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那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簡直就像個沒有意識的怪物,戴着一副鐵打的面罩,雙手被鐵索緊箍,扣在牆上。
肉眼可見,他的十指已經沒了,剩下光禿禿的猶如被剝光了肉筍,包裹着幾層滲血的紗布。
面罩上都是幹涸的血,和零星的皮屑。面罩裏,他眼球突兀爆紅,崩裂着血絲。門打開的瞬間,他正歪着腦袋啃食那禁锢了他的鐵面。借着微弱的光線,宋初宴看到他牙齒都斷了,此下橫七豎八地倒着。有些甚是已經将他的牙床戳破,他卻毫無所覺,依舊在無意識地啃着,啃到血沿着破裂的唇角往下淌,慘不忍睹……
宋初宴幹嘔了一陣,忽地想起什麽,拿帕子擋着口鼻直身而起。
傅淵已經進去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目光呆滞的人肉傀儡,似乎透過他,看到了當年啃吃生鼠的容昭儀。
風華絕代般的人,當初也是這般的猶如行屍走肉。他也是眼睜睜看着她的母親,一點點失去自我,然後絕望崩潰,瘋癫無狀……
他問說:“他這樣,多久了?”
回話的是負責此次押解的副将,道:“回陛下,是從生擒他之後開始反常,算來不過半月的時間……”
“半月……”傅淵擰眉。
那副将便道:“是的,突然發瘋。起初末将以為他是裝的,不想他竟開始雙眸赤紅,啃食起自己的手,一口跟着一口,就像……啃蘿蔔一樣。”
他像是不敢去仔細回憶當初的場景,喉結上下翻動了一陣,道:“後來意識到不對勁,末将找了軍醫去看,才知他是中了毒。可是軍醫使勁渾身解數,也查不到究竟是何種成分,根本無從下手。眼見他将自己的手一點點啃成肉棍,末将也是沒法子了,與薛将軍商議,打了這幅面罩戴着,可終究是……”
“啊——”
那副将正說着,裏頭的傅霄突然大叫一聲。
然後,雙目赤紅,眼球幾欲滲血,朝着門口撲了過來……
“你竟然敢來,你居然敢來……”
“還我,你還我,還我——”
他大聲嚷嚷着,眼球本就突兀,此下更像是要随時從眼眶裏掉出來那般,惡狠狠地瞪着傅淵……
宋初宴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不輕,臉色白了白,大呼一聲:“護駕!”
從近旁怔愣的獄卒手中拔出刀來,旋身擋在傅淵面前。王奔忙也趕了過來,禁軍一個個緊随其後蓄勢待發。
幾個原本就不敢近前的次下更是被着動靜吓得丢了魂兒,紛紛逃離了。貼牆幹嘔的常興卻是飛速拔刀而起,身旁胖頭獄卒攔了一下,卻沒攔住,他已經沖過來了。
“來呀,殺我,殺我!”
傅霄瘋癫大叫,血口噴張,扯動的鐵索呼啦作響。
他一邊掙動,一邊揮舞着那雙肉棍似的手,大喊:“騙子!你這個騙子——”
“騙子——”
一時間,充斥在囚室間的血腥味更濃了。
一頭熱的常興直接被沖得閉了眼睛,可手裏的刀确實緊緊握着的。宋初宴眼見那緊扣在牆上的鐵索越來越短,傅霄卻越來越近,忙拽了一把常興,并将傅淵擋在後頭。
傅淵直勾勾地看着傅霄,卻動也不動。
“騙子——”傅霄撲上來,宋初宴情急提刀,傅淵卻忽然從旁拍了他一把。
宋初宴不理解,“你……”
傅淵已經将目光重新移過去了 。
而傅霄,也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停了下來。鐵索長度不夠,他根本就沒碰到傅淵分毫,就已經被迫僵停在半空了。
傅淵盯着他,漆黑的瞳孔裏暗潮洶湧。傅霄雙目赤紅,愈是受制,便愈是要掙紮,張大了嘴巴像是要将眼前人撕碎……
随着他的動作,血次呼啦的牙床暴露出來,宋初宴又是一陣反胃。但他最後還是将刀放下了。
他似乎是忘了,傅淵是從北境戰場上走下來,他的武力不在自己之下。
傅淵盯着他看了好久,臉色白得厲害,但那雙眼睛卻是愈加的深谙。
良久,他問:“誰騙你?”
