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陸乘風怔了怔,眉頭緊蹙又随即松開,轉身忙招呼老孫喊人。
沒過一會兒,就看見個小孩屁颠颠往這邊跑,年齡不大,張嘴倒是先把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喊得很親,論誰也不太好再板着臉。
只有應攬舟是個二五眼,話也不說,伸手薅過小孩的手腕子——那兩根瘦骨嶙峋的腕子在他手心裏搓扁揉圓,連髒兮兮地袖子都給撸起來。一副仇大苦深,吓得小孩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陸乘風見他的觸角都快貼到人腦門上了,連忙一把給他拉開,壓低嗓子:“別惹事,你要是對普通公民動用異能,我就得去聯邦監獄撈你。”
應攬舟沒反應,我行我素的将手一撒,好像很不情願一般把觸角撤回來,勉強開口說話:“你要撿她?”
他這說話前言不搭後語,難為人家還能聽明白,小孩點點頭,緊接着又連忙否認:“不是見撿她,我以為她是個仿生人,撿回去拆開零件,可以賣錢的。”
小孩很熱心地将他的業務範疇仔細講解了一遍,地下産業鏈一應俱全,最後鄭重強調,他不是兇手,沒有殺人。
應攬舟甩甩觸角,蠢蠢欲動。
“沒說你殺人,”
陸乘風可算受不了應攬舟的狀态,伸長手勾着他脖子上的藍光鎖鏈把人拽回來,擋在身後。機械蛇聞訊而動,輕微一聲細響過後,打開了錄像模式。
“我們來就是确認情況,你別緊張,叫什麽名字?”
“啊,我,我叫S。”
似乎是覺得自己這個名字有些過于随便,S解釋道:“我們孤兒院都這麽叫,ABCDEF,方便好養活。”
陸乘風對這個沒興趣,反倒是應攬舟開口搶白:“你都知道什麽。”
機械蛇一愣,尾巴甩得劈啪作響。
Advertisement
“我就是翻垃圾桶找到她的,找到就報警了。”
S搔搔腦袋,湊腸挂肚地想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腦門:“哦對,她手腕上的圖案我見過,就在離這兒不遠的吉祥街區,那邊有家畫廊,外邊挂得牌子就扭成這樣。”
說着,他便很誇張的在拿指頭在空氣中畫了個8字,還壓低嗓子,搞得很神秘:“聽說啊,那家畫廊裏有個吃人的變異——”
S的目光掃過應攬舟蠢蠢欲動的觸角,嘴裏舌頭臨風轉彎:“呃…怪獸,聽說失蹤好幾個參觀者了。”
這事兒倒是不假,HIB前段時間一直接收到各區的失蹤案調查報告,但是因為不能落實是變異種所為,沒法在局裏立檔。每次都只能再往聯邦遞——就聯邦那龜爬的審理速度,還不如讓下邊自己當普通事件辦理來的快。
“頭兒,”
花豹抱着光屏跑過來,指着屏幕上的數據:“剛才和六區對接了資料庫,面容識別結果出來了,你看一下。”
陸乘風大致在屏幕上看了幾眼,卻發現這位安荷女士體內植入的定位系統在四周前已經停止了運作,最後顯示的位置,是在一家賣生煎包的小攤門口。
而生煎的定位地址,正是吉祥街區1-2-5號鋪。
吉祥街雖然叫吉祥街,卻與吉祥這個字眼兒八竿子打不着關系。和十三個區域裏不勝枚舉的幸福街,和平路一樣,空占個怪熱鬧的名頭,實則還是條又窄又擠的商住混合街。
第六區經濟不景氣,倒是舍得修路,把街上挖得像月球表面,三步一個隕石坑,十步一座環形山——礙于面子,他們對外宣稱路況複雜,維修困難,而實際上困難得只有第六區的票子,連給仿生勞工們上潤滑油的錢都輪番遞減。
應攬舟目不轉睛地盯着小攤煎鍋裏熱氣騰騰的煎包,觸角在蒸汽裏搖來擺去,他回過頭,面無表情地對陸乘風眨眨眼。
陸乘風覺得自己肯定是被這家夥闖進腦子的次數多了,居然能通過這樣冰冷無情的一眼看出來端倪:“你不是吃花嗎?”
