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憶起少年路九盛
憶起少年路九盛
傅驚璇沒說話，他捏了一把路九盛的手，又把胳膊縮回了毯子裏，語氣平靜道，“他欺負不了我，你過來幹什麽，我話還沒說完。”
“你如果是為了三百多年前地球上被留下的那些人，他們最後的結局想要隐瞞我的話，就不用了，我知道的不會比你少。”路九盛看着傅驚璇說道。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平日裏的純稚此時毫無蹤影，就像一汪深不見底的黑色潭水。
傅驚璇怔住，“路九盛……”
路九盛沒什麽表情，他把腳邊一塊石頭上的雪掃了掃，坐了下來，“你之前不是問過我，為什麽我在能量透支以後會有嚴重的後遺症，而薩爾他們都沒有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
傅驚璇本來躺在躺椅上，聞言坐了起來，身上的毯子垮下去，露出他的肩膀，他穿着寬松的米色針織毛衣，領子有點大，露出一小段精巧的鎖骨。
他的表情糾結，作為一個科研工作者，他當然想知道這背後的深層原因，但他也知道，路九盛不願意說，之前對方喝醉成那個樣子，潛意識都依然不願提起，他沒想到對方會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來，“你不想說就算了，我沒有非要知道。”
路九盛愣了一下，然後咧嘴一笑，牙齒閃白，燦爛的不得了，就像一個初心不忘的少年，“我還以為你一直想把我切片研究呢。”
傅驚璇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等你哪天死了，我不會放過你的屍體的。”
“嗯。”路九盛認真地點點頭，“我死的時候會告訴你，然後你就把我帶走吧。”
傅驚琉撐着下巴饒有趣味地看着兩人，“璇璇長大了，哥哥好欣慰。”
語氣慈祥且充滿兄弟愛。
“死一邊兒去！”傅驚璇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對方，他重新看向路九盛，“你确定要說？”
路九盛笑了笑，“我确定。現在我能說，我想說，這個世界上更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事情，說不定哪天我死了也沒人會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記住我和我的故事，也算我沒白活一場。”
傅驚璇垂下眼眸，“嗯，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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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麽會有後遺症其實我也說不清楚，那種科學方面的東西我懂得不多。”路九盛表情變得沉靜，“但如果非要說的話，應該是我和那種進化因子融合吸收的不是特別好，所以會有排異反應之類的，畢竟我接受實驗的時候，已經十三歲了。”
十三歲？！
傅驚璇愕然。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活這麽久，在我發現自己的記憶有點模糊的時候，我就開始每天一遍一遍重複自己還是正常人時候的回憶，所以反而記得格外清楚。”路九盛苦笑道，“我父母都是生态難民，我從小就爬在垃圾堆裏找玩的，找吃的……”
那時候的他是一個怎麽樣才算活着都不知道的少年。
因為人口銳減的厲害，各國政府都在鼓勵生育，每生一個孩子都會獎勵一些錢，條件好的人自然不會為那點錢心動，但對于窮得連飯都吃不上的人，那不啻于一筆巨款、
可是這筆“巨款”相對養一個孩子的成本來說，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就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
越生越窮，越窮越生。
甚至出現為了領這筆生育獎金而生孩子，領到錢後就把孩子丢棄甚至僞裝意外殺死的惡性|事件。
不過那個時候因為環境問題，每個國家都風雨飄零一片動蕩，這種事情也根本無法監管到位。
少年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他的印象裏，他母親生過至少七八個孩子，但最後在他被賣掉之前，他們家包括他一共只有三個孩子而已，還都是年紀比較大，可以幫家裏幹活的孩子。
在他們生活的那一片巨大的垃圾山周圍，生活着好多戶靠着垃圾堆才能繼續生存的家庭，那裏臭氣彌天，污水橫流，每天都會有垃圾被運送過來，又有垃圾被拉去焚燒填埋，裏面混雜着什麽沒有人知道。
他就親眼看到過他們附近一戶人家把一具小孩子的屍體埋進垃圾堆裏，之後卻沒有被任何人發現，那堆垃圾究竟是被焚燒了還是被填埋了也無人知曉。
他的父母常常因為養活不起自己的孩子而發生争吵，更小一些的孩子都被賣掉了，只有一個老四還留着，他把那唯一的妹妹每天都背在自己的背上，輕易不敢放下來，可有一天他實在是太累了，睡得太沉了，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已經空蕩蕩了。
他那個連五歲都不到的妹妹不知去了哪裏，他麻木得連難過都沒有，就熟練地繼續在垃圾堆裏開始刨東西，把可以用的，可以賣掉換錢的東西撿回去。
他沒有問過那個妹妹的生死，不想問也不敢問。
