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已是寅時,京都早已被黑夜籠罩,偶爾亮起的零星亮光也不過是打更的人在走街。
此時的葉家祠堂卻是燈火通明,葉蘊直直地跪在葉家祖先排位面前,眼神堅毅。
“你到底娶不娶崔家小姐!”葉家老太爺葉仙芝拄着一根拐杖站在祭臺邊上,他被氣得上了臉,呵出的氣,連胡子都得顫兩顫。
“爺爺,我不會娶她。”
“崔家老太爺同我是世交!哪裏不好,崔家小姐是哪裏配不上你??”
“不是,是我配不上她。爺爺,你讓我去羨城結個賬,我去了,你趁我不在,你就偷偷訂了親,這也就罷了,若早說也來得及補救,但是你偏偏等這個月末就要成親了才告訴我,連盈盈都比我早一步知道!你從頭到尾可曾問過我的心意?”葉蘊向來話不多,如今一下子說這些,面上雖依舊冰冷,心裏卻早已經翻江倒海。
“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問你作何?這親我已經定了,你不結也得結。”葉仙芝掌管一整個葉家,做事雷厲風行,老年喪子,又獨自把孫子孫女養大,說起話來是說一不二,哪怕是葉蘊跪在祠堂兩日,他心裏雖然心疼,然而卻不能讓步,既然是長房嫡子,就該有嫡子的樣子。他早年也有一個妾侍,生了個兒子,但是家業傳給嫡子是祖上定下來的規矩,而且葉蘊聰慧,若把家業交給他,也算是對得起列祖列宗的百年傳承!
“爺爺你明知道我有了喜歡的人,為什麽一定要逼我。”葉蘊絲毫不動,依舊是筆直地跪地。
“我知道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葉仙芝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歇了一陣,複又厲聲說道,“崔涵衣你小時候也見過,大方淑良,你要是退婚,就是害了她一輩子!”
“我娶了她才是害她一輩子。”
“我床邊第三格櫃子底下的手劄有人動過。”葉蘊冰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那樣子似乎是痛苦,也夾雜着無可奈何的悲涼,“我藏了那麽久,每年都寫的一封寄不出的信箋,你都看過了吧。”
葉蘊話一落,葉老太爺的背明顯的晃動了一下,黑着的一張臉張了張口,到底什麽都沒說出來。
“我記得第一次見鎏雲,他才4歲,他都不記得了,我六歲,我就記得,他長得跟個女娃娃一樣。”葉蘊輕笑了一下,似乎在說自己心裏的珍藏,連笑起來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大聲一點,寶藏就要了溜走了一般。
“他小時候就和現在一樣,也愛穿些亮紅亮紫的衣服,晃的人難受,讓別人不注意他都不行。我不過比他大兩歲,他就哥哥,哥哥的喊我,吵得我心煩,現在長大了反而不喊我了。”
“我對盈盈好一點,他也要生氣,有一次我就多給了盈盈幾個棗子,他還爬到樹上躲着我。那時候是快過秋,樹上葉子都沒幾片,他一身紅衣服哪躲得住。”葉蘊說到這又笑了笑。
“有時候,我也怕,怕他成親,也怕自己成了親,一開始我到底為什麽這樣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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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葉老太爺搖了搖頭,拐杖敲了敲地,發出咚咚的響聲,“別說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椅子起了身,“你知道的他也和盈盈訂了親,你就不能,不能死心嗎?”背過去的老态龍鐘的臉上說不出的滄桑,葉蘊看不到,所以他不知道葉仙芝說出這話的時候,那臉上的凄涼神色。
