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Part 童話
Part 6 童話
每個人的心裏都曾有一個童話，他的童話，叫七連。--摘自江解語漫畫随筆《綻放》
高城平時在軍營裏，身邊都是一群糙老爺們兒，吃飯也跟打仗似的，動作說不上文雅，速度更是驚人。就在高城呼嚕呼嚕将一碗雲吞面吃完，連湯帶水全灌進肚子，放下碗的一瞬間，他才注意到，對面的江解語正一臉震驚地看着他。
“咳……那個，平時在連裏習慣了，那什麽，你慢慢吃，慢慢吃，不着急。”
江解語點了點頭，恢複了咀嚼的動作。
江解語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是安安靜靜的，除了餐具時不時無意間與碗碟的碰撞聲，小小的咀嚼聲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的聲音。她似乎總是左右開工，喝湯會用小勺子，吃面也是挑到勺子裏，不會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音。高城看着她吃飯這副慢悠悠的樣子，不僅沒覺得無聊，還有一種在看小貓吃飯的感覺。
小時候，軍屬大院裏有一只流浪貓。高城很喜歡，但高母覺得流浪貓會捉老鼠，身上也不幹淨，還會掉毛，說什麽也不肯讓高城養。高城只能每天偷偷拿家裏的食物去喂那只小貓。他始終記得，那是一只白色長毛貓，兩只眼睛一只金黃，一只幽藍，很是好看。小貓看到高城從來都不會出聲，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高城給它帶了食物，它也不會沖上去吃，而是等高城離開，才會小心翼翼地靠近，再慢悠悠地将盤子中的食物一點點舔幹淨。
江解語很像是那只小貓，她安安靜靜，不驕不躁，就連吃飯也是慢條斯理，似乎帶有自己的節奏，讓人覺得很舒服，很平和。
這邊高城看的是開心了，可另一邊，江解語卻是被他看的味同嚼蠟、如坐針氈，很快就徹底沒了胃口，放下了餐具。
“吃飽了？”
江解語拿出手帕擦嘴，點了點頭。
高城擡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中午十二點半。正是飯點。餐廳的人越來越多，環境也逐漸嘈雜了起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好像有點吵，要不，換個地方？”
江解語沉默着點了點頭。
兩人起身離開。
高城沒有說要去哪裏，江解語也沒有問，默默地跟在他旁邊走，高城絞盡腦汁地想要找個話題緩解一下這該死的安靜，卻不料感覺手臂一沉，忽然被江解語扯到了一邊。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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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解語連忙伸手捂住了高城的嘴，臉上滿滿地都是焦急，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抵在唇前比了個“噓”的手勢。
高城未說出口的話就這樣消聲了，可與此同時，他的心髒開始怦怦亂跳，聲音大的讓他覺得，比剛剛他說話的聲音還要響亮。
真是……見鬼的毛病！
江解語見高城不出聲了，轉過身，鬼鬼祟祟地看向他們剛剛所在的方向，高城順着她視線的方向，看到了兩個穿着講究的中年女人。
“你說這事兒是不是黃了啊！約的十二點見，這才十二點四十多，怎麽就走了呢？”江母一臉擔憂。
“沒事，嫂子，這個不行還有下一個，那好小夥子還不多的是！咱家小語那麽漂亮，還愁找不到好人家？”江解語的姑姑見江母如此，只能耐心安慰“我看啊，這次咱們沒碰上也好，要是碰上了，孩子也尴尬不是？”
江母嘆了口氣“要說咱家小語年紀也不大，我這當媽的也不是多着急把姑娘嫁出去，就是想着有個新的開始，能讓她把前面那位忘了。可我這一細想吧，又覺得還是不穩妥。小語那麽單純，這頭一回相親，萬一這相親對象不是個好東西，那我豈不是又把我姑娘推進火坑了？還是得親眼看看才能放心！”
“咱現在幹着急也沒用，我看這人不在，估計是回家了。咱們回去問問小語，不就什麽都知道了！”江解語的姑姑挽住了江母的手臂，兩個人越走越遠，江解語目送他們離開，松了口氣，轉過身，卻見高城正一臉凝重。
高城蹙着眉毛，看向江解語“這都過去一年多了，還沒緩過來？”
江解語将頭發挽到耳後，搖了搖頭。她走到了一邊的座椅上，拿出了便簽本開始寫字：
--那你呢？
高城蹙眉想了想“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想那些已經離開我、放棄我的人。更珍惜眼前的，比如，我的兵，我的連隊，我的家人。回頭想想，可能還是不夠喜歡吧。”
江解語點了點頭，在紙上寫道：
--我其實也差不多。
“那你母親怎麽會覺得你一直沒緩過來？”
江解語用筆杆戳了戳下巴，想了半天，才落筆：
--可能是因為，我長大了吧。從前我是個小孩子，心裏有個特別美好的童話，那個童話能給我很多的快樂和安全感。可發生那件事之後，童話破碎了，所以，我長大了。人一長大，就不會那麽快樂了。
