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蝴蝶
第39章 蝴蝶
“…齊顯,我數三二一,你不起來我權當碰瓷處理。”
齊顯的身體抽搐一下。
“我說真的,你這樣不配合,我們很容易錯過門禁時間。你看啊,現在十點四十五。如果你立刻爬起來,我們狂奔過去還是有地方睡的。”
齊顯手指敲擊地面。
“哥…今天兩度啊哥!你想在天臺過夜嗎?”
齊顯躺得筆直。
居意游抖抖桶把最後一滴酒掃光,認命地站起伸個懶腰,做起了拉伸熱身運動。
他壓完腿一躍至齊顯身側,雙臂從齊顯腰側圍着抄起,掂掂重量,就把人攔腰夾在了右臂下。
剛向前行進沒幾步,拖拖拉拉剮蹭地面的聲音就打斷了腳步。居意游低頭看:齊顯腿忒長,他彎着膝,腳卻全耷拉在地上,一雙嶄新的白色皮面運動鞋此刻已經挂上幾條刮痕。
要是這麽拖一路,齊顯醒來會跳樓吧。
居意游嘆氣,将他扔下,把他帶來的塑料袋子一撕兩半,分別裹在兩雙鞋上。為求穩妥,甚至在腳腕處打的死結。
齊顯再次被夾起上路,皮革剮蹭聲變成了塑料袋的窸窸窣窣。
本以為能在外刷個車拖着齊顯趕回寝室,卻沒想到中途就犯了難。
圖書館大門落了鎖,門衛室早已空無一人。
整棟樓陷入沉寂,只有從門縫處吹來的風聲隐隐現現。聲控燈因他倆不再走動,“嗒”地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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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意游雞皮疙瘩爬了一身,抓着齊顯的手五指猛地并攏。
“啊!”
一聲慘叫使這棟樓重回光明。
“啊!”
又一聲慘叫,被掐醒的齊顯重重摔在地上。
齊顯撐着地勉強站起來,看看面前呈螳螂攻擊狀态的居意游,他捂着被掐痛的腰,剛要開口抱怨,結果張嘴就是個酒嗝。
居意游飛起的手腳放下,先發制人:“天臺上不醒,害我費勁拖你一路。現在門鎖了,咱倆大廳打地鋪拉倒。”
齊顯嗝打個不停,他憋着氣暫時止住,扯住了居意游衣袖。
“幹什麽?酒醒了就一起找點兒能蓋的,不然明早大門一開同學們首先見到兩具凍僵的屍體。”
齊顯不說話,手向上移,緊攥住居意游的手腕。
“我去,疼。這麽用力,耍酒瘋打架嗎?”
齊顯松手,他撥開亂發,露出一張痛苦的臉,眼睛被酒氣熏得通紅。
“嗝,”他深呼吸咽下接着的嗝,咬牙切齒,“您好…不好意思…”
“…哈?”
“請問、嗝、想吐,怎麽辦?”
居意游先是被禮貌用語砸得一愣,随即跳起,抓上齊顯的手狂奔向東南角。
“我擦!你忍一忍!忍忍再吐!你可以的!”
“嘔、唔。”齊顯在颠簸中捂着嘴,與湧上的東西艱難鬥争。
“嘔——”
廁所隔間裏開了閘。
居意游站在門外,擔憂道:“沒事吧你?”
聲音漸無,齊顯的手從隔間中升起,打了個OK手勢,然後又開始哇哇大吐。
頗有把胃吐出來之勢。
門鎖“咔噠”,齊顯從裏顫顫巍巍走出來,兩腿呈Z字抖動。
居意游本想上去扶,卻被一根手指推開了。
齊顯:“謝謝,不用了。”
怕是因為臉上太狼狽,不願意讓人靠近看見。居意游讓開,顯出身後的水池:“那你先漱個口洗個臉?”
