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整個小村子差不多都被劇組承包了,街道上和就近的院子裏全是忙碌的工作人員,好幾臺大燈将這裏照得特別明亮,狹窄的村裏小路沿着路邊停滿了各色車輛,一直延伸出去好遠。
這裏到處都是銀白的一片,房蓋像是雪搭建的,地上一層厚厚的白雪,家家戶戶牆根下都堆了很高的雪堆。
商闌離車門近,先走了下去,清冽的空氣極度純粹,心肺豁然通暢。
顧延章下來之後狠狠呼吸了一口帶着雪氣的空氣,白霧從口中噴出來,雙眼明亮地像琉璃。
商闌越過他,去後備箱取了二人的行李。
顧延章剛下車就迫不及待吸了根煙,坐了這麽長時間車,憋壞了,火還是在路上随便拉了一個男人借的。
“顧言啊,你到了?”
顧延章把煙捏進左手裏,朝着跟他說話的矮胖導演伸出手去,“苗導,什麽時候到的?”
苗導哈哈笑,嘴裏冒出團團白霧,跟顧延章握住手,道:“我一周前就到了,忙活到現在還沒忙活完,事情一大堆,來的路上看見了吧,這偏僻吧?”
“原始森林啊,您真厲害,這地方,地圖上都找不到吧?”
“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啊,光布景就建了三個多月,你坐了一路車辛苦了,來進來歇歇,先吃口飯,然後造型,正好工作人員打劇本呢,你晚上回去的時候順便帶回去。”
“好嘞,商闌,行李箱先放車上吧,我們晚上回去的時候再拿。”
商闌答應了一聲,把剛打開的後備箱又關上了,然後跟了上去。
導演組這個房子很敞亮,進門的大堂裏擺滿了各種機器,最大的顯示屏上顯示着一張山上的照片,大概是為了拍攝搭建的場地,建得還挺有氣勢。
“小唐,給顧言拿個飯盒啊。”一個男人喊着,裏間立刻有人回應了。
苗導拍拍顧延章的後背說:“你先吃飯去吧,農家做的大鍋飯,條件艱苦點。飯盒寫上自己名字,省得拿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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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礙事,農家菜好吃啊。”顧延章招呼商闌一起進去,吃飯的小屋不怎麽大,放了幾張木桌子還有紅色和藍色的塑料凳。
顧延章湊過去看看飯菜,眼睛一亮:“紅燒茄子啊,我喜歡吃這個,再來個宮保雞丁,別的就不要了。給我助理也拿個飯盒。”
食堂的工作人員拿了兩個不鏽鋼飯缸,在外面粘上膠布,寫上顧言和商闌的名字,再貼一層防水膠布,這才給打飯。
顧延章把衣服拉鎖拉開,接過了工作人員給他盛好的飯菜走到了小桌子那。
商闌也打好了飯,坐在了顧延章對面。
顧延章吃飯特別快,商闌還沒吃一半呢,他已經吃完了。然後往嘴裏塞了片口香糖,嚼了一會兒又塞了根煙,商闌頓時很好奇口香糖加煙會是什麽味道。
那頭有人招呼顧延章去造型了,商闌趕緊大吃了兩口,把飯缸交給食堂大媽,大媽給他洗完了,他從包裏拿出紙巾,上上下下全擦幹淨這才拎着飯盒去找人。
商闌靠在一邊的牆上看着,手裏抱着顧延章的外衣。他現在還不知道顧延章拍的這部電影講的主要是什麽呢,只知道顧延章演的是個土匪。
他看見造型師給顧延章圍了圍布,大概是因為他頭發太長了需要剪一剪,結果他萬萬沒想到造型師拿着推子就把他一頭長發推光了。
商闌下意識摸摸自己的頭發,自己恐怕從上學以來就沒剪過這麽短的頭發。
眨眼的功夫,顧延章就從一頭長發變成了寸頭,不是很光,到底是寸頭,他擠眉弄眼地看樣子自己也很無奈。
商闌左右看看,屋子裏圍了一堆人都在看顧延章。
造型師安慰道:“顧哥,你頭型好,寸頭也帥。”
顧延章苦笑着沒說話。造型師給他掃掃碎頭發,用吹風機吹一吹,然後把圍布解了。
顧延章站起來就朝商闌走了過去,商闌一時忙亂,他是不是該準備個毛巾給他擦擦,結果他還沒動作呢,顧延章撲上來一把抱着他脖子嗷嗷大叫:“我的一頭秀發啊!啊啊啊……”
商闌:“……”
滿屋子人都被顧延章逗笑了。
制片人劉川笑道:“我可提前跟你打招呼了啊,是你自己說随便剃的。”
顧延章還在啊啊啊地叫,混合着煙草味道的香水味,劈頭蓋臉将商闌包圍,商闌穿得太厚,顧延章根本沒有注意到,商闌已經僵硬的身體。
顧延章剪完頭發又被化妝師化成了灰頭土臉的模樣,随後又被領到了隔壁房間的臨時攝影棚,換上土匪的衣服照了幾張照片。
拍完照已經十點多了,最後領了劇本和通訊錄亂七八糟的東西,兩人這才被老魏領着取了行李,往他們臨時住的地方走去,天很黑,老魏手裏拿着一個大號手電筒,能照出去好遠。
顧延章跟後面工作人員擺擺手,跟着老魏往村子深處走,路過商闌的時候低聲問:“苗導見過嗎?”
