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通的歷史學教授,他同時還是科學院院士,能出席聯盟重大會議的那種地位。所以在聲勢浩大的“間諜”之亂中,他只憑一句話就能保下我。十二歲之前,我和他住在一起。那時我還非常崇拜他,像個小傻子似的做過很多事情來讨好他。
可是除了每年的體檢,我的任何事情他都不上心。我和孔雀小時候是對頭,他做過最惡劣的一件事情就是把我鎖在學校體育器材室,關了一天一夜。據說學校那天找我找瘋了,畢竟我的監護人是詹姆斯教授,誰敢得罪他。校長把昏昏沉沉的我從墊子上抱起來時都快急哭了,就怕一道撤令下來晚節不保。
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
第二天這件事情上了報紙,主題是頌揚詹姆斯教授為科學獻身,大公無私。
孔雀看穿我本質就是狐假虎威,知道大老虎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終于有膽子來看我。在讨伐詹姆斯虛僞冷漠讨人厭這件事上,我們倆達成共識,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詹姆斯最常對我說的話不是“你是我撿回來的”,而是“你是我創造的孩子”。我聽到這句話時簡直毛骨悚然,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東西?或者在他眼裏,我又是個什麽東西?是他的科學樣品還是實驗對象?
“陳深,不要任性。我是不會害你的。”詹姆斯對我說。
下車時他也一并下來,走過來想摸我的頭發,被我躲開了。
“教授再見。”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06
回家的路上,我看見草地蓋着薄薄的一層白色花瓣,有小蟲子趴在上邊抖了抖翅膀,從我面前徑直飛過去。
我有心想和時午和解。我真的太煩這樣沼澤一樣沉悶的處境了,你們一個個都說不會害我,卻讓我像個傻子似的被擺弄地團團轉。我逃脫不了詹姆斯的控制,可我希望,至少時午他不要騙我。
我剛到門口時,恰好時午打開門走出來,看見我,有些意外地睜大了眼睛。
“你要去哪?”
他擡手指了指他的腦袋:“有人對我下了命令。陳深,我有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和羅柏孔雀有關是嗎?”我問他,“他們會怎麽樣?”
“如果他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我無法保證他能平安無事。”
我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局面特別諷刺。他昨天說不會害我,今天就要去處死我的朋友。而我竟然還蠢兮兮地用他來刺詹姆斯,我剛剛甚至還在想該說什麽來跟他和好。
我幾乎要控制不住我自己:“所以你和詹姆斯一樣,就是聯盟的走狗。他現在位高權重了,你呢,你要抓幾個間諜才夠你上位?”
時午只是靜靜地看着我,綠色的眼睛一動不動,他說:“對不起。”
他越過我要往外走,我一時念起,沒頭沒腦地問他:“你為什麽要哭?”
他有些發怔,回頭看了我一眼,接着輕聲說:“你可能不信,但是愛你,保護你,是我的最高指令。”
間諜在雪庚星是死罪,在那場動亂裏,別說真正的異星人,但凡行跡可疑,都逃不脫監禁甚至是秘密處死的命運。如果羅柏真的因為探尋真相做了違背聯盟公法的事情,那誰都救不了他。
我躺在時午最喜歡的鳥窩裏,想起很久以前老詹姆斯對我說過的話。我總說詹姆斯冷酷無情,但在某個時間段,他也像個普通老人一樣喜歡跟我回憶他年輕時的想法和故事。他說他曾經非常迷茫,我們到底應不應該走一條明知是錯的道路?一邊是眼見的軍校遍地,一邊是節目裏的歌舞升平,這樣矛盾的和平局面到底還能維持多久?但是後來他才明白,聯盟比誰都清楚他們自己的處境,所以他們需要異星人的“間諜”。他們在乎異星人嗎?當然不,但是他們需要虎視眈眈的異星人,讓自己和群衆處于同仇敵忾的立場上。
他說就在那個時候,他喜歡上了歷史。我當時非常不屑,這種假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的。他笑了笑,說一件歷史事件有無數個導向它的因,它有一條完整的脈絡,少了任何一個因都會顯得殘缺。你認真去看,再假的事情裏都會藏着真實。
我閉上眼睛。
羅柏是一個很固執的人,但他并不容易沖動。論壇裏關于厄斯城的争論一直都存在,他不可能看不見。從成績上也可以看出,比起我和孔雀,他是最不可能違背聯盟公法的人。那他當時為什麽表現出情緒激動的樣子?
