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陸乘風意識到,這就是應攬舟要給他看得東西。
模糊地雨夜,霓虹燈管藏在狹窄閉塞的巷中。街邊的小店的牆壁被砸碎,裝上酷似吉元游廓的栅欄。
只不過這層栅欄已經被新興材料替代,只能透過朦胧的毛玻璃,窺探肉色重疊的身影。
腐壞的生活垃圾與電路損毀的家用機器人一同被傾倒在路邊,焚化局的橙黃色巨型垃圾車盲目地啓動鏟鬥,将夜色中的一切鏟進焚燒爐。
仿生貓咪被踩住尾巴般弓起幹癟萎縮的身子,在它在被火焰吞噬之前發出一聲凄厲的貓叫。
這聲慘叫被淹沒在嘈雜地電子音中,而其中最響亮的招牌,仍舊是科技公司投放的仿生陪伴系統。
輕巧優雅的虛拟異瞳波斯貓探出屏幕,溫順的擡起頭顱,粉色的肉墊柔軟的踩在人群頭頂上,懶洋洋地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嬌嗔的貓叫。
love,is love.
應攬舟也始終沒有掙脫那只鱷魚的手,他在忍耐,不想把事情搞得人盡皆知,況且,他現在需要一個藏身之地,而眼前這個□□熏心的大塊頭,便是現在最好的答案,
希望他的巢穴不太爛。
應攬舟抽動着鼻尖,将觸角挪得離滿身異味兒鱷魚遠了些,在心中預演了一遍即将要上映的劇目。那是一場驚悚血腥的午夜劇,而他身邊的這個獸人,卻理所應當的認為是另一種夜場電影。
電影真正登場時并沒有什麽鋪墊,背景設定,音效臺詞,都被粗暴地強行跳過。陸乘風看不見他那對在身後張開的寬大鱗翅,只能透過鱷魚獸人緊縮地瞳孔看見一抹瑰麗的藍色。
深沉,死寂的藍,糅雜着暴力熱切的血紅。
旋渦光斑如期而至浮現在鱷魚額頭眉心,挑唆着他參與進這場無聲的狂歡。
他痛苦的在地上蠕動着四肢,一雙渾濁的豎瞳幾乎要被瞪得脫框,像是見了鬼一般驚恐地張開大嘴,猩紅地舌尖随着止不住的涎水耷拉出。
Advertisement
叢林捕食者幾乎匍匐地跪在應攬舟腳邊,喉音沙啞,卻只能哼唧出不成氣候的禱告聲。
陸乘風跟不上這瞬息萬變地記憶片單,機械地跟随應攬舟地視角管中窺豹,由不得他分出心神去搜索更多細枝末節。
他只能看見序列為C-2-177的編號在那只鱷魚右眼上一閃而過,被強行驅動地異能僅在他寒光粼粼的背甲上奏效了片刻,連半點火星兒都沒擦出,應攬舟便驟然收緊絞刑架上的繩索,将光斑深深印刻在他腦子裏。
藍閃蝶變異種一階分化能力,回溯之時,強行綁定使用者記憶中任意片段,使目标完成身臨其境般的回溯。
也就是說,眼前這種慘狀,應攬舟已經經歷或觀測過至少一次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連陸乘風都感到有些喘不過氣,鱷魚才徹底臉色青紫的昏死過去,一頭撞在沙發腿上。
而應攬舟動也未動,連呼吸聲都緩慢,等到他覺得自己需要做些什麽時,才俯下身去,手指拂過鱷魚的臉頰,一路來到眼睑。
這裏有一些,他沒有,但或許他需要的物件。
陸乘風難以形容這種手感,但他又無法不去感受,只能跟随意識慢條斯理的撥開龍眼皮的那樣探進去,油潤的果肉在第一時間選擇吸附着他的手指,滑膩濕熱,有些難以下手。
應攬舟卻很耐心,一厘一厘摸下去,像是在做果殼分離之前地按摩,然後頗有技巧地鉗住黏連的根莖,用力往上一拔——
豐盈充沛的汁水便濺了他滿身滿手。
這時才有聲微弱地嘆息從他嘴邊消散,他将眼球揣進衛衣兜,想要找些東西擦擦手,但這只鱷魚并沒有把他帶到自己的巢穴裏,而是将他領進了一間狀似廢棄實驗室的房間,不知從何處還飄來一股濃郁地惡臭。
不過他沒什麽觀賞的好興致,胡亂拉開幾個抽屜,想要找些東西為他所用。陸乘風也感受到一陣忽如其來的暈厥,自已的意識像是被被什麽拉扯這一般,即将被抽離。
他的眼皮變得黏連而沉重,應攬舟則推開桌子一無所獲地回過身,一張巨型的肖像畫正靜靜在那裏等待。
對視上那副畫的第一眼,寒氣便順着陸乘風的脊梁鑽到頭頂,讓他不由感到些悚然——那些盡力躲避的回憶和那雙血泊裏的斷手卻像一匹窮兇極惡的野狼,在蒼茫地雪原上循着他的氣味一路狂奔。
呼嘯地寒風,墜落地渡鴉,高懸于空中的白日如一雙巨眼,看着斷崖前空洞無聲的深淵。
那是一張畫滿面具的油畫。
猙獰地,邪笑地,露出獠牙的亦或是張大空洞地嘴巴嘶吼地面孔擠在一起,可陸乘風沉重的目光只能捕捉到畫面正中央那張畫着古怪笑意的小醜上。