“知道,苗九,導演編劇,52歲,你演過兩部他的戲了,一部電影一部電視劇,這是第二部電影,你得電影節最佳新人獎就是跟他合作的那部電影。”
“呦,門清啊,不錯。”顧延章拍拍商闌肩膀,噴了商闌一臉煙。
老魏領着二人走進了一間不是很大的小院,院裏的小房子也只有一個略顯簡陋的木門,房子最長不超過十米。
“這房子裏住着一個老太太,七十多了,腿腳還挺麻利,你們倆暫時住她家。”
這房子進去就是竈房,鍋竈前面坐了一個幹瘦的老太太和一個老頭,老魏介紹說老頭是老太太的大兒子,姓王。
顧延章很客氣地跟兩位老人握了一下手,直說“麻煩了麻煩了。”
兩人走進去才發現只有右手邊一個屋子,老王很熱情地拉開門,掀開門上的棉簾子讓顧延章先進去。
顧延章探頭看了一眼,沒進去,問道:“那王大媽住哪?”
王老太太看起來也就五十多歲,不說出去沒人信她已經七十多了,說話和聽力都很好,說:“我去大兒子家住,家租給你們了,大明星,長真俊。”
王大哥說:“你們放心住,我白天給你們看東西,早晨晚上給你們把炕燒得熱熱乎乎的,絕對不會凍着你們的。”
“謝了王大哥。”
商闌順着王大哥掀開的簾子往裏看了一眼,頓時在想,這地方能住人嗎?
顧延章走進去,感覺到屋裏撲面而來的熱氣,随手把背包放門口的桌子上了。
商闌把兩人的行李推進去,門口有個門檻,還挺高,顧延章伸手把自己的箱子拎了進去。
這屋子挺簡陋的,但是收拾得挺幹淨,但是屋子裏有一股味道,形容不上來的專屬于老人身上的味道。商闌暗想明天找超市買個空氣清新劑。
房間撐死不到十五平,一個大炕就占了地面二分之一的面積,離炕一米高的牆面上有一個置物架,被褥都疊在上面了,炕席是彩色格子的,但是估計用很久了,已經很黑了。
四周牆面粘滿了各種報紙,還有看不清字跡的獎狀。
地上有一個很有年代感的衣櫃和一個同系列的地桌,小窗臺上擺了兩盆君子蘭。
地上牆角放了兩個新盆,一個暖瓶,一個電水壺和一套新被褥,還有零零散散的洗漱用品。桌子下面還摞了兩箱礦泉水。
老魏在外門處說道:“顧先生,這地方條件艱苦點,您多擔待。”
顧延章不甚在意:“大家不都是這樣嗎,而且我這算獨棟獨院小別墅啊,哈哈,沒事。”
“那好,顧先生你先休息吧,我先走了,有事跟王大哥說,找我就打電話,或者讓人去‘總部’找我。”
顧延章回過頭跟他握了下手,“謝了。”
王大哥也說:“鍋裏有熱水,給你們洗臉洗腳用的,牆邊是自來水,是山上留下來的山泉,你們随便用,沒事的話我也先回去了。”
顧延章親自出去把人送走了。
外人一走,顧延章回屋把羽絨服帽子一摘,把羽絨服脫了扔炕上,帽子一摘,露出一顆新鮮出爐的腦袋:“商闌商闌,快給我摘摘,紮脖子。”
顧延章坐在炕邊上,俯下身低下頭。
“發茬進去了?”商闌把他的圍巾解開,扒開棉棒球服的領口,顧延章裏面穿了件深藍色的羊絨衫,就這種衣服才最粘頭發茬呢。
商闌湊近了,手指扒着羊絨衫,一根一根摘。
顧延章坐着還不老實,手指從外衣口袋裏翻出煙來,低着頭用半路劫來的打火機點着,頭動的時候,後頸骨會凸顯出來。
煙味慢慢彌漫上來,還有一股隐隐約約的香水味,商闌抿緊雙唇,手指顫抖着松開手,“摘不過來,你換身衣服吧,都要睡覺了,我去給你接點熱水你好好洗洗。”
顧延章坐直,回手摸了摸後脖頸:“商闌,有沒有鏡子啊,給我照照鏡子,我緬懷一下我的秀發。”
商闌嘴角一彎,把手機掏出來調了前置攝像頭遞過去,顧延章接過手機把自己的腦袋照了個360度無死角,然後一張一張看,緬懷他剛剛失去的秀發。
顧延章嘆了口氣,斜着倒炕上了,用力過猛,身高估計失誤,一後腦勺砸牆上了,咚得一聲,頓時捂着腦袋蜷了起來。
那聲音聽着都疼,商闌問:“疼嗎?”
