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年關将近,遠在外的游子也紛紛趕回家過個團圓節。幾條主街兩側的店鋪大都貼起了春聯,挂起了紅燈籠,交相應景。
褚彧和蘇璃在馬車上各坐一側。早上褚彧的一番話似乎還在耳邊:
“一起去,不然不許去。”
“你剛成了璃王妃,又去見一個定了親的男子,我只是怕別人在背後說你的不是。”
“你放心。我只是在府外馬車上等你。”
蘇璃看着靠在倚欄上閉目養神的褚彧,笑了笑才別過頭去,就在那個當口,褚彧也睜開了眼睛。
蘇璃撩起車窗簾子的一角,看着滿眼的大紅色,心裏都亮堂了許多。這段時間她一直沒上街,如意戲館旁邊,那之前還空着的幾家店鋪如今也是賓客盈門了,曾經在太醫署和鎏雲他們一起聽戲,吃夜攤的日子似乎就在昨日,只是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
“ 臨到過節這裏總是這麽熱鬧,你在王府悶了就讓玲兒陪你走走。”
“ 那你呢?” 褚彧突然的出聲,把蘇璃的眼神從窗口收回馬車,放下手下意識地說出口問到。
“我在家看書就很好。”
蘇璃聽了這回答心裏又揪了一下,雖然褚彧平日裏溫潤,但畢竟這七年坐在輪椅上,少不得被人議論,一路走來得忍下多少非議才磨成今天這種性子。
天香樓那次便是這樣,他若不提身份,誰都敢嘲笑他,所以他才不願上街的嗎?
怕自己神情再刺傷到他,蘇璃趕忙換了個話題,“王爺,年節我們是在王府過嗎?”
“年節。。以往我一個人都是去別苑過的。不過現在有你,去哪裏都是一樣。”
“別苑?”
“之前忘了和你說,離秋獵的的佘山不遠。當初發現了那裏有溫泉水,父皇便賜給了我養傷。” 當然還賜了其他東西,但他現下不知道為何卻不是很想蘇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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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璃暗忖:溫泉,霧谷的矮山洞裏也有,對他的凍傷或許會有些效果,若是金針配輔以溫泉,興許能縮短些時間呢。
“溫泉對你腿傷有些作用,我們去了或許可以試試?”
原以為褚彧同意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畢竟他對她還從來沒拒絕過,更何況這還是為了褚彧的腿傷,誰知他沉默了半響,還是一句話沒說,蘇璃斂了斂眉頭,心裏生出了一些疑惑。
“王爺王妃,上官府到了。” 車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蘇璃的思緒。
“你去吧,我在車上等你。” 褚彧溫柔地說道,仿佛從未提到過別苑。
由于上官顯去了戶部司,上官夫人又回了娘家置辦些年關的事,府上便顯得有些空蕩。小厮領着蘇璃向鎏雲的院子走過去,上官府不像璃王府,府裏小道上沒有炭爐烤着,蘇璃有些不習慣的打了個寒戰。
“王妃,奴才去和三少爺通傳一聲。”
“不用了,通傳了他肯定要躲着我。直接帶我過去吧。”
礙于是王妃的身份,小厮也不敢拒絕,只得繼續走着帶路。
“你們三公子的婚事定下來嗎?”蘇璃抱了抱露在外面的紅彤彤的手,開口問道。
“禀王妃,鎏雲少爺親是定了,只是婚期還沒定下。”
“嗯”
“王妃,這裏面進了門就是”小厮一派恭敬,這上官府的人真是本份,她一個王妃和他們定了親的少爺私會,他們還似乎不甚在意。思緒回轉,蘇璃驀然回憶起臨進府門前,褚彧撩開車簾,對她說了句:“代我向上官公子問好。” 那時,門口的小厮們都在。她當時還覺得納悶,褚彧同鎏雲又沒什麽交情,現在想來,他明明就是在幫她襯了底。他的心思總是這麽重,她又怎麽能次次都懂。
罷了,不要再想褚彧了,今天是為了鎏雲而來,蘇璃斂了斂神色,伸出手敲了敲苑門。
“誰啊?說了不要煩我。”
蘇璃一聽就是鎏雲的聲音,“是我。”
不多時,支丫一聲,門被打開,鎏雲一臉驚訝的看着來人,“你怎麽來了?”
