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深處

第21章

商闌手忙腳亂地拽出好幾張紙，将門板上和自己身上的污漬清理幹淨，一再确定門外沒有人，這才走了出去。

他看着鏡子裏，沒有過多表情的一張臉，雙唇通紅，勃頸處還帶着沒有散去的紅潮，方才驚心動魄的一段時間，腦海中飛速閃過無數畫面，身心俱疲。

商闌在衛生間待到臉上沒有多餘的痕跡，這才離開，路過女衛生間時，突然聽見了裏面傳出來的聲音。

“商總，這事您也不能怪我啊，這麽大個城市，這麽大個商場，我哪知道怎麽就偏偏遇到您老婆了，而且……好好好，是我的錯行了吧？要不然我親自去跟您老婆道歉去？”

“商總，真的是偶遇啊，我沒有包了，所以才去逛商場的，可是都沒看到喜歡的……這可是您說的啊，我保證！謝謝了商總。”

商闌面無表情地離開，樓下仍然是歌舞升平一派盛景。他站在二樓圍欄處朝下看，禮堂中央的位置，顧延章握着黎若的手翩翩起舞，鋼琴曲回蕩在大堂的每一個角落，逐漸遠去，化作風和塵。

須臾，身後腳步聲走近，是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傳來的啪嗒啪嗒的聲音，商闌沒有回頭，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停頓一秒，随即離自己越來越近。

“我以為是誰呢，這不是商秘書嗎？”

商闌看向身邊，這才微微一點頭：“羅小姐。”

“商秘書真客氣，您叫我倩倩就好。”羅倩嫣然一笑，“商秘書怎麽不下去？”

“你不是也沒下去？”

羅倩手臂搭在扶手上，背對着樓下，對商闌擺出一副優美姿态，露出一些有些遺憾又有些失望的神态：“又沒人陪我跳舞，自己在下面很是無聊。”

羅倩的暗示已經明顯到這個地步了，換成一個男人都明白了，結果商闌卻面無表情地回她：“你可以下去吃點東西。”

羅倩的笑容有若實質，咯嘣一聲碎了，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好仗着膽子邀請道：“不知商秘書可有興趣與我跳一支舞？”

商闌看着樓下的人嘴角一勾，道：“不好意思，我不會。”

羅倩臉色再次僵硬了，商闌沒再看她，轉身下樓，羅倩趕緊跟過來，和商闌一起下了樓。

樓梯是半圓形的，二人下來的時候正巧音樂停了一個間歇，下面的人全都擡起頭朝二人看了過來。商闌頓時無比惡心，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可是這個時候卻突然注意到了顧延章的視線。

杜振葳拿着煙鬥将羅倩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羅倩穿了一件抹胸白色晚禮服，簡潔高貴，模樣也是出挑，身材苗條曲線優美，“她是誰？”

老管家身邊站了一個年輕人，聽見杜振葳的問話附耳道：“羅倩，邵氏娛樂公司的。”

杜振葳點點頭，對身邊的夫人遞了個眼神示意，淩瑤看了一眼，沒什麽興趣地飲了口紅酒，心想自己家老爺子真是閑得沒事了，咱孫子都明話告訴你對娛樂圈的女人沒興趣，你還問什麽呀。

“這個商秘書今晚倒是露臉了。”

顧延章看了黎若一眼，笑道：“他又不是這圈裏的人，露什麽臉。”

黎若挑眉道：“本來就很露臉啊，你別說你沒看出來杜老對這位商秘書的态度。”

顧延章狠狠瞪了眼走下樓梯的那兩人，嘲諷道：“大概商秘書膚白貌美，乖巧懂事，很得老人家喜歡。”

“哦？”黎若眨眨眼，“你們很熟？你怎麽知道商秘書很乖巧懂事？”

“我身邊的保镖也是商秘書公司的，接觸過幾次，一眼就能看出來。”

黎若朝着商闌看了一眼，搖頭道：“我倒不這麽覺得，堂堂一個公司的首席秘書，真的只有看上去那麽乖巧懂事嗎？真正有城府的人是從臉上看不出來的。”

