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你們是什麽人……”聞勁風看着突然闖進來的幾人眉頭緊皺,當看到喪檸去抓聞青與時,臉色頓時就變了。
“住手!你別碰他!”聞勁風失聲喊道。
聞言,蕭亦這才注意到喪檸抓着的人類不太對勁。
那人一身黑色西裝,五官輪廓清俊明朗,一雙桃花眼冷淡而疏離,如果不是對方一直垂着眼,很難看出他的“特殊”。
此時聞青與的狀态并不算好,攥着他手的人力氣大到他無法掙脫。
周圍人争吵的聲音,就像是水壺中燒開的開水在耳邊尖利直叫。
所有的畫面變得扭曲模糊,唯有刺耳的聲音,似能穿透一切,讓大腦一陣一陣的疼。
這種場景聞青與很熟悉,以前也有過很多次。
“醫院那邊說你總是在鬧,不是舊傷就是新傷,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不能發病,會被讨厭。
“阿斯伯格是會對一些‘互動’産生興趣的,并且願意參與進去,他們更多的是無法理解,說話是沒有問題的,家長方面,還是對他多一些耐心比較好。”
“不知道怎麽說話,那就學會閉嘴……”
“聞家要的是一個能登上臺面的大少爺,而不是連話都聽不懂的傻子!”
不能說話,會被讨厭。
他并非不會說話,只是知曉自己異于常人,而少言,能省去很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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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聞青與理解對方傳遞表達的信息,需要三分鐘,甚至十幾分鐘更久。
但往往其他人對于他的耐心只有十秒不到。
後來他試着去記一些單一回複的詞,效果甚佳。
可面前的女生說出來的話,超過了他所掌握的能夠馬上回複的詞彙。
在嗎?要回在。
吃飯了嗎?要回吃了或者沒吃。
聽不懂的不要回。
沒人和他說過喜歡,也沒人想要和他在一起。
所以,現在要說什麽?
聞青與能感覺得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那些目光仿佛是一把刀,透過身體,一刀一刀将靈魂分割開來,比肢體上的傷害要強很多倍。
他們在說什麽?
是不是又在說他奇怪,不正常?
好吵,不要再說話了……
“閉嘴!”聞青與猛地抓起桌上的杯子砸在地上。
由于另一只手被喪檸抓着,他的行動十分受限,玻璃的碎裂聲讓包間內瞬間安靜下來。
正在質問門口幾人的聞勁風,拿着耳機想連接藍牙放歌給聞青與戴上的聞先樂,一邊道歉一邊拽喪檸的蕭亦,茫然無措的尚雨萌和聞聲而來的服務員。
好多人。
一時間包間內顯得擁擠許多。
沒有人再說話,聞青與的情況明顯緩和了一些。
聞青與低着頭,一股青檸的味道和其他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湧入鼻腔,從這個角度望過去,他能看見女生的發頂,下颚的弧線,如雪般過分白皙的皮膚。
還有她帶着笑的眉眼。
根據曾經學過的情緒認知,聞青與可以把那個表情分類在,“快樂”,“期待”,還有別的什麽,他看不出來了。
他擡起頭,快速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人,而後垂下眼。
下一瞬,腦海裏似播放錄像般,調了慢倍速。
聞青與不擅長與人對視,好在他只要看一眼,就能記下來他們的表情。
憤怒、焦慮、恐慌、愧疚……
有人将常見的情緒表達分為500種,籠統點就是喜怒哀懼。聞青與能通過面部表情來判斷對方的情緒,但如果表情是僞裝帶有欺騙性的,他就看不出來了。
她會是在騙他嗎?
至少在過去二十五年時間裏,沒有人在他表現出異樣時,還可以笑出來。
醫生會緊張,路人會害怕,家人會煩躁,而他會崩潰。
喪檸笑起來喜歡歪頭,眼睛亮晶晶的,極具欺騙性看起來人畜無害。
對喪檸了解頗多的蕭亦,只覺得她那個樣子,就和狗見了骨頭差不多。
該不會覺醒了某種喪屍屬性,要啃人吧?
不過目前的狀況來看,發出聲音就會刺激到那個病人,蕭亦不禁感覺頭大。
問,怎麽不驚動人把喪檸帶走?
無奈,蕭亦只能靜觀其變,祈禱喪檸不要在這裏鬧事。
不知過了多久,聞青與才像開機了般,低聲道:“你笑,為什麽?”