齊顯點點頭,乖巧站在水池前打開水龍頭,他上身甫一彎下,四面八方的頭發就向臉前湧來,雙手捧起的水一大半都澆在頭發上。
居意游下意識地伸手過去從兩側攏起頭發,将整理好的一束虛握在手心。
洗臉的人明顯遲疑了。
“頭發礙事。你洗你的。”
“…謝謝。”
和浸過水的頭發不一樣,幹燥狀态的順滑卻沒什麽重量感。居意游食指和中指滑進發間摩挲起來。尋思着剛剛醉倒總要往頭發上蹭了灰,但摸起來的感覺就是很幹淨,主觀能動性真的好可怕,連觸覺都能被控制改變。
齊顯洗臉時也晃晃悠悠,身體不時地前傾。在居意游看來,最明顯的就是脖子,有一下沒一下蹭上他托着頭發的手背,冰涼。像是有目的性的、只落在一處的雪花。
如果忘記齊顯剛剛吐得昏天暗地,現在怕是個十分溫馨的景象吧。要是發生在平常的某一天就好了。居意游心裏不自在,幾次變換站姿,手始終任勞任怨地攏頭發。直到齊顯洗完直起身,頭發從手裏溜走,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是出神了。
“非常感謝…”
他及時改變話題:“剛剛來的時候發現最裏面的自習室沒關燈。我記得好像是考試複習周專開的通宵自習室?現在考試推遲了,估計沒人在裏面。不過學校也真夠狠的,自習室還開着,門居然關了。來通宵自習室還得破釜沉舟、被斷退路。”
齊顯神情呆愣,這些話太長,他的CPU處理不動。
居意游:“我是說咱們可以去自習室,裏面肯定開了暖氣。”
齊顯擡腳就出衛生間,嘴裏念叨着:“好的…”
居意游驚訝于齊顯聽話得異常,雖說平時齊顯也從不拒絕他,但嘴上少不了幾句毫無攻擊力的吐槽。現在的齊顯可謂是有求必應,且應得禮貌到令人恐慌。
居意游讓他打開自習室的門。
“不好意思打擾了,”齊顯敲敲門,無人回應,他輕輕推開三分之一,“你先進。”
居意游讓他找個座位。
“你看這個位置可以嗎?”齊顯将凳面放下。
像是他最開始認識的齊顯。
那個站大太陽底下猶猶豫豫不敢上電三輪、用“不好意思抱歉”轟炸居意游的齊顯。
只是智力比原來更令人擔憂。感覺非常好騙。
居意游有些不好的心思,這麽好的機會不做點什麽就太可惜了。
他撐着桌面湊近齊顯,嬉皮笑臉道:“問你點事兒,你酒醒之後能忘嗎?”
齊顯認真點頭:“好。我會努力的。”
居意游:“性取向是、哪一邊?男生在你的考慮範圍裏嗎?”
齊顯沒有像他想象中裂開,而是神情嚴肅地思考起來。
不久,齊顯鄭重答複:“這其實是個比較冒昧的問題,一般來說不方便回答。可是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話,我很抱歉,我只能說我并不确定,因為目前并沒有能支持我得出結論的全面的依據,而且我對人類不太感興趣hiduhc@¥#js”
居意游目瞪口呆,媽的,這麽短個問題怎麽能問出這麽長的答案,這是選擇題,又不是分析題,誰有耐心聽完這些陳述啊。
但他堅持不懈。
“那我呢?有可能喜歡我嗎?”居意游打斷長串回答,說完覺得這句話急切又直白,實在跌面兒,又驕傲仰頭找補,“哼哼,其實都無所謂,我的魅力不會因為你的否定就消失。”
齊顯徹底陷入沉默。
沉默得居意游想把他的腦袋狠狠砸向桌子,使他物理失憶。
好在他行動前這人有了反應。
齊顯托腮仔細看他,從頭發到下巴,目光比螞蟻在身上爬還讓人難受,像夏天黏上皮膚的一次性防護服。
忽然,齊顯一拍腦門:“哦,想起來了!你是居意游!”
