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月十二日,皇歷宜出行。皇宮的行隊浩浩蕩蕩,從承天門出發,向京中最北的佘山進發。
佘山地勢不高,卻延綿不絕,樹木茂盛,平日用來避暑也是不錯的,皇帝行宮是原本就存在的,只是如今又修葺一番,大臣的住所則定在行宮的兩側,也在這之前的月餘臨時加緊完工,從遠處看去,紅磚綠瓦,聲勢頗大。還有些布帳篷則星星散散地落在周圍。
圍場裏側,皇上已然率着衆皇子大臣進行秋獵,比起朝堂,在這野外氣氛自然是要融洽的多,這次又多了許多大臣的女眷,多是些年輕貌美的大臣嫡女,看起來也是一番賞心悅目。
圍場外側的布帳篷裏。
“昨晚,你記得多少?” 上官鎏雲揉了揉眼尾,半夜他醒了看到蘇璃已經将門上了栓,畢竟蘇璃一個女子,門若不鎖也不放心,于是便翻牆回了家,當然又是被上官顯一頓臭罵,今早出門都沒什麽好臉色。
“你睡之前的,我都記得。”蘇璃一邊安撫着手袖裏的七彩,一邊說道。
“睡時候聽到的,我也記得。”
二人沉默了半響,驀的同時發出了笑聲。有些人,哪怕相識不久,都好像是老友一般,或許他們便是如此吧。
“你臉上的胎記?”鎏雲盯着蘇璃的右臉,上面一塊黃色胎記依舊刺眼地附在上面,仿佛昨晚是他喝醉看錯了一般。
“黃栌和地黃,用醋水才能擦掉”蘇璃眨了眨眼睛,“你若喜歡,我也可幫你畫畫”
上官鎏雲嫌棄地飛快地搖了搖頭,似乎想到了什麽,“你是不是一直在隐藏自己醫術?”
“你看得出來?”蘇璃戲谑地對上官鎏雲的眼睛。
鎏雲白了她一眼,“我記得你進太醫署的時候是第一,但是後來。。。阿蘊他也說你每次試考都是錯的不在正處。。不過他這人懶得深究,只是同我提了一下。”
“我是要當府醫的,只要不進藥藏局和尚藥局,我總有辦法進言府當府醫。”蘇璃說這話的時候,依舊是笑意不改,随意地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若只是這件事,我可以——”
“謝謝,但是我自己可以的,”蘇璃對着鎏雲粲然一笑,她不願将上官鎏雲卷進來,既然從一開始就是抱着最壞的打算,何必連累其他人。“昨天你說 ‘傾國傾城’的時候,其實我想到了我娘。”蘇璃的眼神有些迷離,不知道在看着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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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鎏雲沒有吭聲,只是定定的等着蘇璃說下去。
“不是我誇大”蘇璃抿嘴笑了一下,像是在回憶,“我娘真的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她既是名門之後,能醫善毒,性子也溫柔的很”
戛然而止的聲音,鎏雲等了一會兒,然後呢?
然後呢?天下第一才子言玄亦娶了大梁尊貴無比的長公主,普天同慶,哪有什麽然後。
鎏雲沒有說話,蘇璃突如其來的,以前從來沒流露出的悲傷讓他無所适從。就像是兩個帶着面具的人互相有着對方的把柄,反而能出乎意料的坦誠。
。。。
“盈盈和阿蘊呢?”生硬的轉折,好不容易劃破了許久的沉默。
“葉蘊被張太醫喊走了,盈盈似乎被安排在了貴妃娘娘身邊。”回過神來,蘇璃理了理情緒,或許是昨晚的醉酒,讓她在鎏雲面前不再像以前那麽小心翼翼。
葉盈和葉蘊出生于杏林世家的葉家,家裏是在京中做藥材生意的,開了德濟堂,嫡子行醫,庶子售藥,百年來皆是如此。葉老太爺只得一個嫡子,便是二人的父母,只可惜葉老爺葉夫人當年出了船難,便留下了一雙兒女,在葉老太爺膝下長大。太醫院的太醫令李春風與葉老太爺是至交,這次秋獵便有心引薦。葉蘊從小喜愛研讀醫書,在同齡人中也是翹楚,葉盈則不同,對醫術不是很有興致,幸而家教耳濡目染的,底子比普通人定然要好多了。