應攬舟認真思考了一下:“餓了什麽都吃。”
“……”
店老板站在煎鍋後,粉色機械臂像是根和他龐大身姿不太協調地生雞爪,随着他打包地姿态不斷咔咔作響。粉色塗裝一側用白顏料噴繪了一串繁體字,寫着科爾科技公司。
那家到處投放全息廣告的公司。
陸乘風接過一盒生煎,順水推舟和老板攀談,老板的目光從他頭發絲掃到挂着胸牌的制服,表情肌僵硬地聳起,兩團油潤地紅暈挂在他的臉蛋上,露出一排閃亮的鋼牙。
這樣的美容技術,很難說可以給醫療技術發達的十二區招攬客人。
“裏邊是有家賣畫的,”老板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挺長時間沒開門了,聽說老板腦子不太正常,還是個變異種。”
說到這個詞,老板像是吃了蒼蠅般啧了一聲,嫌惡之意溢于言表。
他在嘴裏嘟囔了個古怪的詞,看了一眼應攬舟脖子裏的抑制皮環,便不再說話。
應攬舟冷漠地往嘴裏塞了個生煎,用力一咬,咯吱咯吱作響。
陸乘風連忙伸手,在他爆起傷人之前連推帶拽把人拖走,應攬舟嘴裏鼓鼓囊囊,很費力地捋直舌頭:
“他罵人。”
陸乘風把他扔進副駕駛,“消停點,你有家屬探監嗎你?”
可他這回卻沒等到應攬舟地反駁,那只蝴蝶垂着腦袋,一口一口的嚼生煎,手指在牛皮袋裏掏得油哄哄地,很不客氣地在座椅上抹一把,留下四個并排的油指印。
陸乘風咬咬牙,一腳油門踩到底,一陣風似得竄到街尾。
畫廊敞着門,看起來沒有一點活氣兒,只顧着張開大嘴,将所有光線吞進肚裏。一扇紙糊得破屏風仰面朝天,橫躺在畫廊門口,恨不得把過路人都絆個四腳朝天。
另一個鏽跡斑斑地機器人站在門口,頂着個京戲大紅花旗頭,兩绺粗長的紅穗子垂在肩膀上,左邊兒僅存地三根機械手指攥帕子,右邊臂彎裏抱喜神,不倫不類地在自己顯示屏上貼了兩條片子,薛平貴見了都要先殺之而後快。
陸乘風擡起頭,再三确認了畫廊的牌子不是什麽懷舊鬼屋梨園風韻,那根歪七扭八地烏洛波洛斯之環懸在房梁上,時不時跟随着就要跳閘地線路扭上一會兒,便燈枯油盡般歇了業。
而“代戰公主”卻吊着一只散發着綠色幽光地大眼珠子盯上了他,踉跄上前兩步,電子音刺耳又聒噪:
“歡迎——光臨——”
緊接着,屋內驟然刮起一陣風,在刺啦刺啦地聲音之中,兩盞不成氣候地懸浮燈照亮了門廊,似乎在邀請他們的入內。
應攬舟嚼着生煎,藍光鎖鏈拖拖拉拉跟在他身後,像是一條小尾巴。他好奇地往畫廊裏張望,還沒走兩步,被陸乘風一腳踩住。
“別亂動。”
陸乘風調動戰地掃描儀,腦內芯片連入終端系統,掃描儀從飛行器頂棚騰空而起,繞着他兜了個小圈,緊接着飛進那扇空洞洞的門後。
他們目前還不知道裏邊是什麽情況,也不知道變異種的編號和分化異能,太過貿然的進去,怕是也要和那些個失蹤的人落得同樣的的下場。
戰地掃描儀在不廢話扯皮地時候還是相當靠譜的,前端搭載的紅外攝像頭一寸一寸掃視着畫廊內部構造,将畫面直接傳輸到陸乘風視覺中心。
應攬舟探着觸角端詳了一陣兒搜查官右耳後的腦機接口,毫不猶豫往人腦門上砸了個光圈。
霎時間,精神網絡展開,視覺共享,應攬舟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瞬凝固——
與畫廊外稍顯詭異地中式“迎賓”不太一樣,屋內的陳列更像是哪個倒黴催的設計師接了單沒錢結尾款匆匆竣工的活。
巨大的蠟燭吊燈沉甸甸地綴在本就不高地天花板上,使得整個空間更加逼仄壓抑,掃描儀慢慢向前推進,數以萬計的肖像畫和面具懸挂在着狹窄的空間之中,鋪滿牆壁的每一處縫隙。随着每一次地視角轉動,畫中地瞳孔如影随般步步緊随,冷不丁地便和人對上視線,燭光輕晃,一片昏暗下,恍惚間便能看見零星幾張陰氣沉沉地人臉,裂開殷紅的嘴唇,笑得滲人。
“mascara。”
“睫毛膏?”