等等,我為什麽會覺得他情緒激動?
因為他說話時幾次被孔雀打斷,音量一直在拔高,我是因為這個斷定的。而孔雀當時在打游戲,在聽時午和羅柏聊天前,我覺得孔雀這 一局有六成的幾率能過關,可他過沒過,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孔雀的勝負心很重,比起一場與他無關的争論,他更在乎他自己的輸贏。除非,這場争論的意義,在他心裏超乎尋常的重要。
時午對孔雀和羅柏是全然陌生的,在和他們兩個人的相處中,也沒有明顯偏向誰。如果他早有目的,那麽在當時,他自己也不确定目标是誰。
我問時午是否與羅柏孔雀有關,他回答的是“如果他做了不該做的事”。
再假的事情裏都會藏着真實。這個故事裏的真實是什麽?
我以為異星人是聯盟抛出去的活靶子,間諜是排除異己的政治手段。可在這件事上,聯盟沒有說謊。詹姆斯撿了來歷不明的我,在外界看來,我身份存疑,恰好是吸引潛伏下來的間諜的最好誘餌。時午故意接近我,就是為了弄清楚,在我身邊的羅柏和孔雀,誰才是真正的間諜。
而他确實不辱衆望,簡簡單單就把孔雀試探出來了。
07
注意到系統出現波動,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突如其來的暴雨傾瀉而下,蘋果花被雨點砸得稀巴爛,順着水流被下水道孔吞了個幹淨。氣溫驟降,冷風從窗縫裏灌進來,凍得我打了個激靈。
屏幕裏滾動播放着孔雀的照片,他十年間諜的身份終于暴露,甚至夥同其他潛伏的異星人一起意圖破壞雪庚星系統。重大嫌疑犯,情節惡劣,全球通緝。
墾荒百年是人類抵達雪庚星的第一個百年,那時地球氣候急劇惡化,一批接着一批的人類乘坐太空飛船離開太陽系,去各大星系尋找宜居行星。不知道是第幾批人類在遷移中遇上小行星流,偶然間踏上雪庚星的土地,他們決定留下來。
那時的雪庚星并不是理想的居住地,它氣候嚴寒,常年陰翳,日光極其稀薄,大陸荒蕪一片,并不适宜人類居住。好在他們擁有改造自然的技術,幾代人的百年艱辛,終于在雪庚星建立了遍及全球的系統來調配資源,維持人類社會和諧穩定的運轉。
一直以來被聯盟所警惕的異星人同樣也是來自地球的人類。運氣好的遇上了雪庚星,運氣差的早化作宇宙塵埃。而異星人既找不到宜居行星,又不願意将餘生耗在太空流浪,索性向昔日同胞舉起屠刀。不知是那一輩誰預料到未來的動蕩,早早就在系統裏埋下了防禦的種子,才讓那群剛剛喘上氣就被彈雨吓破膽的先輩們掙紮着扛過這一難。
我不敢想象,一旦系統崩潰,異星人再度來臨,等待我們的會是怎樣一個明天。
政府發布強制兵役通告時,詹姆斯打電話給我,讓我別去學校了,好好待在家裏。我冷笑着問他開心嗎,心心念念的轉機終于來了。他不置可否,依舊說我不懂,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我确實不知道,看着自己教過的學生前仆後繼地死去和有機會實現自己的政治藍圖,哪一個能給他留下更深刻的感慨。
羅柏給我打了很多個電話,我不願意接,他也沒放棄,連手環也一并嗡嗡地響個沒停,我索性把它摘下,丢進沙發裏。
我哪裏還敢見他?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胡思亂想,半夢半醒間好像看到時午走進我房間給我蓋了條毯子,外面風那麽大,雨那麽急,可他不管什麽時候,總是幹淨舒服的樣子。總是我會喜歡的那副模樣。
可等醒來真正看到坐在床邊的時午時,我還是結結實實地被吓了一跳:“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沒等他回答我就想起來了,帶他回來的第二天我就錄入了他的指紋。那個時候,我以為至少我可以護他一段時間。可他多厲害啊,哪裏輪得到我來護他?
這一下午睡得我頭昏腦脹的,我揉着發痛的太陽穴,問他:“你還來做什麽?”
時午默不作聲,站起身把握着的一杯水遞到我面前。
他直挺挺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