蘇璃說完,小心翼翼地将一直藏在袖口裏的七彩放到了地上,任由她自己鑽進了帳篷的縫隙之間,進了另一片天地。
“你就這樣放了七彩?她能自己回來嗎”
“嗯,自然,霧谷比這大多了,也是這樣。”
“鎏雲,我想出去走走”
“嗯好,山林野物多,別跑太遠了。”
蘇璃站在高處的小山丘上,不遠不近的看着獵場中心處的木臺,那明黃色的衣服身影自然是梁淮帝,然而蘇璃看的人卻是那一旁的紫色。
不是第一次見到他,第一次見是六歲,她已經認字了。有一日從書櫃裏不小心翻出了一副畫像,上面的人就是他,然後她便又悄悄放了回去。第二次見是十三歲,洛绾病重,她出了谷到了言府門口,看到他挽着有身孕的夫人,呵護備至,輕輕扶上馬車,她終是沒再上前。第三次,是十四歲那一年,洛绾咯血生生咯了七天,最後死在她懷裏的時候,她重新從櫃子深處拿出了那幅畫像,燒成了灰燼。
她在霧谷獨自生活了三年,只有七彩在她身邊,有一日整理遺物的時候不小心翻到了那張放了十幾年依舊深紅燙金的請帖。
那一天舉國同慶,大梁狀元言玄亦和長公主褚流阮大婚,天下大赦。
那一天洛绾突然臨産,疼了一天一夜,一身血污。
這是第四次,蘇璃卻仿佛已經認識他很久了。
此時,圍場中心的木制獵臺上,梁淮帝正笑容滿面的和一旁的言相聊的開心。
“玄亦啊,你還是疏于騎射,早些年,你哪是只能打這些” 皇帝指了指言相腳邊的獵物,零零散散,不過幾只個頭小的野物。
“陛下是龍行虎步,臣卻是力不從心啊” 言玄亦一身紫衣,容顏清峻倜傥,雖已至不惑,眼尾的皺紋卻不顯得老态,反而別有一番儒雅的味道,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哈哈哈哈,你可別告訴皇妹朕欺負你” 梁淮帝大笑,“桐兒也要5歲了吧,上次見他的時候,爬還不會呢。”
“是啊,大了些反而纏着阿阮,吵鬧的很,這次便沒帶過來。”言玄亦躬身笑着回道。梁淮帝和長公主褚流阮是同母所出,自幼一起長大,感情頗深。。
“你可知朕為何決定讓三品之上攜親眷?”
“ 太子和九皇子皆已年過雙十,仍是無正妃,想來陛下心裏已是有了人選。”言玄亦自然明白皇上還想借機看看結黨之勢,敲打敲打,不過這點,倒還是裝着糊塗才好,幸好已經提醒過褚恒莫要和大臣交往過甚,引來猜忌。
“呵,藺家小女兒喜歡彧兒多年,原本前陣子朕就要下旨了,你可知如何?”不待言玄亦回答,梁淮帝鳳眼一挑,又道“恒兒跑到朕的寝宮來,跟朕求娶藺新瑤,此事你可知道?”
言玄亦臉色如常,還帶上了三分笑意,“太子年輕氣盛,記得幾月前和阿阮也提過喜歡上了藺家小姐,我們還未放心上,竟然還請旨了。”
梁淮帝看了眼言玄亦面不改色,談笑自如,心中猜疑微微弱了一分。
“都是朕的兒子,朕還能有所偏頗不成?趁這秋獵,也讓他們多見見,世家小姐可不止藺家一個,言相你覺得如何。” 這話顯然是說給太子褚恒聽了,梁淮帝負手而立,他和言玄亦同歲,保養得當,依舊可見年輕時的風采,一雙狹長鳳目,不怒自威。
“陛下說的是。”言玄亦伴君多年,知曉皇帝的脾氣,多說多錯,便只能應下來。伴君如虎,前一刻還可以笑容妍妍,後一刻便可能是刀山火海了。
“——張公公” 太監小連子慌慌張張的跑過來。
“慌慌張張的像什麽樣子,別沖撞了萬歲!”大太監張福全原本就一直站在不遠的地方,為的就是不打擾皇上和言相,如今一個小太監如此慌忙,難道讓他這個司禮監的掌印多個教導不周的罪名嗎?
小連子忙附到張福全耳邊。
“什麽?!”
也顧不得其他,張福全趕忙上前,彼時皇上剛準備回行宮休息。
張福全上前施禮,‘噗咚’跪地說道,
“陛下!九皇子被蛇咬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