一時間，高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畢竟，那件事裏，他和江解語說是站在相似的立場上，但總有不同。他和方茹不過是一年多，真正相見的時間可能兩只手就能數得過來。可對于江解語來說，于志飛是她的整個少女時代。他忽然覺得，于志飛其實運氣很好，能被一個姑娘那樣放在心上，甚至看做心中的童話。
江解語見高城若有所思，覺得這個話題實在是過于沉重，想了想，她再次落筆：
--既然都已經過去了，就不要聊這些讓人不快的事情了。這次見你，你似乎黑了許多，是有演習很辛苦？
“當兵哪有不黑的？一天天跟着那群孬兵風吹日曬的，要是還能白白淨淨，那才有鬼了！”
江解語有些好奇：
--可是，你不是軍官幹部麽？幹部也要跟着戰士們一起訓練嗎？
說到了自己的連隊，高城瞬間來了精神。
“這連隊和連隊之間也是不一樣的，別的連隊的長官什麽樣的都行，我們七連的可不一樣！我們鋼七連至今已經有五十八年的連史了，早年在朝鮮戰場上為國浴血，。傳承至今，仍舊是團裏拔尖的尖刀連隊。像你說的那樣的長官在部隊裏有很多，但是絕對不會出現在七連，七連的長官永遠都和戰士們在一起。”像是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卻是越發的眉飛色舞“我一直覺得吧，那些常勝連，大功連，演習的時候打過幾次勝仗就敢叫常勝，拿個集體二等功，就敢叫大功，真的都是一個個不怕寒碜！我們鋼七連可是拿過三次集體一等功，你看我們驕傲了麽？”
江解語憋笑，鋼七連驕不驕傲她不知道，但是這高連長的驕傲卻是肉眼可見的。
“別看我手下那群癟犢子一天天嘻嘻哈哈沒個正型，到了戰場上，那可各個都是好樣的！好兵！”說到這，他像是哽住了。
江解語大為不解，這人怎麽忽然一瞬間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
--你怎麽忽然不說了？
高城咬牙切齒“也不能說都是好樣的，有個例外……”
于是，江解語從高城的口中，知道了一個名叫許三多的“孬兵”。高城可以在半個小時內，連續不斷地用各種修辭各種形容，去吐槽這個兵，并且遣詞造句絕對不重樣。江解語不明白，這個人到底給了高城多麽大的刺激，畢竟，在江解語看來，就憑高城這态度，這架勢，說不定這個兵給高城帶來的“傷害”，比背叛了高城的方茹更加嚴重。
“……這孬兵，就用倆雞蛋，讓我們全連戰士一個多禮拜的付出付之東流，我當時真的是斃了他的心都有了，本來尋思着演習完了趕緊将人送炊事班或者生産基地去，不過他們班長說什麽都不讓，非要将他帶出個樣子來。”
--這個兵，有個很好的班長。
高城看着江解語的話，點了點頭“這倒是，我當年大學實習那會兒，這位史今史班長就幫過我很多，他是我手下最好的一個班長，看兵的眼神也比我好！”
說起這個班長，高城又是另一幅神情了，江解語覺得有意思，便落筆追問：
--既然他看兵的眼神好，想必他堅持要帶的這個許三多，也有過人之處吧。
高城又一次帶上了痛苦面具“我是沒看出來！唉，我也不圖別的，就想他照顧好自己的前途，別讓許三多那孬兵給拖累了才好。”
--高連長，其實你的心裏也有個童話，你的童話就是你的七連，你的兵。
高城看着江解語，半晌，點了點頭“他們就是我最重要的一切。”
……
“呦，還知道回來啊！”
高城推門換鞋，将軍帽挂在了門口的衣架上，聽着自家老媽的陰陽怪氣，只覺得頭疼。
“看你這滿面春風的，怎麽，遇上仙女兒了？”
高城一語不發地将外套挂好，而後去洗手間洗手。高母緊追不放，跟着高城靠在了洗手間的門口“臭小子，我問你話呢！你沒聽見啊！”
高城嘆了口氣“也就見了一面，您讓我說什麽啊？”
“感覺這姑娘人怎麽樣，你們今天都一起做什麽了？”
高城想起了這一天從中午兩人在餐廳見面，一直到剛剛将人送回家，臉上不知不覺就帶上了一絲笑意，讓他看似淩厲的面容柔和了些許“其實也沒幹什麽，就中午一起吃了個飯，後來就四處轉了轉，再然後，一起去吃了個晚飯，再就是剛剛送她回家。”
“那你感覺怎麽樣啊，能處得來麽？”
高城拉過一邊的毛巾抹了把臉“開始的時候有點尴尬，不過後來倒是還好，我跟這姑娘之前有過一些交集，所以倒也不至于無話可說。”
“什麽？見過？你一天天就泡在軍營裏，上哪去認識的人家姑娘？”
高城頓了頓，最終迫于母親的眼神，還是妥協了“其實，她是于志飛的前女友。”
高母瞪大了雙眼，那不就是跟你一樣被……被……
高城生無可戀“是是是，您說的對，就是跟您兒子一樣倒黴被綠了！”
高母有點尴尬“我也不是那個意思……不過，這樣會不會有點不好。這知道的，說是巧合。那些不知道的，還不定背後怎麽說呢！”
高城嘆了口氣“我管別人咋說！我坐得端行得正，問心無愧，為啥還要怕這怕那？該怕的不應該是于志飛和方茹麽？”
高母見高城忽然發脾氣，心頭也冒起了火“你個混小子！有這麽跟老媽說話的麽？這八字還沒一撇就護上了！我看你小子以後怕不是要娶了媳婦就忘了娘！”
高城一邊閉眼吸氣，而後走到門口，套回衣服，拿着軍帽就推開了家門。
“诶？這麽晚了你又要去哪啊？”
“回連隊！”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