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商闌抻過被把臉蒙上,不一會兒又揭了,又躺了一會兒,伸手把上半身的被揭了,又過了一會兒,擡腳把腿上的被也給揭了。
顧延章也翻來覆去的,估計是沒睡着,不一會兒伸手把被都給踢走了,商闌聽見他小聲嘟囔:“我快變成烤豬了。”
商闌嘴角彎了起來:“不至于,就是炕太硬了,硌得慌。”
顧延章伸手從窗臺上把煙和打火機摸來,“抽一根嗎?”
“我不抽煙。”
“好孩子,”打火機的火苗啪嗒一聲,照的顧延章臉頰一亮,他把火機放回窗臺,然後又躺了回來。
“你是學什麽專業的?”
商闌躺平了,看着黑暗說:“國際商務與貿易。”
“嗯?我還以為你是學表演還是什麽的,趁着假期進劇組學一學。”
商闌說:“我對娛樂圈沒興趣。”
“感覺亂嗎?”顧延章笑了一聲:“自己喜歡,沼澤也能趟過去。”
“你很幸運啊,沒畢業就火了,一路順風順水,還得過影帝。”商闌感覺顧延章側過身子,左手掐着煙,右手拄着枕頭,很好奇地問他:“你這麽想的?”
“外界的人都是這麽想的。”
炕小,兩人離得近,顧延章口中的煙霧總會隐約噴到商闌臉上,“可能比起大多數人,我還真挺幸運的吧。”
顧延章的輕描淡寫聽在商闌耳朵裏,顯得格外無足輕重,可是商闌知道,顧延章走到今天這一步,真的是他自己的努力。
顧延章俯卧在枕頭上抽煙,煙頭時亮時暗,商闌稍稍屏住呼吸,害怕被煙嗆咳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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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這一晚上像烙餅似的,翻來覆去的,後半夜商闌隐隐約約感覺顧延章又抽了根煙,一天下來抽了能有半盒,若不是坐飛機坐車那麽長時間,估計他得把一盒抽光。
商闌家裏沒人抽煙,他姥爺偶爾抽個煙鬥,寝室裏只有一個室友抽煙,室友也很道德,抽煙都去走廊抽,而且他也沒關注過他抽多少,肯定沒有顧延章這麽猛。
商闌感覺自己剛睡着,鬧鐘就響了,當時屋裏還是一片漆黑。兩人艱難地從炕上爬起來,全都渾身酸疼,顧延章摸着自己的脖子說嗓子都快冒煙了,然後拿過保溫杯喝了大半杯水,商闌也一口氣喝了半瓶水。
兩人洗漱完,商闌把燒好的水灌進兩人的保溫杯裏,然後把兩人重要的東西全都放進商闌的背包裏,這才一起去導演組了。
顧延章一邊抽煙一邊揉着脖子,商闌也沒比他好哪去,渾身酸疼地厲害。
昨晚兩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根本看不出來這個村子究竟什麽樣,今早出來,這才看了個通透。
這個村子依山傍水而建,羊腸小路兩側都是人家,但是數量很少,離市區又那麽遠,交通非常不便捷,山裏信號可能也不怎麽好。他們出來走了一路看見不少看熱鬧的村民,看臉都是上年紀的老人,還有小孩兒,基本上沒看見年輕力壯的臉。
這群村民好像是很久都沒有看到這麽多人了,也不怕凍着,就在外面站着看,臉上帶着興奮雀躍的模樣,大概有的老人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人。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們拍的是什麽內容呢。”
“剿匪,哈哈,我演的人是一個當兵的,為了剿匪裝成老百姓深入敵營,混進了山寨裏,最後成了山大王,又憑一己之力,讓這一整片山裏猖獗的土匪黑吃黑,最後官軍一繳,大獲全勝!”
商闌狐疑地看着他:“你騙我吧?電影名字叫《狼山匪情》,請你給我解釋解釋這個“情”字的意思。”
顧延章哈哈一笑。
為了方便聯絡,被劇組租了的房子外面都插着劇組的旗,還寫着房子暫住者的姓名,或者是幹什麽的地方。
兩人一路過來,顧延章即使帶着口罩也還有不少工作人員都認出他來了,商闌偷偷看了他一眼,那雙深邃的眉眼真的特別好認。
“看我幹嗎?”