失智的傅霄似乎感覺到了迎面而來的壓力,眼皮顫動了一下,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副将道:“陛下,罪人從被俘開始,就一直喊着這些話,都是瘋話,想是……問不出什麽來。”
王奔也是勸他,說此處陰潮,傅霄随時要要發瘋傷人,請他退出,刑獄司會審的。
可傅淵卻是十分執拗,一把拂開面前的阻礙,盯着傅霄的眼睛,像是要将他穿透一樣,問:“是誰?”
傅霄赤紅的眼睛裏,逐漸開始有了恐懼,眼珠也不受控制地轉動了幾下。
傅淵繼續逼問:“誰!”
往前走了一步。
傅霄看着他,片刻,“啊!”
抱着腦袋退了回去。
傅淵此時的眼睛已經開始有血絲了,他試圖上前一步。
宋初宴似乎意識到什麽,也察覺了他的不對勁,喚了一聲:“陛下……”
“誰!”傅淵恍若未聞,持續逼問。
傅霄抱着頭蜷縮起來。可是當他的兩只肉棍觸碰到頭上的面罩,他微怔須臾,擡頭看了看。然後便大叫着,開始捶打起頭部。
“放了我,放了我!”
他一邊捶打,一邊口齒不清地喊着:“為什麽你就不放過我?”
“騙子——”
緊接着,就開始喊痛,喊癢,然後衆目睽睽之下,拿腦袋往牆上撞。
撞的面罩變形,頭破血流,撞完了,便嘶吼着,繼續啃食自己的手……
注定是什麽也問不出來了。
回宮的路上,傅淵一句話也沒說。宋初宴睜眼閉眼,都是囚室裏發瘋的傅霄。他心裏有太多的疑問了,可轉頭對上明明看上去十分平靜,卻又舉手投足隐隐透着股陰森氣的傅淵,卻是什麽也問不出口。
就這麽回了上陽宮。傅淵吩咐一聲傳程彬速至,便頭也不回地進去了,宋初宴在外站了許久,一直到看到程彬提着藥箱進殿,才慢慢吞吞地回了偏殿。
染霜不太放心,過來問宋初宴的情況。畢竟是進了刑獄司的,那種晦氣的地方誰去誰倒黴。
說:“世子最好是先沐浴,将衣裳都換了,我再去拿些香來,好好去去味道。”
宋初宴一直在想傅淵究竟對那藥了解多少?他為什麽會突然逼問傅霄誰的問題,明明傅霄已經瘋癫,他又怎知他口中所言是真是假,究竟可不可信呢?
但往外看了一眼,遠遠的,正殿的門還閉合着,也不知道程彬進去之後,究竟會與他說些什麽。
他狀态不太好,馬車裏他的臉色就很白,是有別與尋常的白,連嘴巴都無甚血色,只那眼睛黑得吓人。也不知程彬會不會給他開副藥安安神。
“世子,世子?”
染霜又喚了他幾聲。
宋初宴神思不屬,倉促回神,卻是一臉的茫然。
染霜便道:“奴婢說,奴婢現在去燒水,世子先沐浴?”
“這護膝世子今日忘記戴了,等會兒換件衣裳,奴婢還是給世子戴上,雖說今日天氣好了,雪也化得差不多了,可懷安的冬日長,未到開春夜裏還是冷。”
她一直絮絮叨叨地說着,宋初宴恍恍惚惚,“哦”了一聲。
說:“你先去吧。”
染霜不太放心,“可要奴婢去找太醫來?”