顧延章捂着後腦勺往邊上蹭了蹭,試探着把腦袋放下去,哀嚎道:“我這顆智商爆棚的腦袋啊。”
商闌把背包放桌子上,剛要說話,又聽顧延章道:“哎呦我這精壯的寶腰啊。”
商闌手裏頓了一下,才把箱子推到牆邊去,“上面那麽髒,你就直接躺也不擦一擦?”
顧延章把煙塞嘴裏,随手在炕上摸了一把,說:“挺幹淨,不髒,連灰都沒有,煙灰缸給我。”
商闌轉了一圈,根本沒發現煙灰缸:“你往地上撣吧,這是水泥地,煙灰一踩就碎了。”
于是顧延章坐了起來,靠在一邊牆上,把煙灰撣了撣,又從外衣口袋裏掏出手機一邊看一邊抽。
商闌把電水壺拿出去,在竈房的水龍頭接了些水涮一涮,回來把礦泉水擰開都倒了進去,插上電燒水,然後又去竈房轉了一圈,看看房子的環境,這大概真是獨居的老太太住宅,本來左面還有一個房間,但是裏面堆了特別多的東西,什麽都有。商闌第一次到農村來,看什麽東西都很陌生,也很新奇。
他轉了一圈,硬是沒找到衛生間,他隔着門喊:“顧哥,你看見衛生間了嗎?”
顧延章隐隐傳出來一聲嗤笑:“你出去找個沒人的牆邊,解決一下啊。”
商闌在原地轉了一圈,還真找了個沒人的角落解決了一下,回屋一掀門簾,差點被滿屋子煙熏火燎的味道頂出去。
顧延章躺在炕沿邊上,炕正好跟他身高一邊寬,頭頂牆腳貼牆,顧延章一條腿搭在炕沿上,一條腿落在地上,他的棒球服也被他脫了,大概屋裏真挺熱。
顧延章一邊抽煙一邊看手機,地上攢了兩個煙頭了,抽得還挺歡快。
商闌受不了,也不敢說他,只好把簾子打開放放煙,“顧哥,你去外面洗,還是在屋裏?”
顧延章坐起來,看看屋裏的小環境,說:“我去外面洗吧。”
商闌走過去看了眼盆,“只有兩個盆啊?”
“這地方就別挑剔了,咱倆一個洗臉一個洗腳,”顧延章叼着煙,從背包裏拿東西,突然轉頭問:“你有潔癖啊?”
“我沒有。”
“那就行,我也沒潔癖。”
商闌看着顧延章的後腦勺,突然之間感覺顧延章的形象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顧延章回來之前在造型室洗過一遍,大概着急回來,洗得不幹淨,又在竈房裏把臉和頭都洗了一遍。
商闌在旁邊看着顧延章洗完,把毛巾遞上去,然後按照剛才顧延章的一系列動作,用帶手柄的盆在大鍋裏舀了熱水洗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那水油膩膩的。等他洗完臉回屋的時候,發現顧延章光着膀子,一只手拿着保溫杯對着瓶口吹氣,一只手拿着剛拿回來的劇本看着,腳還泡在水盆裏。
這造型……
“我洗完了,馬上倒給你。”顧延章甩甩腳上的水,把劇本和保溫杯都放在炕上,剛要下地發現:“沒有拖鞋吧?”