商闌眨了下眼,大腦急速一轉,說:“以前看古裝電視劇的時候,經常會看見裏面的大俠帶着一個擋了半個臉的面具,就算不認識的人多看了兩眼都能認出來了,電視裏面的熟人偏偏就是看不出來,簡直想沖進電視裏問他你是不是瞎啊!”
顧延章扯了扯口罩哈哈一笑,說:“哎呦,不容易啊,第一次聽你說這麽多話。”
商闌動了下嘴沒再說話。
兩人一起走進标着導演組的旗幟的大院子,對比一路過來看見的小房子,這屋堪比村委會級別,兩人還在門口看見了老魏,原來導演組就是他口中的‘總部’。
兩人走進去,大堂裏擺的好幾臺機器正在運作,發動機嗡嗡的聲音格外清晰,最大的顯示屏上面顯示的還是遙控飛機拍攝的山上的畫面,搭建好的山寨裏有很多人在忙碌。
苗導和幾個人正在讨論着什麽。
“這麽大的雪啊,”顧延章嘆了一聲:“哎呦我這腰酸背疼的。”
劉川看見顧延章愁眉苦臉的樣子哈哈大笑,說:“睡一晚上起來都這樣,慢慢就好了,先吃飯,八點開始教學。”
為期五天的開拍前培訓,射擊,射箭,彈弓,雪上摔跤。和劇組男演員們一起培訓的還有一個女孩,真名叫魏欽,在電影裏演的是女一號,土匪頭子的女兒,從小在男人堆裏長大,爽朗大方,射擊彈弓比男人都厲害,她是顧延章在劇裏的媳婦。
劇組培訓氣氛很歡快,尤其再加上顧延章這個專業搗蛋的。商闌每天陪着顧延章培訓,親眼見證顧延章實力诠釋了小學課堂裏永不缺少的搗蛋鬼角色。
比如在某天弓箭課,教練教授基本功的時候,顧延章一箭射中了遠處很高的樹杈上的一個鳥窩,立時贏得一片喝彩,結果下一秒一只黑烏鴉嘎嘎叫着從窩裏飛出來,整個森林都響着詭異的烏鴉叫聲。
事後顧延章被苗導大罵惹了烏鴉觸了黴頭。
于是這場培訓課就演變成了教練和顧延章一對一pk賽,最後以顧延章完敗為告終,顧延章還讓商闌給他和教練拍了一張合影,配文:“專業射鳥,業餘射烏鴉,完敗。”
射箭事了之後,顧延章對彈弓産生別樣的興趣,學完之後拉着教練去山裏打兔子,商闌跟着兩人凍了三個多小時最後拍了好幾張烏鴉的照片回來了,顧延章選了兩張烏鴉照,将自己一張穿軍大衣的背影照夾在兩只烏鴉中間,配文:“山裏還是烏鴉多。”
劇組宣傳人員把顧延章日常的搗蛋視頻剪輯好挂網上,點擊率一路扶搖直上,殺上熱點頭條。
商闌第二次早晨起來流鼻血之後,再一次強調王大哥少燒點火,于是當天晚上兩人捂着一張大被,被上還蓋着兩人的大棉衣,還是被凍得哆哆嗦嗦。第二天商闌很是不好意思地對王大哥說,麻煩您今晚上再多燒點。
培訓最後一天休了半天假,顧延章在屋裏補覺,商闌跟着劇組的人去外面采購東西,汽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才開進一個勉強熱鬧的街道,向導說這裏是縣城。
商闌跑進超市買了兩雙棉拖鞋,還有一個固體的空氣清新劑。空氣清新劑很劣質,但是總比沒有好,他還是聞不慣屋裏的味道,顧延章說那是老人家的味道,但是他姥姥姥爺也沒那味道啊。
顧延章适應環境的能力相當牛掰了,自然地真把那個小破房子當他家了,逢人就說我家怎麽樣我家怎麽樣,我家那小別墅怎麽怎麽樣。
商闌在落了一層灰的貨架中間轉了好幾圈,又買了一些零嘴。這才跟着買好東西的人一起坐上車回去,晚上回到村子裏,一開門腳步一停。
“大媽,您真厲害,居然能生七個孩子。”顧延章聽見聲音一回頭,露出一張左一塊黑右一塊黑的臉。“回來啦?”