顧延章握着黎若的手，轉過身時，發現商闌長身走進了大禮堂。

三年前他從未見過商闌穿西裝，那天在會館簽合同的晚上是他第一次見，天知道當時他有多失态，差一點回不過神，他差點認不出這個人，短短三年時間，就能讓一個人變得這般成熟到看不清想法和心思嗎。

三年前的商闌或許內向，或許腼腆，可是看着便覺得乖巧親近，可是現在的商闌，周身仿佛帶上了一層薄膜，明明一眼就可以看穿，可是總覺得差了點什麽。

旋轉時，顧延章意外觸到了商闌的目光，曾經那雙看到他時便會發光的眼睛，現在已經平淡如水。

商闌走到酒水席間，羅倩又巴巴地跟他走了過來，好奇地詢問：“商秘書，我聽說一個傳言，也不知是真是假，聽說你們公司一個女人都沒有？”

商闌說：“當然是真的，羅小姐若不信哪天可以去看看。”

“那我可不敢進，上上下下小二百號人全是男人？我可不敢進去，”羅倩眨着一雙過分大的眼睛笑了起來，商闌嘴角幾不可查地彎了一下，心想，你難道不是恨不得脫光了走進去嗎？

羅倩拿起兩杯紅酒，給商闌遞了一杯，商闌瞥了一眼，接了。

羅倩興奮地舉杯說：“今天有幸結識商秘書，倩倩敬您一杯。”羅倩的杯舉了半天，商闌硬是面無表情動都沒動一下，羅倩一瞬間感覺臉都丢到家了。

淩瑤興奮地跟老頭子咬耳朵，“你看見沒？我就說小闌性格像我，我看不上你我管你是誰，我就是不想理你。”

杜振葳詳怒地瞥了眼淩瑤，低聲道：“像你就好了？你倒是老太婆一個了，沒人跟你計較，小闌這麽小就一點兒不知道遮掩不知道給人留面子，以後會吃虧的。”

淩瑤哼了一聲，不說話了，心想，你好意思說我！

“羅小姐，不好意思，剛才失神了。”就在羅倩要把杯放下去的時候，商闌跟她碰了一下，嘴唇在杯壁上貼着，做出個飲酒的假動作。

羅倩興奮地根本沒發現。

“商秘書想什麽這麽入迷？”

“我在想……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羅小姐，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羅倩笑眯眯道：“是不是商秘書帶保镖來過我們公司啊？”

“公司？”

“邵氏娛樂公司。”

商闌“哦”了一聲，“原來啊，怪不得。”

“我聽說商秘書是當地人，當地人姓商的可少，除了商秘書，我還認識一個人呢，不知道你們認識嗎？”

“誰？”

“我們市最大零售商的商家，商玟，商總。”

商闌看着大堂中紛飛的影子，慌然大悟道：“商總啊，久仰大名，并不認識。”

“我還以為你們認識呢，說起來這杜振葳杜老先生還是商家的親家呢。”

商闌端着酒杯微微一笑：“聽起來，羅小姐知道不少事情呢。”

“這些事情娛樂圈裏應該沒人不知道吧，當年杜家嫁女兒，商家娶親，多大陣仗啊。報紙上，電視上，恨不得連國外都知道了。”

“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羅小姐知道倒是很令人好奇。”

羅倩莞爾道：“娛樂圈裏是沒有秘密的。”

商闌引着羅倩坐在一起，努力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不過說來也巧，過幾天正好要跟商總談個生意，羅小姐若是知道點什麽，能否跟我透露透露。”

“商總？商總儒雅穩重，是個可以合作的人。”

商闌倒是沒想到，羅倩對商玟的評價竟然還挺高。“不知道商總有什麽興趣愛好，我也好投其所好。”

羅倩皺眉想了一下，笑道：“這個我倒不是很清楚，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知道，”羅倩招招手，商闌忍着性子湊過去，聽見羅倩小聲說：“商總是個妻管嚴，只要是商總夫人同意的事情，商總肯定也會同意的。”

