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老爺,有拜帖。”官家朱全捧着一張貼子從外面進來, 恭敬遞給正在偏廳看賬本的秦義。
秦義以為是往來商客, 并沒在意,接過帖子就放在了桌子上, 繼續看上個月的入賬。
安氏在給香香做衣裳,正逢着,聽見門外喜鵲叫得歡騰, 停下手裏的活看去, 兩只毛色光亮的黑白分明的喜鵲正在門口争先鳴叫,似在報喜,她笑道:“瞅瞅門口都有喜鵲來了,我們家是不是又有什麽喜事了?”
秦義也朝門口望了一眼,大笑起來:“可不是有喜事兒, 我們上個月的收入可有去年收入的一半。”
“真的?”安氏驚喜。
她雖對錢財并不看得太重,但這樣可觀的收入還是讓人歡喜的。
“如假包換。”秦義笑着說完合上賬本, 端起桌子上的參茶喝了一口, 視線無意見瞥到那張貼子, 只看到貼子上那個榮字就被茶水狠狠嗆着了, 一邊胡亂放茶杯, 一邊咳着嗽去拿貼子。
安氏把半成的衣裳放到簸籮裏, 走過去忙給他拍背舒緩, 責備道:“慢點喝, 別樂極生悲。”不就是多賺了點錢嘛, 至于激動成這樣?
秦義推開她, 抓起桌子上的貼子,瞪大眼睛,仔仔細細的看着上面的府名:榮宅。
沒錯就是榮宅!
“怎麽了?”安氏見秦義剛剛被嗆得通紅的臉變得異常嚴肅,不解的看了貼子一眼:“榮宅?我們相識的人有姓榮的嗎?”
秦義這會子沒功夫理媳婦,忙打開帖子,一字一字認認真真的看完,又複看了好幾遍,确認沒有錯後,合上帖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會子怎麽又笑上了?”安氏見丈夫的臉色像三月的天兒一樣,一會這樣一會那樣,實在納悶。
秦義笑而不語,将帖子放到安氏手裏,繼續喝茶,這會子茶都給他喝出蜜的味道來了,好甜啊!
安氏打開看了一遍:“這個鮑昌海就是上次在山水鎮遇到的那個?”
秦義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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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與他并無往來,他怎麽突然要來我們家?”安氏疑惑問,秦義說他大有來頭,這樣的人突然來找他們是為何事?
秦義見自家媳婦一臉擔擾,拿過貼子,讓她坐下,然後指着貼子上的榮府二字問:“你可知這榮府是何人所住?”
“不知。”安氏搖搖頭:“府城有這樣一所宅子嗎?”
秦義道:“當然有,但是遠在東郊別苑,不被人所知。”
安氏看着丈夫,見他眼裏閃着激動的光芒,問出了心底的疑惑:“這鮑昌海究竟是何身份?讓你如此激動?”
“淑儀,我激動的不是鮑昌海,而是這榮宅的主人,也就是鮑昌海的主子。”
“榮宅究竟住着何人?”
秦義趕忙坐直了,小聲道:“這榮宅的主子并不姓榮,而是姓楚。”
“楚?”楚乃是國姓,難道……安氏聲音提高了幾分:“你是說……”
秦義趕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小聲些,這事在府城是個不外傳的秘密,我也是無意間得知,但從來不敢議論,你想想,當今天下,姓楚名榮的是何許人?”
“榮、榮親王……”安氏說着說着忙捂住了嘴。
天拉,鮑昌海的主子竟然是當真天子唯一幸存的弟弟,受盡萬千寵愛的榮親王,傳言他不理世事,常年雲游在外,所以就連當今天子楚睿也極少見到他。
先前秦義說鮑昌海是上面的人,她本以為是哪個大人府上的親信,還說青蕊好運,從此在大官面前露了臉,前程不可限量。萬萬沒想到秦義指的上面是皇族,那個傳言中的榮親王竟然就和她住在一個地方。
皇族,對于他們這樣的商人來說簡直太遙遠了,就連娘家是官,也從未見到過皇族之人,更別說如今竟然能與皇族中人打交道了。
安氏也激動起來,站起來走了走:“香香她爹,你說,這榮……榮爺找我們有什麽事啊?”
