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家
第35章 家
“準備好了嗎?”
“報告!準備好了!”
齊顯使勁一緊毛線帽系着的兩條麻花穗兒,扭頭看看淹沒在花花綠綠、只露一雙眼睛的居意游,道:“走,拉箱子,下車。”
兩人順着人流湧向車門,凜冽的風經過狹小門口,更具穿透力,從眼睛滲向四肢軀幹,紮得直想竄回座位,無奈人實在多,只得随着流出車廂。
待回過神,全身都已經暴露在冷空氣中了。
倆人把拉杆挂上胳膊肘,揣兜緊着棉襖往站裏走。誰也不敢說一句話,生怕只那一口哈氣就把口罩浸濕。
好不容易進了站,居意游在角落将口罩掀起小小一角。一會兒沒說話,險些憋死他。
“你家在哪兒?打車?地鐵?”
齊顯猶豫着答道:“道裏。我…不太想回家。”
居意游愣住:“本來想方便的話去你家坐坐,你…”
齊顯:“啊、你也不想回家?”
居意游蹲在地上:“我們這麽着急忙慌辛苦奔波,究竟有什麽意義。”
齊顯想,意義可大了,他可是在路上解決了人生一大難題啊。
兩人不敢在外逗留,又沒法在對方家借宿,只好各回各家。分別時居意游鄭重道了句“假期快樂”,得到齊顯勉強的微笑。
他知道,這個假期和其他假期一樣,不可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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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剛進門就看見鞋櫃下擺了一排陌生的鞋,兩大兩小,剛好一家四口。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客廳順着過道傳來——
“哎呀,齊顯還沒放假啊?我看人家其他大學的都回來了。”
齊顯輕輕關門,打橫提起箱子,蹑手蹑腳地潛向自己的房間。
“齊顯?這孩子,回來也不說句話。”
啊,被抓到了。
齊顯立正站好,鞠了一躬:“姨,中午好。”然後推門而入,“咔”鎖上了門。
“就說一句話啊?我是姑姑吧?”
門外很熱鬧,不過不影響齊顯補覺。
他中途醒過幾次,一次是不知道堂弟還是表弟的在門口喊他玩,一次是一家四口離開時吵吵鬧鬧、将門狠狠碰上發出巨響,一次是他媽媽敲着房門質問他怎麽這麽沒禮貌不打招呼。
前兩次齊顯眼睛一睜一閉、毫不在意,但最後一次齊顯卻很無奈,他不贊同這種說法,還能有幾個人比他更禮貌的?要做到什麽程度?跪下說“感謝各位莅臨讓寒舍蓬荜生輝真是我三生有幸”嗎?想到這點,他心安理得地又睡過去。
直到敲門聲再度響起,問他晚上吃什麽。
齊顯有氣無力道:“炸雞翅。”
門外:“油炸的不健康。”
齊顯:“紅燒茄子。”
門外:“非得紅燒嗎?”
齊顯:“清炒油麥菜。”
門外:“沒油麥菜了。真是,越沒啥越點啥。”
齊顯:“…”
門外:“到底吃什麽?”
齊顯:“不知道,随便。”
門外:“挑還不會挑,随便怎麽做啊?”
齊顯:“…”
門外人唠唠叨叨走了,留下一句:“指望不上你,沒點主見。算了,吃豬肉炖粉條吧。”
齊顯睡不着了。
飯桌上的氣氛更奇怪,一家就三個人,齊顯覺得三個人之中已經劃分了兩個陣營。當然,他自己肯定在單人陣營之中。
畢竟面前的兩個人都在埋怨他。一個用眼神,一個用嘴巴。
什麽放假不和家裏說、進門不先按門鈴、見了親戚不問好,尤其是第三條,簡直天理難容。
齊顯低頭扒着米飯,心裏一條條反駁:放假時間他自己都不清楚、回家帶着鑰匙哪有敲門的必要、問好不是問了嗎還特地點明是中午好。
“你在聽嗎?”
聽着呢聽着呢,聽得可認真了。
“齊顯?”
“啊。”他擡起頭。
媽媽皺眉數落他:“又不是不認識,坐下來和你姑聊聊天不行嗎?”
哦,姑姑啊,我叫的什麽來着?齊顯陷入思考。
“人家還不少提到你。”
不如不提。齊顯面容扭曲。
“你這什麽表情?有什麽不滿你就說出來。”
齊顯頓了頓:“這是可以說的嗎?”
“當然可以,我有阻止過你嗎?”
齊顯放下筷子,翻起舊賬:“去年他們來的時候問我在哪上學、學的什麽,我說北聯農大學英語。你記得他們什麽表情嗎?驚訝惋惜又想笑。我知道農業大學不好笑、外語也不好笑、在農大學外語更不好笑,都很正常,可是在他們聽來不一樣。好像我是實力不行運氣也差,迫不得已只能去農大、去學外語、甚至在農大裏學外語,每個關鍵詞都能戳到他們的興奮因子。”
“所以呢?你自己知道不是,不就行了?”