醉鬼再禮貌也還是醉鬼。
居意游:“…對,是我。所以呢?是居意游答案會有什麽不同嗎?”
齊顯:“好像沒有,我不确定。還沒有充分論據的時候不能輕易得結論。”
居意游:“喜歡這種情緒很難察覺嗎?一個人怎麽可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另一個人呢?”
齊顯:“可是喜歡和喜歡也是不一樣的。我可以肯定地說,我喜歡,但是不是涉及‘性取向’的那種,我不知道。同一種情緒再次細分,這些分支的差別細小微妙,我不知道該怎麽分辨。在我有把握分辨出來之前,我不能下結論。”
居意游語塞,幹點啥事都跟搞論文似的,真到寫論文的時候又哭天喊地,什麽人啊?有什麽不好分辨的?喜歡和喜歡還不好分?你會做關于朋友親人的夢?會想和朋友親人打啵?真會的話那就玩得有點變态了。
看齊顯仍舊又困惑又苦惱,居意游壞心思上頭,笑嘻嘻地開始犯賤日常:“不确定的話,我有個辦法。要不要試試?”
“什麽辦法?”
“不确定就親…打個啵呗,打完不就知道了?”
“……”
“開玩笑——”
“是個好主意。”
居意游猛地瞪大眼睛:“哈?!”
齊顯否定道:“可是,打啵能分辨喜歡和喜歡,卻解決不了其他問題。首先不能解決性取向的問題,因為缺少其他性別樣本,無法排除雙性戀泛性戀等可能;其次即使我是同,也不能證明我喜歡你,因為沒有排除其他男性。一次實驗得出的結果不具有普适性,得多次對比設置對照組才行。”
居意游:“……”
齊顯總結道:“所以一定要打啵的話,我不能只和你打啵。”
居意游:“……”
齊顯補充道:“而且我不喜歡打啵。”
能不能換個詞。
怎麽都用這個詞?很文雅嗎?
居意游:“…你講完了嗎?”
齊顯:“嗯,講完了。”
居意游:“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多話呢。”
齊顯:“對不起,你覺得煩了嗎…”
居意游:“是啊,真是、好煩啊。我放棄。不打啵了,咱倆改打架吧。”
齊顯愣了會兒,然後一陣慌亂,手腳不再自如,在凳子上如坐針氈。打架?打架怎麽可以的啊?不行,必須阻止!
怎麽阻止?
不知道。反正除了打架,怎麽樣都可以!
齊顯腦內循環着這一段對話,試圖尋找打架的替代品,他捕捉到兩個字,還未來得及考慮可行性,就立刻付諸行動。
他右手扶上鋼絲球腦袋的後腦勺、向自己攮過來。
居意游眼前的五官放大,那雙線條柔和的眼睛上下緩慢重疊、适時地阖上,他自己的眼卻越瞪越大,眼珠子盯着對方的鼻梁、一齊卡在正中間——對眼了。
擦,什麽東西啊?
見了鬼了?