商闌挑眉，與羅倩對杯：“多謝羅小姐。”

羅倩輕抿一口紅酒，低聲道：“其實這件事也不算什麽秘密，上流社會都知道的事情。”

上流社會……商闌鄙夷一笑，拿起杯就往嘴裏倒，舌尖剛剛咂到那酸甜的味道就感覺酒杯被人按了下來，身前的身影擋住了視線。

“倩倩，怎麽跟商秘書在這喝酒啊！”顧延章不動聲色把商闌的杯按了下去，從二人中間探身取酒的時候，狠狠瞪了商闌一眼。

“顧哥，您跟黎姐在上面跳舞，誰敢上去獻醜，那可真是相形見绌啊！”

顧延章端着酒杯哈哈笑：“看你說的，我看你是看見商秘書走不動路了。”

“還真是，難得見到像商秘書這麽優質的人，剛才遠遠一看，我還以為商秘書化了什麽妝，本想來向商秘書讨教讨教，結果近來一看，根本就是素顏啊！我可真是太羨慕了，商秘書，你究竟用的什麽護膚品啊？”

“羅小姐誤會了，我是男人。”

顧延章噗嗤一笑，拍拍商闌的肩膀道：“商秘書真是太幽默了。”

羅倩尴尬道：“是是。”

“顧言，你們在說什麽？這麽高興？”黎若從後走來，手指搭住顧延章的肩膀，波濤洶湧的一對東西微微挺在了顧延章身上。

羅倩立刻站了起來，商闌面無表情地跟黎若對視一眼，也站了起來。

“我來介紹一下吧，這位是商秘書，這位是黎若，羅倩小姐就不用介紹了吧？”

羅倩立刻說：“當然當然，我和黎姐認識的。”

“商秘書，剛才還聽顧言說起你，”黎若伸出手，道：“聽說商秘書所在的公司是保镖公司，正巧我下個月要出一次國，不知能否跟商秘書合作一次。”

商闌跟她握了一下，說：“這事您還是跟我們韓總說吧，我只是他的秘書。”

黎若點了點頭：“你們韓總我也認識。”

“那正好，我現在就可以提前說一聲合作愉快了吧？”

黎若莞爾：“當然。”

“你們坐，失陪了。”商闌把杯放下，轉身離開這裏，兀自朝杜振葳走了過去，想着酒會大概九點半結束，現在才八點半，才八點半！

其實九點應該就會有人離開了，等到九點就可以，他站在沙發後面，冷眼看着周遭一切。其實杜振葳舉辦酒會也不光是為了給孫子物色媳婦，最主要的還是進行商業合作，所以商闌再回來，他也沒有找他說話，一直在跟自己身邊的人說話。

淩瑤倒是想跟孫子說說話，但是看着孫子臉色不好，雖然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但是她這個當姥姥的還是能看出一些的。盡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應該也無傷大雅。

是以商闌一直站到了九點，直到第一個人借故提前離去後，陸陸續續地就有人離開了。

商闌移去了酒店門口，保镖們又都守住了門口和道路，記者們的閃光燈又開始閃爍，他平靜地看着賓客們離去，眼神與那些保镖們并無不同。杜雲新，也就是一直站在杜振葳身後的年輕人——杜振葳弟弟家的兒子，也跟在商闌身邊送客，每個人走的時候他都會親自握手致意，說一句客套話。

商闌和杜雲新是認識的，從小就認識，雖然差着輩分，但是關系也可以，但就是不親近，商闌扪心自問，可能是自己性格的關系，他真正的朋友兄弟，真是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半晌，顧延章和黎若相伴離去，擦肩而過，誰都不曾看過誰。他們之間的故事只存在于彼此的回憶中，在沉默中散去。

直到所有人離開，酒樓大門才關閉了一扇，商闌和杜雲新一起走進去，杜雲新剛要去彙報什麽，淩瑤已經越過他握住商闌的手，“小闌啊，今晚上看你心情不好呢？”

