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人人都道,在冷宮那種地方,入眼望去四角的天,周遭一片荒蕪頹靡,毫無鮮活之氣。唯一的活物,除了竄行的老鼠,怕是再無旁的東西了。而能被發配到此地的,除了絕望失意的,就是罪行昭著的游魂,他們連人都不是了。所以,在那般環境熏染下,不瘋也會被憋瘋。
何況,還有一群同樣失意又性格扭曲宮人。
他們不管男女,在旁的地方受了氣,總要想方設法發洩在她們身上。
用火燒她們的頭發,看她們哭嚎掙紮;在冰天雪地裏,将一桶桶冰水倒在她們身上,看她們瑟瑟發抖。他們握着唯一的食物,讓她們匍匐在地上。他們往膳食裏撒尿,逼她們像伺候別人一樣伺候自己……
如此種種,太多了。
她們沒有反抗嗎?自然是有。
可那裏是冷宮,一群被遺棄的人而已,誰會在乎她們的死活?
在外,他那些個宮人是伺候人的,在內,他們就如同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視一群權淫下不得不妥協的蝼蟻。
總歸,那些人毫無反抗之力。
在那樣的環境裏,瘋的人十之九,還有一個必自殘自殺。
所以,容昭儀突然瘋魔,似乎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可事實究竟如何?
沒有人比卞安最清楚了……
他是冷宮外負責灑掃的,因為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孝敬,人又幹巴,做的都是別人挑剩下的。說是灑掃,不過是借着灑掃的名義,替那些宮人“毀屍滅跡”罷了。反正自己這一輩子都這樣了,殘缺的東西,如蛆蟲一般活着,哪兒有資格去可憐別人?
所以,他就一直這麽渾渾噩噩着。
直到有一天,他如往常一般進如冷宮收拾,在後院靠近院牆的位置,看到了一個人……
她衣衫老舊,袖口洗到發白,卻幹淨又講究。手裏抱着個孩子,正拿着一截斷木在土裏刨着。
卞安覺得奇怪,她是在刨什麽?
便走過去了看了。
才發現,竟是在種菜。
因為沒有農具,便用這截木頭一點一點松土。
卞安冷笑:“這種地方,種不出來的,就像進了這冷宮,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一樣……”
可她卻淡淡地笑着,姣好的容顏宛若天邊的彎月……
說:“能不能,要種了才知道。出不出得去,試了才知道。人這一輩子,總要有個信念,也不要總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
彼時的卞安并不理解她的做法,也不理解她的話。
覺得她就是癡人說夢,信念這種東西,摸不到夠不着的,能當飯吃嗎?
撂下一句:“等您種出來再說吧!”
便走了。
卻不想,待他再去的時候,竟還真見到了幾株綠芽。
而後,一點一點,成了形。
卞安漸漸地,也開始對她刮目相看了。
當然,在她的影響下,他也開始慢慢審視自己,躺在榻上無法入眠的時候,也在想:他有什麽信念?
那些個宮人依然時不時地要來冷宮發洩一番,有時也會對着卞安拳打腳踢。
可慢慢的,卞安覺得他可以反抗了。在容昭儀的指導下,他也懂得什麽叫借力打力。
冷宮着實清淨了幾天。
那些日子,他進去時間越來越多。容昭儀閑暇之餘,翻騰着自己的菜,也會拿出一本自己私藏的書。
—— 這是她進冷宮那日,帶的唯一的東西了。
她說,這是信念的來源。
卞安跟着認了字,懂了理。那時的他,不止一次覺得,自己即便困在這裏,也是值得了。
他也相信,如容昭儀這般清醒的人,即便是在冷宮,也會過得很好。
他還是太樂觀了。
變故就發生在那年的聖壽節之後,容昭儀突然瘋了。
她好好坐着,會突然将懷裏的孩子扔在地上,大喊着要他死。她抓着自己的頭發,雙目赤紅,喊着:“為什麽還不放過我,為什麽?!”