“我喜歡你啊!”喪檸毫不猶豫回答,“我們是同類惺惺相惜,應該同仇敵忾……”
“別亂用詞。”蕭亦聽不下去開口打斷。
要不怎麽說喪屍沒心沒肺呢,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根本看不出來氣氛不對。
這裏的人,也就她跟沒事屍一樣。
“我們加個微信吧?”喪檸笑着提議道。
在她心裏,已然将聞青與劃分到自己的陣營當中了。甚至連之後怎麽領着他征戰沙場都想好了。
說完她就掏出自己的手機熟練地解鎖,打開App,舉到聞青與面前。
衆人不敢出聲,尤其是聞家的兩個人,近乎屏着呼吸,見喪檸毫無顧忌的動作,緊張地腰背都繃直了些。
聞青與抿着唇,身子往後躲了躲。只是拉開了距離,沒有其他反應。
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除了黑色的二維碼以外,還能看到頭像和微信名。
一顆檸檬。
頭像是一顆卡通檸檬,綠色的,昵稱叫一顆檸檬,奇怪但合理。
就在聞青與觀察二維碼的時候,喪檸又道:“我叫喪檸,我們之間相遇過的,你叫什麽?”
“……聞青與。”
聞青與思考片刻掏出手機掃碼加好友。
【你已添加了一顆檸檬,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聞青與面無表情地點了幾下,給她備注——桑檸。
一旁的喪檸連忙糾正,“錯了錯了,是喪,喪屍的喪。”
“屍?”
“你笨啊,名字叫屍太暴露了,當然,我不是怕,這只是一種隐匿手段罷了,強者在必要的時候也是要吃虧的。”
喪檸一連串說了一大堆,直到看見聞青與把備注改好以後,才滿意地點點頭。
聞青與:“……?”
衆人:“???”
咱就是說,有沒有人能來翻譯一下?
聞青與試圖理解喪檸的話,無果。
“聞青與的聞。”
他在學她介紹的方式,奈何想不出聞有什麽代表性的詞彙。
喪檸哪裏在乎他姓啥,噼裏啪啦操作完就收了手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一瞬不瞬盯着聞青與看。
人類變活屍,不知道器官變不變,最标志性的就是心髒了。
“你有心嗎?”喪檸問。
聞青與沉默沒說話。
心?心髒嗎?
他點了點頭。
下一秒,喪檸臉上的表情明顯更興奮了,視線落在他的胸前。
就特別想挖出來看一看。
想着想着,喪檸的手漸漸朝聞青與心髒的位置靠近,身體也跟着往那邊傾斜。
她調高聽力靈敏度,能聽到心髒跳動的聲音,有些好奇聞青與屍體運作的方式。
好奇怪,都是屍,她怎麽就沒有心跳。
然後聞青與就沒有表情地生硬道:“離我遠點。”
簡單的四個字,聽起來冷酷無情,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不禮貌。
喪檸“哼”了一聲,嘟囔道:“小氣。”
看一下都不給看,忒小氣。
“你有味道。”聞青與聲音幹脆而又冷淡,他很少主動開口,除非是難以忍受。
距離越近那股味道越清晰。
喪檸吸了吸鼻子,認真地聞了聞自己,堅定道:“沒有。”
“有。”
和貓同住了一段時間,聞青與熟悉貓身上沾染的泥土味。
喪檸身上的味道,就是那個,只不過比起貓,多了些別的味道。
“我保養得很好能自我清潔,不腐爛,不發臭,也不排洩,你憑什麽說我有味道!”
喪檸的語調拔高了一些,有點生氣。
聞青與默然不語,好半晌他才道:“衣服,味道。”
“你說我衣服有味道啊,這就對了嘛,我沒味道,衣服才有,下次不許說我了。”
“……”
在場的人,在兩人加了微信好友的那一刻,就已經麻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有種插不上話的感覺。
說的明明都是普通話,為什麽組合在一起,就一句都聽不懂?