“是神明。”應攬舟的精神網見縫插針,将這個拉丁語的翻譯強行灌輸進了陸乘風的詞語庫,還沒等人反應,他們眼前地畫面突然天旋地轉——掃描儀似乎是撞到了那盞吊燈,丁零當啷燭臺碰撞的聲音幽幽在整個畫廊裏撥開漣漪,帶動着空間都如同一塊被随意拉扯的橡皮糖,不斷扭曲重塑。
尖銳地冷笑像是撕破時空的阻礙,如一雙無形地手般絞緊所有人的痛覺神經,陸乘風嘗試斷開和戰地掃描儀的連接,鼓脹地疼痛卻從太陽穴毫無預警的襲來,一串刺啦啦的火花掃描儀前端竄出,牽制着腦內芯片。
應攬舟展開的精神網也無法抽身,抑制皮環有條不紊的發揮功效,藍光閃過,幾乎要勒得他喘不上氣。
潮濕地霧氣卻突然開始蔓延,一條濕滑地蛇般慢慢纏緊赤/裸的腳腕,陸乘風一愣,頓時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在畫廊外面。
可他也沒來得及細想,腳下便驟然收緊,猛地一拽,旋即将他卷進另一片深淵。
鹹濕的海水在倒灌進鼻腔,順着呼吸道流入喉管,刺激着其中脆弱而敏感的神經。窒息感與幹澀地腥甜随之而來,仿佛他早就機械化地肺部底端又拱出一捧弱小地肺泡,在擠壓下将最後一口氧氣榨幹。
随後便是長久地沉默和黑暗。
陸乘風模糊地感知到自己尚在浮沉的肉/體,被浪花托起,摔下,一陣奪目地藍光閃過,他似乎被什麽拽了一把,緊接着便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睜開眼,他便已身在一間明亮地展館之內,四周散發着松針厚實幹燥的香氣,應攬舟背對着他,衣服後背被撐爛,留下兩處裂痕。他轉過身來,将越縮越緊的皮環扯了扯,陸乘風皺了皺眉,撐起發發麻地上半身,讓他過來。
那蝴蝶還算聽話,只見陸乘風擡手放出機械蛇,一口咬斷抑制皮環。應攬舟幹淨利落地拔出脖子裏地滞留針,嫌惡般扔了很遠。
他彎了彎觸角,搔了搔發絲:
“為什麽解開,”
陸乘風看了會兒他脖子裏被那一小片紅腫,別過視線:“裏邊有定位,暴力破壞直接連入HIB警報系統,局裏就知道我們出事兒了。”
應攬舟眨了眨眼,不疑有他。
他站起身,四下觀望,岔開話題般道:“這就是你說的神明?”
應攬舟和他并肩而立,一副巨像赫然矗立在展廳正中央,碩大的鮮紅色面具挂在他臉上,瞳孔地位置漆黑一片。
“歡迎來到死老鼠舞會,”沉重地機械音從兩人頭頂響起,這時他們才發現,周圍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許多戴面具的人類和變異種,三兩成群,無一例外地望着巨像的瞳孔,像是被吸引一般。
*“mascara,神靈,或者是幽靈,也可以追溯到阿拉伯語中‘mashara’一詞,意為僞造或改變形态。”
應攬舟從身旁一個虛拟AI手中接過一副蝴蝶面具,端詳了一番:“我是大藍閃蝶,不是尖翅藍閃蝶,很像,但不是,你看錯了。”
陸乘風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紅色面具以一種詭異地姿态裂開嘴唇,聲音低沉,卻讓人渾身冷得起雞皮疙瘩:
“The party beg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