“可是有些人就是不得不去在意別人的看法。可以說,我受不了在北聯農大學英語大部分都因為這個。好像在農業大學,只有學農業才正常。然後我轉專業了。”
“你轉了不就行了嗎?一家人還非要計較陳年舊事的。”
“本來我以為到此為止了。暑假她們又來,知道我轉去農學專業,說苦讀十幾年又回去學種地放牛,這大學上不上的有什麽區別。你知道我個英語專業的,為了過轉專業考試,每天晚上自學高數化學生物學到幾點嗎?輕飄飄一句話,上的十幾年學沒意義了,大一迷茫的一整年沒意義了,為了考試付出的努力沒意義了,轉專業之後成倍增加的課程和作業也沒意義了。”
“難道你上學就是給別人上的嗎?你轉專業不也是你自己想轉的嗎?你要不想幹,誰能勸得動你?”
齊顯端起碗,把剩下的米飯全扒進嘴裏,一言不發地盯着對面。
“不說話了?你不是要說嗎?這可不是我阻止你,是你自己不想再說的。”
逐條反駁和阻止,有什麽不一樣嗎?反正都是得不到哪怕一丁點兒理解。齊顯站起身準備離開。
“這就走了?一口菜都不吃?”
沉默許久、和空氣融為一體的某位中年男性擡手結束這場單方面的問責:“別管他了,吵吵鬧鬧的幹什麽。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倒掉刷刷吧。”
齊顯大翻白眼,留下最後一句:“你怎麽自己不去刷呢。”随後徑直離開。
煩死了。會隐身的更煩,争執的時候氣兒都不喘,結束了在這兒講成何體統、站在自以為的高處說教別人,手腳健在卻慣會支使。
一個家庭中最多餘的存在,像24h不斷電空調房裏的老舊電風扇。唯一的功能就是降低生活成本。且具有極高的可替代性。
得多古板守舊的人才會買一個以備不時之需啊。
齊顯把自己砸進被子裏,隐約聽到廚房傳來的流水聲,不用猜都知道誰在洗碗。他抑制着自己沖去廚房的沖動,唯獨今天不想去洗碗。
這個家裏長手的好像就只有自己和媽媽。可是同時,長腦子的也就只有自己和爸爸。此處腦子特指看得清、弄得懂自己處境,并且想方設法離開。
看樣子到死這兩個人都無法兼具這兩種器官。又可惜又可氣。
他煩得雀神連掉兩星,恰在這時視頻電話切了過來。
“看來你家裏也不太平,居然能讓你露出這種表情诶。”
是居意游。
“太平得很,只有我在生氣。”
“那你說說怎樣才能不生氣?高興一點嘛,快過年了。”
“準備去看人類倒黴圖鑒。”
“哇,居然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好惡劣啊你。”
“嗯,我就這樣。”
居意游貼近屏幕,笑了笑:“那我給你講點兒呗。”
齊顯疑惑:“講什麽?”
居意游:“我姐剛被趕出…主動離開家門。”
想也知道是何等血腥的場面,夾在中間一定很難做吧。齊顯面露不忍。
居意游:“但是看得我都樂死了。”
齊顯:“啊?”
居意游:“她出門前一把飛刀‘唰——’擦着我爸媽的臉釘到牆上,嵌了足足兩厘米深。你都沒法想象他們那臉…綠了吧唧,可好笑了。”
齊顯:“要不你別笑了,你笑得難看到也挺好笑的。”
居意游臉立刻垮掉:“不要拆穿我啊,我在認真逗你笑。”
齊顯:“我看你是特意來找我倒苦水。”
居意游:“這都被你發現了。”
倆人對着手機輪流講着剛到家就遇到的無語事,居意游從齊顯的講述中找到盲點——“你和那家人見那麽多次,有那麽多難忘的回憶,居然還能把姑叫成姨?”
齊顯磕磕巴巴:“我、呃、我故意的。”
居意游恍然大悟:“明白了,她肯定記憶深刻,半夜想起來都能被氣到起床罵兩句。”
齊顯贊許地點點頭,一副“知我者居意游也”的樣子。
事實上是真忘了。
居意游的臉和名字都幾度對不上號,可別提其他人了。
作者有話說:
這章寫得我自己也挺迷茫,拿去問了問身邊兩位朋友,得到了完全相反的評價。
朋友A:喜歡,有趣,只要我不代入角色。
朋友B:你在水字數。
真的,日月可鑒,我可能會無意間摻水,但絕不會主觀上故意水。
其次,朋友A能夠理解齊顯,朋友B卻顯然不把這種程度的家庭瑣事放在心上。看她們做出不同的反應還挺有意思的。
暫時不知道大家怎麽看待這章,我首先滑跪聲明:真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