王大媽說:“咳,生孩子還不是技術活,生越多越熟練,小夥子以後也生他七八個啊,長大都當大明星。”
商闌掀開簾子進屋去,聽見顧延章說:“七八個那可太吓人了,最好還是一對,一男一女就夠了。”顧延章跟進來,問他:“你買什麽了?這麽一大堆。”顧延章翻了翻,眼睛一亮:“花生豆。”
商闌買了很多小包裝的酒鬼花生,顧延章扯開包裝往嘴裏倒,還跑出去給王大媽拿了好幾包,王大媽推據幾下,笑呵呵地收下了。
商闌抽了張紙巾,看着顧延章的臉發笑:“你幹什麽了?弄了一臉鍋底灰,過來我給你擦一擦。”
“我剛才凍醒了,尋思燒點火,可是怎麽燒都燒不着,好不容易燒着了,結果冒了一屋子煙,我把門打開,人家以為咱家裏着火了呢。後來王大媽過來動一動柴禾,火就燒起來了。”
顧延章毛發重,眉毛睫毛烏黑濃密,發量更是讓人欽羨不已,所以胡子也重,這些天基本上沒刮過,長了密密的一層。商闌捏着他的下巴,手指邊粗糙的胡茬刺得他癢癢的,他把顧延章腦門和右臉上兩道烏黑細細擦掉,抿住唇将紙扔在地上充當垃圾桶的紙盒裏。
商闌把空氣清新劑打開放在桌子角落裏,頓時空氣裏傳來很濃郁的薰衣草味道。窗臺上的君子蘭成了他倆的晾衣架,專門晾內褲……
顧延章吃了三袋花生豆,又開始抽煙,商闌一忍再忍終于忍不住說:“顧哥,你少抽兩根,你上着火呢,耳朵脖子不疼了是吧?”
顧延章看着煙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因為上火巨疼的耳朵和脖頸,說:“習慣了,你沒看我這兩天都沒怎麽抽嗎,再說了我天天喝清火片和消炎藥呢,沒事啊。”
商闌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于是當晚徐瑩查班的時候他就告狀了,徐瑩轉臉給顧延章一頓臭罵,顧延章轉臉把他零食全給搶走了……
第二天開機儀式布置在山上搭建的寨子裏,寨子是秋天搭建好的,現在白雪一埋,确實很有些民國風。
顧延章換了他的一身土匪貂皮戲服,腳上套了雙熊掌似的雪地靴,跟着導演和制片人,所有的演員工作人員一起燒香祭神。
開機儀式後,立馬投入拍攝,第一場就是顧延章的戲。
顧延章飾演的是雄霸好幾個山頭的土匪的小兒子,很是狂妄不羁,看誰都不順眼,整天招貓逗狗,下山逛窯子,進山套野雞,打兔子。
商闌陪拍,總感覺顧延章本色出演,自然地不行,就連勾搭女演員,動作眼神都格外娴熟。
商闌剛來的時候還有些緊張,怕自己幹的不好,顧延章不滿意,因為一開始聽徐瑩說顧延章事情很多,但是又不是麻煩的人。他很糾結,不是很明白這話的意思,還特別加了王助理的微信,結果王助理告訴他:“除了一年四季喝熱水他沒別的特殊習慣。”
商闌暗暗觀察了幾天就慢慢明白了,顧延章其實有很多小習慣,但是他從來不會自己說,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注意,但是商闌通通看進了眼睛裏。比如他不愛吃香菜,但是吃飯的時候不愛挑,所以吃進嘴裏就皺眉;一摸兜就是要抽煙,一舔嘴唇一伸手就是要喝水,一撓頭肯定是想看一眼劇本。
顧延章拍完戲,商闌立刻會把充完電的電熱寶遞上去,給他捂一捂凍得冰涼的雙手,等到顧延章一摸褲兜,商闌立馬跑,等他舔嘴唇的時候,商闌立馬就又會跑到他身邊把保溫瓶遞上去給他喝口水,然後在顧延章準備說話的時候再跑。
顧延章沖着商闌的背影嘿了一聲,轉頭跟搭戲的男演員要了根煙。
中午吃飯的時候,商闌把顧延章的飯都打好帶過來,趁顧延章還沒結束拍攝的時候把菜裏顧延章不吃的東西挑出來。
隔壁女一號魏欽正好看見商闌的小動作,羨慕地不行,對自己三個助理說:“你看看人家商助理,一個頂你們三個,商助理有沒有跳槽的打算啊?我給你三倍工資。”