後來沒過多久，他母親又懷孕了，為了把肚子裏的孩子養大去換錢，他們打算再賣掉一個孩子。
那時候正好有一個什麽公司來堂而皇之的買孩子，少年自己主動去了，本來負責人看他年紀太大不想要他，但是在看到他的外貌後又很感興趣地留下了他。
“黑眼睛黑頭發，你是華國人嗎？”負責人問。
“是。”少年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他是母親不知道和誰生下的孩子，對方應該和他母親一樣都是華國人，後來那個短命鬼的父親喝的醉醺醺的被垃圾車撞死了，他母親就又和附近一個M國本地人在一起，所以他們家除了他，剩下的孩子都是明顯的混血模樣。
“血統很純正的樣子。”負責人感興趣地留下了少年，還破例給了他父母一大筆錢。
之後少年和別的孩子一起被拉在一個車鬥裏離開了，一路上別的小孩子都在哭，在嚷嚷着要回去，他卻沒有一點留戀。
呆在那個地方，即便是死了也會成為垃圾，但只要離開那裏，最差不過是個死。
事情比少年想象的要好得多，他們被送到了一家研究機構，每天都能吃飽穿暖，雖然出不了門，但食物，衣服，呼吸的空氣都是幹淨的。
沒有名字的他甚至還得到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編號——693，就寫在他身上統一樣式的衣服上。
他雖然瘦弱，但力氣大又能吃苦，所以剛開始去就是打雜，做衛生，搬運東西之類的，慢慢的，頭腦聰明的他一點一點學會了認字，也知道了這家研究所究竟是在研究什麽東西，那些小孩子又被拿來做了什麽。
“人類适應力改造計劃”，目的是提高人類對環境的适應力，以求在如今的地球上順利的生存。
簡而言之就是把人類變得可以呼吸污染過的空氣，可以喝髒水，可以吃垃圾，可以調節體溫以适應突變的天氣，對生存環境的要求越來越低，對惡劣環境的适應力越來越強。
這個實驗秘密進行了幾十年，雖然也有進步，但始終難以取得有效的突破，況且還是一個需要進行人體實驗的非法研究，所以後來參與的各國慢慢把這項秘密研究通通叫停了，撤回了全部的資金，銷毀了全部的文件。
但總有那麽一部分人不死心，依然不肯放棄。
而少年所在的地方就是進行這個實驗最後的，也是唯一的研究機構。
那些傻乎乎的天真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面臨什麽，和他一樣把這裏當做樂園和天堂。
少年在默默的觀察，他發現那些孩子最大的不超過五歲，最小的甚至才剛出生。
一歲以內的孩子基本上不會有任何不良反應，年紀越大不良反應越嚴重，而且五花八門，規律難尋，好一點的就是身體某些部位的疼痛，嚴重的會引發各種器官的衰竭或壞死，但比死更可怕的是一些孩子會慢慢變得畸形。
這也是為什麽當時那個負責人嫌少年年紀太大不願意要他的原因。
不過最終的結果是，實驗都失敗了，那些面孔熟悉的孩子總會有一天突然就不見了，然後有新的孩子替補上來。
那些不見的孩子他們怎麽了呢？少年從來不想，就像不想起自己的妹妹一樣。
時間就這樣匆匆過去了一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活條件變好了，少年覺得自己身高越來越高，力氣越來越大，跑起來也越來越快。
他為此感到開心和激動，這樣就算有最後他被這裏趕出去，也可以靠自己努力生存了。
直到有一天，一個身材高大的外國人突然出現在了這個地下試驗室，對方身邊前呼後擁跟着一大群人，少年聽別人說那是世界有名的科學家，也是這家研究所最高負責人。
他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對方，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像對方一樣。
可是他沒想到那麽厲害的人居然會徑直走到自己面前，态度溫和地對自己說話，“693？你就是那個華國人？”
少年點點頭。
“情況怎麽樣，沒有出現過任何排異反應嗎？”科學家問身邊的人。
“沒有，一年多一直在持續通過呼吸攝入進化因子，身體各項素質都有成倍地提高，甚至表現出一些耐毒性，食物裏的污染物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那個經常和少年打交道的人一臉殷勤的說道，“在他身上發生的簡直就是奇跡。”
“奇跡？”科學家嗤笑，“他身上一定有一部分基因成就了這個結果，把他帶進實驗艙，進行正式的實驗，好好研究他的基因，看看和那些失敗的實驗體有什麽區別。”
少年的表情惶恐又茫然，他聽得懂他們的話，卻不明白這話裏的意思。
接着又有另外一個人問科學家，“冷凍庫裏的失敗實驗體已經放不下了，怎麽處理？”
那個科學家的表情冷酷中帶着嫌棄，就好像對方問了一句廢話一樣，“沒用的東西就是垃圾，是垃圾自然就扔去垃圾場，這種事情還用問？”
少年沒有來得及聽更多，他被人拉走了，朝着實驗艙的方向過去。
他很順從，沒有掙紮，最後不只是什麽驅使他回頭又看了一眼那位科學家。
對方渾身上下不染塵埃，棕色的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金絲邊眼鏡的鏡片在少年看來就像閃閃發光的寶石。
真好，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可以活得那麽幹淨。
少年這樣想着，被推進了一個四周都是玻璃的圓柱形實驗艙，然後就失去了意識，墜入了長久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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