“不會吧，我有什麽可心情不好的，你看錯了。”

杜振葳也看了看商闌說：“我看着氣色挺好的，我們也走吧，快把我這煙鬥收起來，抽累了都。”

老管家立刻伸手把煙鬥接了過去。商闌瞥了一眼道：“你以為什麽好東西吶。”

杜雲新看看他們，說道：“大爺，你要是嫌這煙鬥用着不舒服，明天我給您換一個。”

“哎，不用了，我也不能抽，你大娘管得嚴着呢。”杜振葳摸着自己日漸圓潤的肚子，拍拍商闌肩膀問：“跟我們一起回家？”

“不了，這裏還有挺多人，我把人帶回去直接回家了。”

杜振葳嘆了口氣：“行吧，什麽時候有空了回來看看我們倆。”

商闌把姥爺姥姥送進汽車，看着車離開，随後站在酒樓外直到記者們也退得幹幹淨淨，才帶着保镖離開，保镖們都是住在公司宿舍裏的，車是直接回公司的，但是他家離公司還有段距離，所以從公司下車後，他就順着街道慢慢往家走。

夜裏還是很熱，商闌把外套脫了搭在手臂上，領帶結得整整齊齊，發絲靜靜地攏在頭上，他喜歡這樣寂靜的夜色，總覺得他可以在沉默中釋放一些東西，比如壓力和疼痛。

他家離公司并不遠，當初是選定完公司地址後他才找的住處，所以離得很近。但是今天他并不想這麽快回家，所以順着街道路過了自己家，朝着遠方走去。

走了能有半個小時，施筠來了電話，問他今晚還回去嗎。商闌看了看天色，不回家他還能去哪裏，于是說一會兒就回去。

他站在大橋邊上，拿着手機刷了下微博，微博熱點又是顧延章。

“顧言小跑為黎若開車門，摟腰護妻，妻管嚴沒錯了。”

文字下面的視頻就是剛剛顧延章從宴會樓門口下車到進入別墅裏的全過程。一衆吃瓜群衆差點被這段短短的視頻搞瘋狂了。

商闌把這段視頻反複看了幾遍，很慶幸自己沒有出現在視頻的某個角落裏。

過了一會兒，商闌才收起手機往家走去，回到家，家裏亮着燈，施筠聽見聲音從卧室走出來，商闌微微笑起來，有人在等他回家。

可是笑過又徒然失望，這個人只不過是他的室友，他的大學同學，跟他沒有其他的關系。

商闌突然覺得好累，他好想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全世界，可是他連自己最親的人都不敢傾訴。

當然，施筠是知道的，因為他無意間看見了商闌手機裏面，他和顧延章的合照，裸着上身擁抱，臉頰相貼，怎麽看都不是普通的朋友。

所以商闌告訴了他，施筠并沒有說別的，而且他也沒有搬走，至少商闌知道施筠并沒有歧視他。施筠還告訴他，現在同性戀已經在很多國家合法化了，他沒必要那麽藏着掖着。

可是商闌仍然不敢，他把他的愛戀，性向全都隐藏在自己沉默的最深處。

商闌說他累了，是真的累了，所以給韓哲打電話，想明天請一天假。韓哲問他怎麽了，出什麽事了，語氣還挺着急。

商闌突然想起來，自己這三年來從沒請過假，所以他只對韓哲說有些累了，明天在家睡覺。

第二天他真的就在家裏，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他還打電話問了陳媽媽家裏的事情，陳媽媽以為他只是突然關心家裏了，所以把這幾天家裏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商闌注意到陳媽媽說，兩天前，梁幼舒帶着杜晨雨出去逛街，結果中途也不知道怎麽了，回來就開始發脾氣，在屋裏大吵大叫。

商闌本不想管商家的任何事情，可是他突然想看一看他們家宅不寧。于是找了一個朋友去查查羅倩最近的動向。

直到快半夜的時候，他接到了一個電話，聽完電話之後，商闌差點把手機給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