宋初宴搖了搖頭,叫她出去的時候,若是見着卞安,叫他來一下。
染霜憂心忡忡看了他一陣,最終還是飛快地跑出去了。
可她沒見着卞安,步少頃來了。
“聽他的小徒孫說,安公公去了城外營地,說是遵聖上旨意,一大早的跟随薛侯爺和薛都尉犒勞平南大軍了,大約晚間才能回來。”
說着,染霜将熱水備好,把要換洗的衣物給他拿進來,點了香。
宋初宴沉吟片刻……
“罷了。”叫她出去了 。
染霜走後沒多長時間,步少頃便到了。
瑞安侯薛述,與羽林衛都尉薛晉一道出了城。自從宋初宴住進上陽宮,以防被傅淵察覺什麽,宋初宴便不再主動傳喚他。他無事也不會冒險。今日是借着羽林衛都尉不在,與随駕親衛交接的間隙尋機會過來的。
他說:“事關重大,我必須親自來一趟,世子恕罪。”
宋初宴便知道大抵是恒娘那邊又消息了。
心道恒娘的速度果然是快,只一天的時間便查到線索了。
“無妨,”宋初宴也才沾了水,此下卻是無心久待下去了,單披了一件薄裳從浴室走出,連鞋也沒穿。
道:“揀要緊的說。”
步少頃利落颔首,眼睛不敢直視,微微低垂着。
道:“前幾日,世子叫恒娘打聽的藥,恒娘在黑市上走了一趟,還真打探出不少消息。”
他說:“那種致人瘋魔的藥,早年來自西域,前朝時期為歹人利用,在黑市上流通了一段時間,後禍害了不少臣民,得當朝皇帝重視,被列為禁藥。後經過百年時間,在懷安城全面封停了。恒娘說,藥販子們也是很久沒聽過此藥了,最近的也都是在野史上看到過。據說此藥取的是毒絨草,經過提純處理,無色無味,極易溶解,是以常被拿來摻與飯食茶水之間。中毒者,輕者頭腦發暈,記憶減退,重者神志不清,癫狂無狀……”
宋初宴眉心微擰,“症狀我倒是知道,就是這藥……被封禁百年,又怎麽會再次出現在懷安呢?那被封禁的藥,一旦查實禁後再制再售,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藥販子們誰還敢去觸碰?莫不是,這藥當年有人私自留存了?”
宋初宴仔細地想了想,“恒娘可有查到,當年出面封禁此藥的人,是誰?”
“這便是屬下要說的,世子……”
步少頃面色突然凝重起來,說:“恒娘查出,當年是有羽林衛協同大理寺,全面摸排出動封禁的。主動上交者不追其過,後來繳獲的就地斬殺。而所有繳獲的禁藥,會統一滾上石灰,作沉海處理。當年是連同禁藥、藥方,都一起當着全城的面,交與大理寺了,如果真有留存,那必然是在大理寺出了纰漏……”
“大理寺……”宋初宴攏衣沉思片刻,緩緩擡目望着步少頃。
鴉羽似的的長睫,水汽未散盡。臉頰潤白若渡釉光,襯得他那雙淺淡的瞳孔,都帶着股別樣的神采。
可依然是這樣的臉,步少頃卻從那裏,讀到了幾分震悚,與難以置信……
他道:“當年的大理寺卿,出自徐家……”
“可是,徐氏在傅淵手裏滿門抄斬。當年的容昭儀被毒害,或是與之有關,現在的傅霄……他今日的狀态,僅半月瘋癫至此,必然是用量不小。”
宋初宴突然有個大膽的哀猜測,“莫非,是那藥方被人拿去了?或者,徐氏尚有後人在?”
不應該啊……
宋初宴突然想起了什麽,倏然起身,“你且回去,莫叫人發現了,我現在必須回府一趟。”
不曉得為啥,一直發不上去,哎!
明天我一定要早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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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77777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