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撐着頭,面無表情,羅柏則一直在朝我使眼色,讓我別亂說話。
很煩,非常煩。
我對老詹姆斯說:“我不喜歡,所以不會。”
所有人都覺得我讨厭詹姆斯,所以一直在跟他作對。可是不是的,是他不喜歡我。他撿了我,可我沒長成他想要的那副樣子,所以他讨厭我。這十年來,每次和詹姆斯的會面,都讓我覺得壓抑,我有時候覺得他簡直像一條毒蛇,盤旋在我身邊嘶嘶地吐着信,随時準備着絞死我,再把我一口吞了。
我走下講臺上,聽見他低聲說:“你為什麽會覺得你的喜好能重要到忤逆規則?”除了我沒人聽見這句話。
我突然很想笑。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重要,可一個人活着,連自己的喜好都沒法堅持,戰戰兢兢地活着,就怕一不留神忤逆了誰的規則,也太窩囊了點。
我回到家時,正趕上時午翻冰箱找冰淇淋。他吃得速度太快了,我怕他肚子痛,改成每天帶兩根回來。今天羅柏和孔雀在我耳朵旁邊叽叽喳喳了一路,我煩得要命,把這件事給忘了。他合上冰箱門,靜靜盯着我看。
被他盯得心虛,我站在門口,放緩了聲音問他:“要不我倆一起出去買,你自己挑喜歡的口味?”
他點頭說:“好。”
時午很少說話,更準确一點,是很少對我說話,他和別人——比如超市裏的阿姨們還是聊得挺多的。她們一開始看到時午還是會有點警惕,不太敢走近他。當時我以為時午會不太高興,或者覺得郁悶,但他非常平靜。到後面,漂亮小男生的吸引力打敗了對陌生人的恐懼,阿姨們開始主動對時午說話,我又開始緊張,怕時午不想搭理她們,場面會很尴尬的。但他們一來一往竟然溝通得挺好,連帶着買東西都給我打折。說不定時午的本體是只吉祥物呢。
時午從冰櫃裏拿了一個巧克力榛子和香草牛奶比對着看,導購阿姨倚在一旁,問他在哪裏上學,學習成績怎麽樣。
我看了時午一眼。他把巧克力榛子放回冰櫃,随口說:“第三學院,成績還好,就是教授不太喜歡我。”
我瞪了時午一眼。阿姨無知無覺,笑着對他說:“那肯定是你上課老做小動作,不認真聽講惹他生氣。”
時午朝我一揚眉,故意睜大眼睛答她:“你怎麽知道,我偶爾還逃他課來着。”
阿姨大笑。時午把冰淇淋挑好讓我去結賬,我看着他眉眼彎彎的笑臉,實在醞釀不出火來,只能認栽。
回家的路上,時午低頭撕包裝紙,風卷着蘋果花的白色花瓣繞着我們打了個轉兒,他的額發往兩邊散開,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輪廓清晰的側臉。我偷偷瞄了他一眼,想說一句俗透了的臺詞:我是不是曾經在哪裏見過你?
又或者,是他早就知道我,對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04
孔雀和羅柏來我家那天,正好是期末考出成績的日子。羅柏全B,我只有歷史D,孔雀比較慘,包括歷史在內,三門F。
我對羅柏說,雖然第三學院一直因為詹姆斯教授在職任教而顯得背景頗深,冷酷無情,但保留初代智障AI當吉祥物和至今沒有勸退孔雀,是它極具慈善情懷的體現。
羅柏毫不客氣地笑了,孔雀撲過來毆打我。我側身躲過了孔雀,卻被一顆櫻桃砸中額頭。時午抱着一罐櫻桃走進來:“說話不能這麽沒禮貌。”
羅柏:“陳深,說話不能這麽沒禮貌。”
孔雀:“深深寶貝,說話不能這麽沒禮貌。”
我抓了兩把櫻桃分別堵住他倆的嘴。
羅柏想見時午很久了,我一直不答應,原因之一就是怕時午不自在。到後面才發現時午對什麽都很鎮定。行為邏輯還有點你喜歡我我就喜歡你,你不喜歡我我就當你不存在的意思。私心作祟,我覺得他這樣還挺酷的。
我和孔雀坐在一起打游戲,羅柏和時午在書桌旁聊天。打到中途我被斃頭死了,就剩下孔雀負隅頑抗。
“這個紀錄片如果是在講墾荒百年,那厄斯城是怎麽來的?難道在他們抵達雪庚星前,早就有別的文明存在嗎?”羅柏問道。
我扭過頭看他們,他們在讨論《新生的厄斯》,時午那時候看到一半就跑去睡覺了,我還以為他對這些沒有興趣。
時午低頭想了一下才回答他:“一直以來,《新生的厄斯》這部片子定位都是模糊的。在內容和題材上,大衆認為它是一部紀錄片。可是從真實性來看,是沒法肯定的,它存在的時間太久遠了,厄斯城也早就消失了。在我看來,認為它是一部藝術片可能更準确一點。”
時午說得對,可他避開了羅柏的疑問。我了解羅柏,他是一個很固執的人,不會滿意時午這種避重就輕的答案。
果然,羅柏反問他:“難道因為現在找不出存在的證據,就可以認為它是假的嗎?如果厄斯城真正存在過,你知道這在史學界是多大的震撼!”