商闌笑一笑,下一次再吃飯的時候盡量挑着顧延章愛吃的菜打,實在沒有的話就端着飯盒走到沒人的地方把他不愛吃的菜挑出去。
後來顧延章發現了,說:“沒事啊,又不是不能吃,你還給我挑,當我三歲小孩兒啊。”商闌依舊給他挑。
顧延章脾氣很好,劇組裏有其他演員管他借東西沒有他不借的,就算自己還在用都會先借別人,後來有的人連問都不問了,直接就用。商闌跟顧延章提了一句,被顧延章抛腦後去了,于是商闌偷偷把顧延章的東西都藏了起來。
男N號,謝文俊,在戲裏演顧延章的好兄弟,這兄弟可能入戲太深,下了戲也和顧延章勾肩搭背作出哥兒倆好的樣子,顧延章呵呵笑,神态從容,商闌拿眼角瞥他。
一開始,顧延章的煙放在他的休息椅上,謝文俊時不時就來抽一根,商闌看着沒說話,心想你都抽光才好呢。結果後來,謝文俊伸手去拿顧延章的保溫杯。
商闌一把把保溫杯搶回來,說:“不好意思,這是顧先生的私人物品。”
謝文俊看着他愣了一下,笑道:“顧哥又沒潔癖,我喝口水怎麽了?”
“那裏有礦泉水。”
謝文俊摸摸肚子說:“我今天腸胃不好,礦泉水都結冰了,我和助理都沒帶杯,接不了熱水。”
商闌拿着保溫杯扭頭就走,結果他萬萬沒想到謝文俊竟然還敢去跟顧延章告狀。
謝文俊說:“顧哥,你這助理挺可以啊,我喝你一口水他都不讓。”
顧延章看了商闌一眼,笑道:“我助理脾氣不好,我都得讓着他。”謝文俊見顧延章這麽護着商闌,把爪子收回來,悻悻走了。
于是商闌心情一好,賞了顧延章一根煙。
有一天下午顧延章沒戲,中午卸完妝換完衣服吃完飯,就在導演組跟制片人說話,商闌去外面幫工作人員擡補給品,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回來就找不着人了,他問劉川,劉川說顧延章被幾個演員拉出去上山打飛鼠去了。
商闌看見顧延章的帽子手套都在桌子上呢,他就那麽上去不得凍壞了!于是趕緊拿上東西去找人,小村子裏平時信號就不怎麽強,一進山信號全無,平常在山裏拍戲導演組都是無線電聯絡,更何況顧延章的手機還在他包裏呢。
商闌在路上遇到人就問,順着路人指示一頭紮進深山裏,當時也是一腦熱,根本沒想到害怕,沒想到危險,把嚴令禁止獨自上山的命令整個抛腦後去了。他跑了很久,卻還是沒找到人,山上的雪被踩成了好幾條路,他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走,手機沒信號,打電話都打不出去。
就在他不知道該怎麽走的時候,山上下來一個人,是謝文俊。
“顧哥呢?”
謝文俊看見他,說:“顧哥在上面打飛鼠呢。”
商闌擡腳要往他身後的路跑,謝文俊攔住他,給他指了旁邊一條路,說:“我們從這條路上去的,你也走這條吧,這條近,進去不遠就能看見他們,我下來的這條路繞了一大圈呢。”
商闌也沒多想,順着謝文俊給他指的路就跑上去了。
可是他跑了好久也沒找到人,四周連個鳥叫聲都沒有,茫然一望,全是松樹。地上白茫茫一片,眼睛都快看花了。
“顧言!”商闌大喊,可是沒人回答他。
商闌順着腳印又往裏走了很遠,後來突然害怕了,害怕自己走丢了,于是又順着原路下山,心想你不戴帽子不戴手套你凍着吧,反正他身邊還有人,又不能走丢。
剛才上山的時候他還沒有注意,現在一下山,發現路非常陡,往下一望,腿都有點打顫,只好将腳橫過來,小心翼翼地踩着腳印往下走。
走了一半,腳底下突然一滑,身體猛地失去平衡,咣一下子倒在地上,身體不受控制地順着山路滾了下去,混亂中商闌緊緊抱住自己的頭。
這一溜天旋地轉,好不容易才停下來,可是一秒鐘的時間都不到,身體失重,商闌狠狠掉進了身下的陷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