“爺爺,他能和盈盈成親,我很高興。”葉蘊嘴角微微揚起,“他是戶部尚書的兒子,要不是爹當初救了上官家老太爺,我和他都不會相識。盈盈和他在一起,很好。”真的很好,他原本還擔心鎏雲以後成了親,他再也見不到了。如今鎏雲既然喜歡盈盈,他反而輕松了,就讓他一個人把這種龌龊的心思繼續藏着,反正都藏了這麽久,也不差那一輩子。能經常看到,那就真的已經很好了。
“既然他娶了盈盈,你就不能娶了崔小姐?你這麽做對得起你爹娘嗎!”葉老太爺忍不住轉頭盯着葉蘊,拐杖無力地垂在地上,“就當是爺爺求求你,別怪爺爺用這不入流的手段,爺爺也害怕。。葉家怎麽能無後啊!!!”葉老太爺的表情在這一霎土崩瓦解,兩行濁淚,微駝的背看的葉蘊心裏疼痛不已,然而他不能害了崔涵衣一輩子。他真的不能。
“爺爺,對不起。。。”
屋裏的燭火明亮,一老一少對峙着,誰都沒有再說話,天邊慢慢開始泛起了魚肚白。
“罷了,你自己去退親吧,別損了崔家的面子。”葉老太爺臉上的眼淚被風幹,那多年風霜打造的堅毅又回了過來,最後說出的話擲地有聲,“我就當你爹當初,帶着你一起上了船。以後我的嫡孫只有盈盈一個。”
噠噠的腳步聲遠去,空空蕩蕩的祠堂,最後還是葉蘊一個人跪在那裏。
這日深夜和葉宅一般亮着的還有一處,那便是璃王府。
褚彧坐在床前,看着床上已經安睡的蘇璃,怕吵醒她便一拖再拖,還是沒上床。
自從那日上官府回來,她雖然依舊如往常般施針喂藥,但和他話卻少了很多,雖然看不出原因,但他就是知道蘇璃在生氣。
可明明是他該生氣啊,自己的夫人去勸的別的男子退親,他不能生氣麽。那她到底是在生什麽氣?難道還是為了上官鎏雲。
褚彧低頭看了看自己依舊坐在輪椅上的雙腿,試了試力氣,有輕微的晃動,卻還是擡不起來。心裏不由得沉了下去。
呵,本來,正常的女子怎麽會喜歡一個連走路都不能走的人。
門被吱呀一聲輕輕合上,原本已經睡着的蘇璃緩緩睜開了眼,看着一側平整的床單兀自發呆,不經意飄出了一句嘆息聲。
連過了幾日,明天就是正年節的日子,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璃王府上裏裏外外也是忙碌。玲兒早就探親回來了,如今幫着桃紅大管家一起備年禮,用來別人上門的回禮。不過璃王府向來沒什麽人來,所以她們準備的也很輕松。
“夫人,我前日裏去取藥,聽說葉家和崔家的親事取消了。”初九捧着一個燈籠邊紮邊說道。
蘇璃在一旁正喝茶看書,聽到這句話便笑了笑,偏偏這明豔的笑又被剛準備進門的褚彧看了正着。
“初九說什麽呢,璃兒笑的這麽開心。”
“公子好。”初九彎腰施了禮,放下手裏的燈籠,接過褚彧的輪椅,推到了蘇璃邊上,“公子,我是說葉家公子的親事取消了。”
“哦,就是那日婚禮一齊來的那位?”
“是啊。”
“你最近感覺腿如何?”蘇璃看向褚彧。
“用了藥,膝蓋有些酸麻。”
“這是正常的,以後便不用我來施針了,按時用藥就好。”
“璃兒,你上次說的,溫泉真的能讓我的腿早些痊愈?”
“嗯,按照醫理來說是的,不過也要試一試。”那日回來,蘇璃悶想了幾日,就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褚彧的別苑如何跟她有什麽關系,雖然褚彧曾向她表明心跡,但誰都有心事,連她都有,憑什麽就要別人坦白一切呢。她還從沒想過自己也有這樣小女兒心思的一天,倒是被鎏雲給‘提點’出來了。
只是後來幾日不知不覺有了隔閡,她面子上溫和多笑,內裏其實根本就是冷淡的心性,因此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打破,便一直僵持着。
“那等過了明日年節,我們就去佘山的雁落別苑住一陣吧,好不好?”
“好啊。”
初九看着兩人你來我往,這麽多天好不容易多說了這麽幾句話,原本關于葉蘊的第二個消息都到嘴邊了,還是硬生生咽了下去,反正這消息也不方便讓夫人聽到,就當自己不知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