時午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看着羅柏。
“你是傻的嗎?”孔雀嗤笑說,“如果厄斯城真實存在,那麽墾荒百年的艱辛就成了一個笑話。你覺得,誰會想要這樣一個令人震撼的笑話?”
“真實就該是真——”
孔雀毫不留情地打斷他:“傻子。你可閉嘴吧。”
他們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合。羅柏神色郁郁,孔雀朝我勾勾手指,輕聲說:“說句難聽點的話,你最好小心一點他。”
時午正坐在陽臺上看着我們,孔雀語畢,我下意識回頭找他,他朝我微微一笑,看起來漂亮又無辜。
我對孔雀說:“我知道了。”
他們離開後,時午站起來走向我:“晚餐吃什麽?試試奶油蘑菇湯可以嗎?”
我問他:“你是故意的嗎?”
時午彎彎眼睛:“你的朋友還挺好玩的。”
我看着他沒有說話,有一瞬間,我希望他一臉無辜地矢口否認,他只是和羅柏讨論了一個無解的難題,他沒有把羅柏引到那個膽敢質疑絕對權威的方向,他沒有站在真相的入口假意敷衍。可他就是故意的。
時午說:“陳深,我保證,我不會害你。”
我才終于發覺,我一點都不了解他。
孔雀對我說,羅柏是我們中最真的那個人,我深表贊同。
第三學院的論壇裏,關于歷史的争論從未停止過。厄斯城到底存不存在?我們以雪庚星人自居,到底是不是鸠占鵲巢的可恥行徑?歷史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厄斯城消失了嗎?難道到現在都沒有證據能證明它的存在嗎?
沒人能得到答案,這些争論都以删帖作結。可答案是什麽,我們都心知肚明。
我不喜歡詹姆斯教授站在講臺上大談墾荒百年的模樣,我想蔑視規則,我想打碎被粉飾了一層又一層的虛僞現實,所以我和孔雀幼稚地用糟糕的歷史成績來表達我們的反抗。
當我被詹姆斯拎到講臺上冷嘲熱諷時,孔雀面無表情,羅柏憂心忡忡。可到頭來,我們在真相面前噤若寒蟬,只有羅柏這個傻子不依不饒。
十年前的“間諜”之亂餘威尚在,屠刀磨得锃亮,刀鋒就對着我們自己,誰敢扯碎畫上的和平,成為真實之路的第一滴血?
05
第二天一早,我就出了門。這是我和老詹姆斯約好每年體檢的日子,我站在路口等了一會兒,他在八點準時出現,開車帶我去軍隊醫院。
和往常一樣,我們一路無話。我走時時午已經醒了,拉開房門探出頭看了我一眼。我只希望他能告訴我,他是誰,想做什麽。可他不願意說。
一套體檢項目下來,四個小時就過去了。老詹姆斯看完我的體檢報告單之後就收進包裏,接着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個午餐,我拒絕了他。
他送我回公寓,回途中狀似無意地開口問道:“你家裏還住了誰?”
我狠狠一閉眼:“我和我男朋友同居,你管得着嗎?”
老詹姆斯笑了一聲:“小孩子脾氣。你知道他是誰嗎就敢往家裏帶。”
“那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怎麽就敢随便撿?”
“你不算,你是我——”
“我是你撿回來的,不知道流着誰的血的小畜生。”我冷笑着打斷他,“還是說,你想聽我喊你爸爸?”
羅柏和孔雀曾經私底下讨論過,同樣都是歷史差得要命,老詹姆斯和孔雀相安無事,怎麽就愛逮着我來折騰,羅柏認為他這種情緒俗稱恨鐵不成鋼,說不定內心非常欣賞我。孔雀則暗戳戳地來問我,我是不是詹姆斯的私生子。這件事以我把孔雀摁在地上暴打了一頓作結。
詹姆斯不是一個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