距離越來越近,居意游已經能清晰看見齊顯眼尾處的痣、數見向下彎翹的睫毛。他心裏像是八百只蝴蝶在靜脈奏交響樂、最後沖破靜脈。如果齊顯還清醒,他會嚴肅糾正居意游——靜脈不會搏動。
可即使告訴居意游,他也完全不在乎,自顧不暇的時候怎麽有餘力思考這些。他的手指緊摳桌面,破舊桌子的一角翹起木刺,在他指肚要紮不紮的,反而撓得痛中帶癢。在這種懸而未決中,居意游心中一定,他放松手指、緊閉雙眼,欣然等待遙遠的五厘米帶來的漫長的一秒鐘。
“唔。”
不是一點落下,是一面覆過來。
也不是陌生的,這感覺莫名熟悉。
居意游經驗貧乏,卻也能立刻斷定:和他打啵的絕不是另一張嘴,而是一只手。
瘦長的手剛好完全扣住他下半張臉,掌心正對着嘴唇。
他悄悄睜開一只眼睛,不料正撞見在對方眼裏略帶疑惑的自己。
距離正确。
他确認,他們接吻了。
只是隔着墊在中間的手。
啊,這種熟悉感,想起來了。
在丙泊酚編織的夢裏,也是這樣,齊顯忽然吻過來。實際卻是一些被齊顯稱作性幻覺的東西。他意識沉浸的時候,齊顯明明是嫌他太吵,用手把他的嘴堵上了。
感覺也完全不同,他分明記得那時候是涼的,現在卻是溫熱的、稍帶潮意的。這讓他忍不住想,是緊張,還是單純的只是被暖氣熏染。
居意游呆住,反應比醉鬼更加遲鈍。
他又聽見交響樂在身體內部奏起。
即使違背課本、毫不科學,他也要說——靜脈會長出蝴蝶、蝴蝶振翅産生脈搏,他還要說——意識決定物質、夢境操控現實。
齊顯的手是不由自主地搭上去的、和居意游的距離是不受控制地縮短的,他的一半腦子被酒精泡成漿糊,另一半腦子清楚地知道自己全受酒精支配了。一切行為都怪前一半沖動不計後果、後一半不作為旁觀。
可是另一半只是樂見其成,并不是完全失控。他憑借直覺伸出的墊在中間的手就是最好證明。
居意游在提出要求,他不會拒絕。雖然不喜歡接觸,但無所謂。可這是親吻,不管用多玩笑的語氣說出來都無法改變這一事實——它是容易釋放錯誤信號的行為、是邊界必須明确的行為。即使對方首先提出,在此情形下實踐仍舊顯得輕浮。輕浮不該是對待居意游的态度。
本以為自己完美解決又一兩難困境,齊顯拉開距離,還沒來得及沾沾自喜,就注意到居意游迷蒙的眼睛和緊閉的嘴巴。
他試圖讓居意游回神,卻以失敗告終。
這可吓壞了齊顯。
是在介意隔着手?
他連忙道歉:“對不起,太冒犯了。但我、我不想打架,所以才…認真想了想,打啵還是不太好,我們不是那種關系。你放心,我的手剛剛用洗手液搓了很多遍的…比嘴幹淨?”
對方不予理睬。
那是在介意打啵?可明明是居意游先提出的。
難不成……
齊顯再次道歉:“你是生氣了嗎?我真的很抱歉…我沒反應過來你是開玩笑的。也是,怎麽可能突然就說要——”
“我沒開玩笑。”居意游猛然回神,趕緊打斷。
“啊,這樣。”
窗外的風亂拍玻璃窗,偶爾從縫隙透過一點、把窗簾微微吹亂,最後被蒸騰的暖氣打散。暖氣真是厲害,不僅會擠壓肺部導致缺氧,還會揪紅人的臉頰,好惡劣的暖氣。
居意游抱怨着。
安靜中忽然落下一句話:“一次實驗,好像也夠。”
居意游擡頭:“啊?”
齊顯打了個哈欠。
齊顯說:“不需要對照組、不需要控制變量,一次實驗足夠判斷出性取向、喜歡的區別、喜不喜歡你。如果能夠直接證明最終需要的總論點,那前面的分論點需不需要支撐就不那麽重要了。”
齊顯說:“我喜歡你。”
齊顯放下手。
齊顯閉上雙眼。
齊顯趴桌子上睡了。
睡得幹脆、睡得毫無顧忌。
居意游掏出手機:“別睡啊!再說一遍!快起來,還剩百分之一的電!還能錄音!”
所以說最煩醉鬼了。
作者有話說:
嘿嘿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讓我CP請各位吃甜甜小蛋糕!!!
希望朋友們吃得愉快!!!
大家都要天天開心!!!
(本來周一要發,但章節短節奏不太對,所以兩小章合在一起啦,抱歉抱歉。)
(不是不寫啵嘴,只是齊顯是個笨蛋。非貶義。就、他目前幹不出來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