這瞬間,一切都回歸到原點,那個躲在床下捂住嘴巴的孩子,一張扔在地上的小醜面具,緩慢靠近的腳步聲,以及——
血泊中的母親。
而他耳邊,卻真的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咚,咚,咚,門扉輕扣,歌謠響起。
“來來,我們一起來……”
應攬舟猛然睜開眼,來蘇水的味道再一次萦繞在鼻尖,陸乘風不知何時已經面色慘白的暈倒在了他懷裏,那顆藏在胸腔之下的心髒擂鼓般震動,随着幾句低聲的呢喃變得更加難以平複。
“母親嗎”
這個詞彙顯然在他這裏顯得格外晦澀難明,也激不起任何漣漪。
應攬舟神色茫然地看着陸乘風撫不平的眉心,覺得這是一塊巨大的被他删去的空白,本該不摻雜任何回憶似的感情,而他仍然感受到一股異樣地情緒掐住喉管,讓人難以喘得上來氣。
敲門聲再一次傳來,醫療室的門被推開,齊宣面色凝重的站在門口,那只蝴蝶變異種以一種哀切的神情望過來。
夜風吹開白色的窗簾,如滌蕩在天地間的月色般朦胧,裹挾緩慢輕柔地微塵落在他們身上。
搜查官的長發散開,随風又蜷縮進應攬舟懷裏,那張已然是青年面目的臉龐,在這如水如綢的夜色下,竟脫胎換骨,顯現出幼獸般不加隐忍的悲傷。
應攬舟毫不留情地推開了陸乘風垂在他懷中的腦袋:
“沉。”
“......”
陸乘風醒來時,黎明将近。
他蜷縮在醫療室的病床上,沒有接受機械改造地右腦陣陣抽痛,罕見地給予他一些神經性的痛苦和慰藉——他幾乎麻木地想,這種慰藉是在告訴他,自己作為人類而存在的肢體,雖然遲緩,低效,但仍舊可以帶來鮮活且清晰地痛楚和回憶。
這也或許是當初周則年給他選擇外露式伴生裝置的原因。
機械不朽,而靈魂永生。
他慢慢支撐着身體坐起來,也将那些散落一地的記憶拼圖收納,藏好。
應攬舟坐在那張椅子上,眼前是泛起朝霞的天空。灰白的月懸在一側,如一只永恒的窺視之眼,靜默地注視着,記錄着,又縱容着。
聽見陸乘風起身,觸角先腦袋一步朝着病床的方向轉過去,在空氣中試探般抖出一個細小地弧度,确認之後,才将臉側過去。
這時陸乘風才看清,這只蝴蝶右耳上帶着一條藍礦石的耳墜,先前纏在他的發尾裏,沒有人察覺。現在已然從發絲裏蕩出來,垂在臉側,冰涼地無機物配上他那對古井無波的眸子,詭異地相得映彰起來。
被獵食者終為獵食者。
“那個面具,很重要。”
應攬舟語氣肯定,并不打算以委婉地姿态虛與委蛇,不過他卻沒有提及陸乘風呢喃時說出的語句,本能的覺得那并不是一個可以在這種環境下可以輕松提及的話題。
陸乘風沒有反駁,但也沒認可,應攬舟學着他之前審訊的樣子将轉椅往前一滑,轉輪無聲攆過地面,入侵領地一般探出觸角,又在将要靠近的瞬間驟然懸停。
“想讓我再看一遍你的腦子?”
他感到疑惑。
陸乘風坐直身體:“好看嗎?裏邊都有什麽?
“無法确定的過去。”
應攬舟眉間微微抽動,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将觸角收回來。擡起頭認真注視着陸乘風:“不好奇門開了之後發生了什麽嗎?陸……嗯,陸先生。”
這個稱呼對于陸乘風倒是稀奇,慣來安在他頭上的帽子無非就是狗崽子和隊長,難得有個文绉绉地鸠占鵲巢,到還讓人有點膈應。
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門後邊到底是閻王爺還是觀世音,伸長手将還在桌子邊上肚皮朝天昏昏欲睡的機械蛇掐着尾巴尖提溜起來,揣進兜裏,便要離開。
他不太想和這只蝴蝶再費口舌,這個家夥可遠比看上去那張小白花似的臉蛋來得危險。
指腹上柔韌濕熱的觸感再次泛起,陸乘風默默在蛇尾巴尖兒上擦了一把,不太想去回憶那個畫面。
應攬舟的聲音仍舊平和,溫柔地割開血肉,嵌進肋骨,滿不在乎地鑽進了陸乘風的心髒,□□夠了,還要把捧出來給他看;
“陸先生,一個帶着同樣面具的人,時隔多年再一次來到你面前,你卻不好奇嗎?”
陸乘風的身形猛然一震,被這句話凝固在原地,邁不出步子。
“我有一個很好地交易。”
應攬舟臉上浮現出一種生澀的笑意,綴在他的唇邊,顯然對此不太熟練。
但沒有人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