絡短暫共頻,應攬舟那死了人的腔調便清晰地傳輸進他的腦子。
“來。”
信號斷頻,直到陸乘風走到垃圾堆旁邊,下半句才随着眼前的畫面傳到腦海,應攬舟毫不介意地蹲坐在垃圾堆裏的爛箱子上,拽起女人的右手。一個扭成“8”字形的标記,宛若隆起的肉瘤般長在女人手腕上,不知道誰記號筆塗上去的兩小圓點,雨水一沖,已經有些模糊。
“οροβρο”
“什麽?”
陸乘風沒聽明白。
應攬舟伸出手指,緩慢地沿着圓點的位置起筆,畫出一個無限循環的烏洛波洛斯之環。
“食尾者,或者說selt-devourer,自我吞食者。”
他向來平靜地臉上難得有些疑惑,觸角糾結地纏繞在一起,确認般伸出手,将女人淩亂地長發撥開,露出蒼白失血的臉頰:
“那天我在面具之後,看見的就是這張臉。”
不是很久遠的記憶,出錯幾率不大。
而且有證物,可以佐證。
應攬舟的觸角搜尋般在空氣中晃了兩下,最後探向陸乘風。
“是誰發現的,我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