————
維斯西餐廳包間內,氣氛一片融洽,地面上的碎片已經被服務員清理幹淨了,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衆人的錯覺。
只不過,吃飯的人,從三個人詭異地變成了六個人。
“感覺好奇怪……”尚雨萌兩只手握着桌上的杯子,一會兒看看坐在左邊的人,一會兒看看坐在右邊的人,最後看向了低頭玩手機的聞先樂。
“那家夥就是那樣,當領導習慣了,對誰都是一副發號施令的樣子。”聞先樂頭也不擡,懶聲道:“萌萌姐你要是待不慣,我送你回去吧。”
說到這,他忽然想起來什麽,略帶疑惑地看尚雨萌。
“你今天不是值班嗎?”
尚雨萌湊過去看了看聞先樂玩的游戲,“別提了,老板不是個東西。”
“……?”
尚雨萌簡單說了下早上的事。
了解事情經過後,聞先樂握着手機的手不動聲色地攥緊。
“……工作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
“沒事啦,我本來就是到處兼職,早就習慣了,而且蕭先生說會幫我。”
聞言,聞先樂沒再說什麽,只是怕尚雨萌無聊,拉着她在角落裏打起游戲來。
另一邊蕭亦和聞勁風已經度過了尴尬的陌生期,有一句沒一句閑聊着,有種互相探底的感覺。
蕭亦仍是不太放心,頻頻望向喪檸那邊。
生怕一個沒看住,那祖宗又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來。
“你也看到了,我侄子可能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聞勁風注意到蕭亦擔憂的目光,喝了口杯中的咖啡,語氣中帶着些許疲憊,“在他小的時候,就接受治療了,主治醫生是自閉症方面的權威,他恢複得不錯,就是沒有正常孩子對父母的依戀,喜歡一個人待着。”
蕭亦安靜地聽着他說話,眼睑低垂若有所思。
“後來發生了一場意外,小與徹底把自己封閉起來……”
蕭亦忽地出聲道:“我對你們的家事不感興趣,喪檸擅自闖進來,這點我和您道歉,是我沒管好她。”
聞勁風皺了皺眉,“這個不要緊,我看那個檸小姐似乎也——”
不等他把話說完,蕭亦猛然站起身,笑意不達眼底,“抱歉,我們還有事,失陪了。”
他走過去一把拽住喪檸後脖領,強拉硬拽地往外走。
“我就知道會這樣。”聞先樂像長了第三只耳一樣,聽到動靜後嘀咕了句,叫上尚雨萌跟着出去。
聞勁風似乎也沒想到對方這麽不給面子,視線落在不為所動的聞青與身上。
要不是親眼看見聞青與和其他人說話,他都要以為眼前的聞青與是假的。
————
外面。
“我正在交流,你幹什麽?”喪檸雙手環胸,明顯不太開心。
蕭亦下意識罵道:“你交流個p!哪天被人//販//子賣了,你還得屁颠屁颠幫人家數錢。”
那聞勁風什麽意思,喪檸聽不出來,他還聽不出來嗎?
把喪檸當什麽?
治病的工具嗎?
“你好兇哦。”喪檸不是沒見過蕭亦發火,但今天這次,蕭亦的反應有些過激了。
喪檸的原則,遇弱就欺,遇強就躲,氣不過就打。
現在她心情不算糟糕,而且看見蕭亦确實在氣頭上,破天荒地沒有拱火,由着他拽着自己走。
後面出來的聞先樂和尚雨萌一出門就看見,這樣一幕——
蕭亦氣勢洶洶地在前面走,單手拽着喪檸的後衣領,喪檸一動不動身體直挺挺地往後倒,腳跟貼着地面滑動。
期間蕭亦拐了個彎,近乎躺下的喪檸被甩了個漂移,雙腳離地一秒,“砰”的一聲磕在牆上。
那樣子,就像蕭亦拖着個破布娃娃,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掄起來在地上猛摔。
聞先樂:“……”
尚雨萌:“……”
這倆貌似也不太正常。
突然,尚雨萌看到了什麽,下意識叫住前面的人,“那邊是樓梯……”
話音未落,不遠處就傳來“砰砰砰”一連串聲響,喪檸是一路磕下去的。
蕭亦火消了一半,松開手。
又是“砰”的一聲。
大廳服務員:“……”
蕭亦笑了笑,沖衆人解釋道:“不好意思,家裏孩子不聽話,我教訓一下。”
衆人:“……”
虐//待,這絕對是虐//待吧!!
再看地上躺着的那個,沒事人一樣爬起來,指着樓梯喊道:“這個好玩,再來一次!”