“怎麽?還不歡迎吶?”蘇璃也不等上官鎏雲邀請,笑了笑自顧自地進了院子,撲鼻而來的一陣酒香,“怎的一個侍從都沒有?”
鎏雲關上門,“趕出去了,看着心煩。”
“你要娶盈盈?”蘇璃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單刀直入,因為是和鎏雲,她也不想繞彎子。
“你還是知道了,”上官鎏雲單腳支起,坐在院子裏夏日用的涼藤椅上,衣着單薄形容憔悴,臉上一片寂色,和以前穿着紫衣肆意風流的那個上官鎏雲判若兩人。
“上官家三少爺要成親,有幾個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會怪我,”上官鎏雲慘然一笑,“也不是怕你怪我,我才不和你說。我是連自己都覺得說不出口。”
“盈盈一直喜歡你,可她什麽都不知道。你成了親,就當真能對她好嗎?”
“九王爺對你好麽?” 上官鎏雲仰頭一飲而盡,他能對葉盈很好,只是給不了她最想要的,那樣算不算好,他也不知道。
“好,他對我很好。”
“如果有一日,你發現他騙了你呢?你會不會恨他?”
“他不會騙我,我相信他。”蘇璃淡淡地說道,腦子裏卻突然浮現出馬車上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一葉障目,鎏雲之于葉盈,褚彧之于她,麽?
“我只是說如果。” 上官鎏雲不願放棄,依舊追問。
“那我就和我娘一樣,再也不見那個人。”蘇璃看着鎏雲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但盈盈不會,她一定會留在你身邊一輩子等你愛上她,所以你一定會看着自己負她一輩子。”
“呵,你以為我說的葉盈嗎,不,我不怕她恨我的,”上官鎏雲頭仰靠在藤椅枕頭上,眼尾似有晶瑩,讷讷言語,“我只是怕阿蘊恨我,可是,恨我總好過不記得我,璃兒,他這個月末便要成親了,那以後誰會邊陪我聽戲邊催我念書呢?”
“你是說——葉蘊成親?”蘇璃錯愕,她怎麽都想不到,鎏雲是因為葉蘊成婚所以才。。
“你也不知道吧,呵呵,他連我都沒說。還是盈盈說漏嘴,我才知道的。我是賭氣,他什麽都不告訴我,那麽多年,我就連朋友都算不上嚒。他能成親,我難道不能嗎。反正娶誰都是一樣,不如娶了他妹妹,那他這一輩子就都要對着我。”上官鎏雲說到最後仿佛魔怔了一般。
蘇璃看着上官鎏雲,突然想起那日他們一起聽的戲文裏唱的那句:“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想好勸解的話哽在喉嚨口,然而她不能再說了。那是關于他們的年少時候的酒旗風暖,她有什麽資格勸他放下?
“鎏雲,告訴葉蘊吧。”
這是蘇璃離開院子,關上門前的最後一句話。
褚彧坐在馬車裏閉目養神,蘇璃下車之後,這每一秒都似乎過得特別慢,慢地讓他來得及審視自己的心。那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他不過是不願意蘇璃一個人來見其他的男人,這算是一種喜歡還是占有欲。到底一直以來,他對蘇璃的好是為了讓皇帝消除疑慮,還是他自己心之所向,這一連串的心緒不寧,連蘇璃何時進了馬車他都沒在意。
“還在想年節的事?”蘇璃進了馬車一下子感覺到了暖意,舒展了下身體,看到褚彧眼神恍惚,自然地想到了之前戛然而止的話題,或許是鎏雲的問題觸動了她,她比以往都期待今天的褚彧能說些什麽。
“沒有,暖爐熏的我有點困了,上官公子如何了?是不是要備一份賀禮?”
“哦,他自己都還未想清楚,再過幾日吧。”
“嗯。”
一架馬車,兩股心思,終究一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