他們家可一直是老老實實的本分商人,從來沒有牟取過暴利,逢年過節還會施粥赈濟貧苦人家,實在沒犯什麽事,不應該找上他們的。
秦義知道的事情遠比安氏要多得多,這榮親王并不是雲游在外,而是在下面幫皇帝做事,一些皇帝不好出面的事,都由榮親王暗自解決。
例如,前段時間,朝中一個權臣,兩次三番挑戰皇帝的權威,皇帝面上對他十分容忍,還大肆嘉獎,可是不久後,那權臣在回家的路上,被暴民殺了。
自此,朝中人人自危,再不敢亂說話。
再往遠了說,就是前兩年北邊的戰事,估計也是楚榮暗自搞定的,楚榮這人,外表良善,內心可是個狠毒的主兒,惹了他,不死也得脫層皮兒。
這些事要是讓媳婦知道了,指不定讓他別與楚榮往來,可是天家之人,又豈是你說不往來就不往來的?而且他早就有心要把秦家的生意做大,這樣的機會他豈會放過,生意嘛,自然是有風險的,只要小心謹慎一點,還是不會出問題的。
至于鮑昌海要來找他的事情,秦義估計着,一定是青蕊的果子實在太特別,以楚榮天家之尊的身份,怎麽能容忍連百姓都吃得着的東西,而皇室卻沾不到邊兒?
但這事對秦家和羅家都是天大的好事,他求也求不來的機會就這樣從天而降了,這羅家果然是秦家的貴人,貴人啊!
按下心底的激動,秦義小心翼翼的将帖子收好,他決定要把這張帖子供起來,收好帖子,他笑着朝門外指了指:“你剛剛不是說喜鵲來了,我們家有大喜事了嗎?”
“你是說榮爺找我們不是壞事?”安氏也看了看已經空空于也的門口。
秦義哭笑不得:“天家的人找我們自然是好事,你這腦子怎麽想的?”
安氏這才放下心來,覺得有些口幹,坐下來喝了口茶。
“趕緊吩咐下去,把秦家上上下下打掃一遍,再吩咐廚房,買上等的酒肉,至于招待的茶果,淑儀,你親自去準備,記得,一定要把弟妹種的果子全部擺上來,別的什麽也不要弄。”
安氏也是玲珑剔透的人,聽秦義這麽一說,當下就明白了:“你是說榮爺派人來找我們是因為青蕊家的果子?”
“那當然了,今年弟妹家的果子不是有一部分賣給了鮑老板嗎?我想,這鮑老板定然在榮爺面前說了什麽,所以榮爺這才派他過來……別多說了,趕緊辦事去,這事辦成了,不說銀錢什麽的,我們秦羅兩家都能光宗耀祖了。”
安氏想想也是,要是和皇族扯上關系,豈不就光耀門楣了嗎?趕緊依言下去忙活去了。
第二天天沒亮,秦家就忙了個熱火朝天,鮑昌海來到秦家就看到上上下下都幹淨整齊,連柱子也擦得透亮,地板一塵不染,下人們也一個個精神抖擻。
秦家三口就別說了,夫妻兩個一臉親切的笑,兩人的女兒香香打扮得嬌嫩可愛,見到他甜甜的喊了聲伯伯,畫裏走出來一般的孩子,笑嘻嘻喊他,讓他心裏說不出有多慰帖。
坐來下喝了茶,看着桌子上擺着的一盤盤時下最吃香的果子,每盤都擺出各種好看的花色,見了就食欲大增,他原本在家裏已經吃了不少,還是沒忍住用簽子叉了一個烏梅吃,入嘴甜,烏梅的一粒粒小果肉化成汁在嘴裏散開,簡直想把舌頭吞下去。
他當下就忍不住誇道:“青蕊這丫頭,種果子簡直有一手絕活,怎麽旁的人就種不出她這些稀奇又美味的果子?”
“是啊,想想我們和羅家也相識快四年了,這些年我弟妹種出的東西可從來沒讓我們失望過,就說我秦家半壁家産是靠羅家掙起來的也不為過。”秦義答道。
安氏也忙說:“可不是,我弟弟弟妹一家可是難得的好人,這些年供給我們的果子都是市面上聽都沒聽說過的,可是他們給出的價格非常低,要不,就憑這新鮮勁兒,哪不得賺個家財萬貫。”
鮑昌海聞言點頭,物以稀為貴,物以鮮為珍,這些果子都是見也沒見過的,味道又極佳,将來,不但會得到整個楚國人的喜歡,更會引來他國的青睐,到時候以高價售往他國,哈哈,還怕楚國不富嗎?
這事只是他的一個臆想,實施起來也不易,自然不會現在就說出來,他看了兩口子一眼,問:“聽聞秦老板下面還有幾個弟弟,怎麽又會和羅家結了金蘭之交?”