“咱倆好像都沒帶,你坐着吧,我倒。”商闌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把顧延章的洗腳水拿出去倒了,然後又揭開大鍋,從裏面舀了半盆水,回屋去泡腳。
顧延章背靠着牆看劇本,看得還挺認真。
商闌一邊泡腳一邊看手機,在炕上坐了一會兒屁股都烙疼了,于是踩着水盆站起來涼一涼,然後才又坐上去,把腳拿出來控水。
控了一會兒感覺腳幹了,這才穿着鞋出去把水倒了,回來的時候說:“顧哥,把被鋪上吧?”
“哦,好。”
顧延章坐起來,摸摸屁股:“我屁股都快烙熟了!”
“是挺熱。顧哥,別把打火機和手機放炕上,當心爆炸了。”
“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顧延章趕緊把打火機和手機拿起來,已經熱得燙手了,被顧延章扔炸彈一樣扔在門口桌子上的棉衣上。
商闌把被拿出來,在炕上抖了抖,“不是吧,劇組條件有這麽艱辛嗎?連被褥都是一套的啊。”
“啊?是嗎?”顧延章翻了翻,說道:“2米3的大被呢,夠咱倆蓋了,先蓋一晚上吧,明天再管劇組要。幸虧走的時候徐姐要跟來我沒讓她來,不然還真麻煩。”
商闌默不作聲地将褥子鋪好,顧延章抱着被等着,等商闌鋪好才把被扔在上面。“劇組真厲害,被褥都是一套的,結果枕頭有倆,這是給夫妻準備的,老魏領錯門了吧?”
商闌一看,還真是倆枕頭。
被褥和枕頭都是芯,大紅色的面料,特別紮眼,被褥一鋪完,整個屋子照的跟洞房似的。
商闌剛想到這,顧延章已經道:“得,咱倆今天同床共枕入洞房了,老王都沒這待遇。”他口中的老王是他住院的助理。
商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甚至不知道自己該穿什麽睡覺,他衣服還沒換呢,顧延章早就在他洗臉的時候換了一條睡褲,上身光着,他雖然帶了一套睡衣,難道要當着顧延章面換嗎?
顧延章很麻利地爬上炕躺着了,帶着些詭異的興奮。
商闌見顧延章頭對着自己,趕緊把睡衣拿出來換上,他怕這山裏冷,特意帶了一身加厚的法蘭絨睡衣。
剛把褲子穿上,顧延章一扭頭:“你不熱嗎?我不穿都熱。”
“哦,還行。”商闌把睡衣套好,硬着頭皮上床、上炕,躺在了顧延章身邊。
顧延章看着頭頂黑灰的牆壁,興奮道:“我還是第一次睡火炕呢,真熱。”
商闌把背沖着他,沒說話。
“哎,不閉燈嗎?”
兩人爬起來看了一圈,愣是沒找着開關在哪。
“一個老太太,安個電燈開關還有暗鈕嗎?”
商闌默默無語,兩人又找了一會兒,顧延章站起來,根本站不直,彎着腰都頂棚,他說:“我把燈泡擰下來吧?”
“你再過電了!別碰,肯定有開關,再好好看看。”商闌把桌子上兩人的衣服翻一翻,但是牆壁後面也沒有開關。
顧延章站在炕上四處找,一眼看見門口棉簾子後面有個黑色的東西。“商闌,你看看簾子後面門框那,右邊,對有根繩。”
商闌扒開簾子一看,還真是。
這電燈開關隐藏太深了,繩子挺粗,還挺長,折起來了,“這繩子這麽長不知道往外拿一拿,太隐蔽了。”
“商闌,我知道了,你把繩子伸過來,綁你枕頭上,晚上起夜的時候伸手一拉,燈就亮了。”
商闌想了一下,說:“還是算了吧,我又不是老太太,起夜我也不能摔了。”
“哎,我突然想上個廁所啊。”顧延章從炕上下來,從他的箱子裏把他的軍大衣拿出來,“你先上床躺着吧,我去上個廁所。”
商闌只好先上炕了。
被鋪了一會兒,被窩裏已經很熱了,不一會兒,顧延章卷着一身寒氣從外面跑回來,哆哆嗦嗦把門關上,“真的是太冷了,我關燈了啊。”
商闌答應了一聲,燈随即就滅了。
這屋裏唯一的窗戶沒有窗簾,但是窗戶裏外鑲了兩層塑料布,屋裏黝黑一片。
“這麽黑啊?我看不見了,你出個聲。”
“這呢。”
商闌眼前也一片漆黑,只能看見個人影舉着手臂朝自己走了過來,“對,往前走。”
于是下一秒,一只手怼他臉上了。
商闌:“……”他上完廁所洗手了嗎?
“終于找回來了,都十二點了吧?最後一個好覺了,明早七點半就得集合,我定了七點的鬧鐘,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