衆人的表情瞬間複雜起來,看了看蕭亦又看了看喪檸。
現在年輕人玩得真花。
喪檸的身高在女生裏算得上高挑,目測有一七五,只是平時穿得邋遢,坐沒坐樣,站沒坐樣,沒有半點自覺。
蕭亦是越看越嫌棄,強忍住一腳踹過去的沖動。
正巧這時尚雨萌兩人也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我本來想請你吃飯的,結果……”蕭亦熟練地開口道歉。
尚雨萌見喪檸沒事,輕笑了下,“我發現,蕭先生很喜歡說不好意思和抱歉,真的不用,就算那天不愉快,但您做的這些已經足夠抵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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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了尚雨萌和聞先樂,蕭亦随手在路上攔了輛出租車。
剛上車,他就直接将額頭抵在椅子靠背上,宛如一條死魚,半點不想動。
有點累。
其實,讓喪檸在藍星交幾個人類好友,更有利于她适應這裏。這點蕭亦怎麽可能不知道。
只是在察覺到對方有一絲一毫“利用”的心思在,就難以遏制住怒火,什麽都無法思考了。
蕭亦斜睨了一眼身旁的喪檸,向來愛笑的眼睛此刻格外平靜,似壓抑着某種不知名情緒。
車窗外景色不斷倒退,少女不谙世事,外界喧嚣皆與她無關。
她不屬于這裏,卻又無處可去。
正因為什麽都不知道,反而活得格外輕松簡單。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她的那份純粹,就像保護曾經的……
“砰!”
就在蕭亦感慨萬千的時候,喪檸突然擡腿一腳踹在車門上,那車門瞬間變形整個飛了出去,狠狠砸在遠處的地上。
見狀,司機猛打方向盤,車速極快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耳邊充斥着刺耳的輪胎摩擦聲。
喪檸眉頭微蹙,默默将聽力靈敏度調低。
她頭發被風吹得肆意揚起,後背弓起,面朝外,雙手按在車門兩邊,兇狠地盯着外面。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到喪檸的情況,驚嘆道:“我放了兩倍的消沉劑,這都沒事,變//态嗎?”
消沉劑,顧名思義,是一種能讓生物精神消沉失去戰鬥欲望的藥劑。
蕭亦揉了揉太陽穴,壓下消沉劑帶來的負面影響,周身環繞着淡淡的死氣,沉聲道:“你們還真是陰魂不散。”
說話間,手已然抵達對方的脖頸,五指收緊,指甲瞬間刺穿皮膚,奇怪的是,并沒有鮮血流出來。
那司機就像是氣球紮了個洞,慢慢變得幹癟,腦袋軟塌塌搭在肩膀上,身體不正常的扭曲蠕動着,聲音飄忽不定,“吸血鬼……”
蕭亦沒管他,一把将蹲在門口像門神似的喪檸推下車,自己也跟着跳車。
幾乎是同一時間,整輛出租車“轟”的一聲炸開,化為灰燼。
就連喪檸之前踹出去的車門,也跟着消失了。
“別動。”
一道女聲毫無征兆地響起,聲音冷然,帶着股無形的威懾力。
蕭亦抹了把臉,一手黑,不出意外就是那輛車造成的了,想必這個灰,還有什麽定位追蹤的功能。
他轉過頭看喪檸,果然,喪檸也是一臉黑。
黑臉對黑臉,兩個黑煤炭。
他們兩個好像偷煤被抓包了一樣。
喪檸“呸”了好幾聲,應該是吃了些灰,張嘴吐的時候,牙齒都黑了。
蕭亦:“……”
雖然眼下的情況貌似有那麽點不妙,但是,真的好好笑啊!
蕭亦捂住嘴,全身顫抖,不敢說話,怕自己笑出聲來。
喪檸則死死盯着面前的人類,根本壓不住暴戾的殺意,牙齒被咬合得咯吱作響。
安竹單手握着外形古怪的木倉,手往前移了移,木倉口頂在喪檸額頭上。
仿佛只要她動一下,就會直接開木倉要她的命。
空氣中彌漫着硝煙的味道,對于喪檸這種嗅覺靈敏的喪屍來說,無疑是難以忍受的。
喪檸擡起手,掌心握住木倉頭,輕輕一掰,木倉頭便像橡皮泥一樣被掰彎成對號形狀。
她一字一頓道:“人類,你命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