秦義兩口子看了香香一眼,便把羅家救了女兒的事情如實相告。
鮑昌海面上挂着贊許:“這羅家人不但能種莊稼,還有一份善心,實在難得。”
他當初的決定是沒錯的,這樣樸實良善的人将來就算是大富大貴了也能保持原來的面貌,這秦家也一樣,坐下來這麽久,就淨誇羅家人了,對自家的事是一個字也沒提,得恩不忘才是做人的根本。
這樣的人才配得到主子的提攜。
秦義夫妻自然是連連答是。
“我蕊姨當然好啦,她對香香可疼愛了,不過,不止對香香,她對旁的人也挺好的。”香香見大人們在說青蕊,也趕緊誇贊起來。
大人也許會說謊,可孩子不會。
鮑昌海揉了揉香香的頭:“真乖。”
秦義夫妻見鮑昌海對他們淡淡的,倒是對女兒格外親切,相視一笑。
很快飯菜準備好了,一家子請鮑昌海上了桌,看着滿桌的好酒好菜,鮑昌海面不改色,遠不如看到一桌子果子要來得興奮,秦義想來也知道,鮑昌海是榮親王的心腹,什麽山珍海味沒見過,這些不過是顯得對他的尊重,必須準備而已。
飯桌上,鮑昌海傳答了榮親王的意思:“我家主子有意将你們的果子運往京城。”
秦義大喜:“一切聽榮爺和鮑老板的。”說到榮爺時,他抱拳朝京城方向一揖,顯得格外敬重。
那些果子由他販賣到京城和與榮親王運到京城可是截然不同的結果,他運過去,最多也是賣給官家,而榮親王則是直接運進皇宮,要是得到宮裏的主子青睐,他秦家就要成為皇商了,好激動,嗷嗷!
鮑昌海笑了笑,主子的身份,他不說秦家自然也知道,只是雙方不挑破這層窗戶紙,畢竟主子的身份不是誰都可以議論的。
安氏想了想,還是問:“尋我義弟和弟妹那兒?”
“那邊我也會去一趟,但這事還需要秦老板遮掩一番。”鮑昌海看了安氏一眼,面露愉悅,不錯,沒有想獨吞。
秦義還擔心安氏的話惹得鮑昌海不悅,如今見他臉色輕快,這才放下心,道:“自然,我義弟弟妹兩口子雖然是本分人,但畢竟生活在鄉下地方,人多嘴雜,這事鮑老板就放心交給秦某便是。”
一頓飯吃得賓主皆歡,雙方商定三日後出發去山水鎮,鮑昌海就離開了。
鮑昌海走後,秦義夫妻激動得滿面紅光,安氏道:“秦家和羅家是不是要交好運了?”
“豈止交好運,到時候名利雙手,秦家就會印上皇商的名號,皇商啊,想想就覺得氣派!”
安氏兩眼冒着金光,秦家要成皇商了,那安家也會水漲船高,太好了,想到什麽,她問:“我們是皇商,那羅家是什麽?”
秦義撓了撓頭:“皇農?”
山水鎮鵝田村。
青蕊正在給果樹施肥,頭茬果子已經摘得差不多了,這剩下的二茬果得精心侍弄,雖然比頭茬果差點味道,比普通果子還是強很多的,而且一般人絕對察覺不出來。
在果園幹活簡直是享受,樹下陰涼不說,看着滿樹結滿的各種紅的黃的黑的青的果子,幹起活來十分帶勁,渴了餓了也不用擔心,想吃哪種果子就摘哪種,爽歪歪有木有?
不過青蕊對果子并不太讒,當然,也不排除她吃多了的緣故。
抓着一把混了肥料的草木灰正準備施,就見二牛帶着秦義來了,後面還跟着個人,好幾次被二牛手快的扶住才避免摔個四腳朝天,青蕊定睛一看,是鮑昌海,當下迎了上去,鮑昌海怎麽說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得好好報答才是。
“秦大哥,鮑老板,你們怎麽來了?”青蕊把草木灰放回去,又冼了手,向前笑道。
秦義笑呵呵道:“鮑老板說想來看看你種的果子,我正好也來給你們送銀子,就帶着他一道來了。”
“這樣啊,來,鮑老板我帶你在園子裏逛逛。”青蕊笑看了二牛一眼,兩口子帶着秦義和鮑昌海往園子裏去,一路上給他介紹果樹:“鮑老板,這是烏梅樹,烏梅冬天開花,春天結果,夏天成熟,我們這有句俗語,五月初五,楊梅落土,意思是不超過端午節,楊梅就沒有了。”
鮑昌海點點頭:“丫頭,你年齡不大,看着倒像是個老莊稼把式。”
秦義也忙點頭:“這話我早就想說了。”
“我家蕊兒在種地方面确實有天賦。”二牛也忍不住誇媳婦。
青蕊笑笑:“只是比旁人多花些心思罷了。”說着繼續往裏走。
“這就是樹菠蘿?”鮑昌海看着面前一排排參天大樹,樹上挂滿了個頭極大的果子,心情十分澎湃。
青蕊點點頭:“這個果樹種了三年才開始結果,我都等得有些擔心到底結不結果子了,不過看着這樹牛高馬大的,就算不結果子将來砍了造房子也不錯,就放着了,沒想到今年就開始開花結果。”
“果樹要這麽長時間才結果子?”鮑昌海雖然跟着榮親王在民間生活多年,但底層未曾涉獵,以為果子很好結呢。
秦義笑道:“是啊,果樹不比莊稼,耗費的時間長,結出來的果子是個什麽樣兒又不可預知,所以莊稼人少有這樣大面積的種植,也是我義弟和弟妹兩口子膽大心細,才敢這樣大肆種果樹,旁的人家可沒這份氣魄。”
二牛看着媳婦眼裏都是笑:“種這些果樹都是我蕊兒的意思,我只是偶爾幫幫她而已。”
鮑昌海聞言對青蕊又多了份好感:“嗯,要是如此說來,能種果子的人确實不凡。”
青蕊謙虛道:“我也是摸着石頭過河,好在這些果樹也沒讓我失望。”她是現代人,又有空間在手,自然敢種這麽多果樹,要是她是古代人,也不敢貿然行動,果樹比莊稼可難種多了。
秦義笑道:“你也沒讓我失望。”
“你們同樣沒讓我失望。”鮑昌海也道。
青蕊看了看鮑昌海,對秦義的話她理解,可鮑昌海這話從何說起?
秦義是明白鮑昌海的意思的,笑看了青蕊一眼,帶着鮑昌海繼續往前走。
青蕊和二牛對視一眼,怎麽覺得這兩人好像有什麽事瞞着他們一樣?
逛完所有的果園,鮑昌海有些疲累了,青蕊就現摘了些果子給他吃,吃了新鮮的水果,又在果樹下席地而坐的休息了一會兒,鮑昌海才恢複了力氣,問:“這一大片山的果樹,有多少畝?”
“這是我們整個村子的山地,大概幾千畝地,為了提高産量,果樹我種得比較稀疏,所以真正算起來,估計也就是一千多畝果樹,我娘家也種了幾十畝,平時我也會順便照看着。”
孫家的果樹才種下兩年,要結果也得明年去了,所以當下是種草莓賺錢。
秦義道:“這已經不少了,全靠你一個人打理,還有莊稼,弟妹,你簡直太厲害了。”
鮑昌海贊同這話,這丫頭當初見着時就覺得與別人不同,如今看來豈止是不同,簡直天差地別,一個女人家,種這麽多的果樹莊稼,還種得這麽好,太有本事了。
青蕊道:“不是我一個人,以前有鄉村們幫忙,如今我家二牛和武館的徒弟們也會來幫我,其實我根本沒做多少活,大部分是靠着他們幫忙,我還頂個好名兒,實在羞愧。”有些功勞實在不能獨攬,不然得被人當怪物看了。
“就算這樣,你也比一般女子要強許多了。”秦義笑道。
鮑昌海點頭:“秦老板所言極是。”
接下來,三方把果子售往京城的事宜商定了,鮑昌海帶着幾筐新鮮的果子走了,秦義見四下無人,風吹着樹枝發出細微的響動,頭頂上果子挂得滿當當的,相當隐蔽,這才将鮑昌海的身份透露了一些。
青蕊聞言驚道:“秦大哥是說鮑老板是京裏的大人物?”
先前聽說果子要賣到京裏去,她很高興,她種的果子能一步一步走遠,得到認可,她自然是歡喜的。可如今,又被鮑昌海的身份驚着了。
這會子連二牛也有些不淡定了,京裏的人可比府城要高上兩個檔次,府城上面還有郡城呢!
“這事你們不要外傳,反正和鮑老板有了生意上的往來,于我們兩家只有利沒有弊。”秦義叮囑道。
青蕊和二牛自然答好,難怪秦義當初看到鮑昌海的時候那般恭敬,青蕊提出賣一部分果子給鮑昌海時秦義半點意見也沒有,反而很高興,原來鮑昌海是京城的人,聽秦義的口氣,身份還不一般,搞不好是哪個大官家的親信。
青蕊呼了口氣,這是要飛黃騰達了麽?都攤上京裏的大人物了。
秦義看着兩口子,暗想,只是告訴你們鮑昌海是京裏的大人物就讓你們如此激動,要是知道鮑昌海後面的主子是皇親國戚,你們還不得跳起來,哈哈,想到以後到了可以告訴他們鮑昌海真實身份的時候,兩口子的神色一定是無比精彩,他就興奮。
不久後的一天,青蕊做夢也沒想到,她一介農婦,種田能種出這樣一番大成就,皇農,雖然歷史上從沒有這樣的名號,但只要是有個皇字,就等于是地與天相接了,一條金燦燦的光明大道正在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