可是安靜下來的時候,卻又與往常無異。
起初卞安以為,是聖壽節滿宮同慶,刺激了她,叫她心有不甘。
過一陣子就好了。
可随着那孩子越來越大,她瘋得越來越厲害。
她開始撕扯自己的衣服,将頭發啃在嘴裏。有時候對着門框,一把跟着一把地抓,抓得指甲都沒了。或者,就是拿自己的頭往牆上撞。
她不再抱孩子了,也在癫狂之中,将自己的書撕得粉碎。
她甚至,打翻了宮人送來的吃食,念念叨叨說髒。
轉頭,又抓了老鼠來吃。
“她是那樣一個講究的人,便是在最難的時候,也知道為了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怎麽就突然瘋了?奴一直想不通。那可是老鼠,一身的髒毛,就這樣被她拿在手裏咬,咬得血肉模糊。可上前去奪,她又不肯,或者就是啃自己的手臂。奴也沒有辦法了。
“當時聖上五歲,已經記事了,奴也怕他看到自己的母親變成那樣,只能盡可能地将他抱走。可是,孩子一旦不在她身邊,她就更瘋,滿殿跑着要找人,奴只好将孩子抱過去給她,周而複始。後來,宮人送來的飯菜,她也不讓聖上碰了,全給倒掉。孩子餓,她便瘋瘋癫癫地帶着他去抓老鼠來,逼着他吃。他不吃她便發瘋,嘶吼……奴當時以為她真的瘋到徹底了,無可救藥了。也沖她發火,可是……”
“時日久了,奴也發現了:自從她不再吃宮人送來的飯菜之後,她也瘋,卻瘋得少了……”
所以,這一切的跡象都在說明:她瘋,卻絕對不是被淩虐的,是人為。
而當年,用在容昭儀身上的,如今又如法炮制,用在了傅霄身上……
卞安說這麽多,是一心以為。現在只有宋初宴可以幫傅淵。
他說:“陛下如今最信任的人就是世子了,旁人誰也不行。”
宋初宴覺得他對信任這個詞鐵定有誤解。可是又想想,傅淵着實可憐,最後還是轉道進了殿內。
此時,朔風将軍彙報完有關南疆的事情,已經走了。
遠遠地,就看到傅淵手持一油燈,在裏頭的博古架前站着,背對着他。身着一件單衣,身型尚算挺拔,卻在燈影下顯得如紙片一樣,仿佛一股風來他就沒了。
宋初宴見他一直聚精會神盯着那黑匣子,在後頭站了一會兒……
“陛下在看什麽?”他出聲詢問。
傅淵瘦削的肩膀微微地顫了一下,微微側眸,“回來了?”
“嗯,”宋初宴走了過去,離得近了,看清是之前那個匣子,便問:“陛下這麽入神,匣子裝得什麽?”
傅淵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斟酌需不需要告訴他一樣。
良久,才說:“一道聖旨。”
“聖旨?”宋初宴眉心微蹙,以眼神丈量了一下距離。
這個博古架正對傅淵的書案,他日日都臨窗而坐,放的位置又這麽剛剛好,豈不是要日日看着了?什麽聖旨能叫他像供佛像一樣這麽供着?
“對陛下來說,很重要的嗎?”宋初宴問。
傅淵笑了笑,将手裏的油燈吹滅了,說:“很重要。”
宋初宴覺得再問下去,有沒話找話的嫌疑,“哦”了一聲,轉過頭來。
傅淵卻将燈盞放下,擡手将匣子打開了。
長指修挺,骨節明朗,極致的白和極致的黑輝映,美得刺眼。
宋初宴在背後輕輕地啧了一聲,想要是他的手傷沒有那些疤痕和粗繭的話,大約是比畫上的還要好看。
不過,這樣也挺不錯的。世間萬物,都不完美。
傅淵取出了那道聖旨了,然後拿在宋初宴面前。
不,其實是兩道。
宋初宴又确定了一下,确實是兩道。可傅淵為什麽說一道?
“我可以看嗎?”他遲疑接下,又帶着詢問的眼神望向他。
傅淵擡了擡下巴,之後便扣上了匣子,回到案邊了。
宋初宴有些猶豫。
不過最後還是将其攤開了。
然後下一瞬,瞪大了眼睛……
兩封聖旨,是同一天下的。都在聖壽節前一個月。而其中一封,是送往北境的,要傅淵回。
而另外一封,是下至南軍的。
而兩封合并起來,意思就是:召臨北王回城,殺!
“這是……”宋初宴簡直不敢相信,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還是不能理解:“先帝,為什麽要殺你?”
“我也想知道啊……”
傅淵坐在案邊,似乎對這上頭的內容渾然不感興趣,輕輕地挑起唇角。
說:“不如,你去問問先帝?”
宋初宴後頸驟然一涼……
傅淵卻又道:“其實也不用,你問問徐太傅,也行。”
宋初宴擡眸。
傅淵笑道:“不過可惜,他們都死了……”
宋初宴握住手裏的錦帛,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他為什麽要逼宮。聯想今日卞安的話,也有點明白過來,他為何要對徐太傅一家趕盡殺絕了。
他突然就同情起了傅淵,目光微動……
“陛下……”宋初宴往前邁了一步。
然而傅淵卻突然揮手,像是剛清醒那般,将所有的情緒驟然一斂。
“出去。”
宋初宴:……
宋初宴被傅淵趕出來了。在跨出殿門的那一刻,正好與躬身入內的卞安撞上。
宋初宴抽了抽嘴角,覺得卞安就是故意的。然後罵了一句:傅淵這個大垃圾,你根本不配我同情你!
卞安深覺抱歉,看了他一眼,以口型比了個罪過。
便着急忙慌地進去了。
宋初宴氣得回了偏殿,将門拍上。
卞安入內,給傅淵倒了杯冰水遞過去,“陛下……”
傅淵卻沒有接,只怔怔地坐着,瞳孔漆黑,卻無神。
卞安也不敢說什麽,只靜靜地舉着。
很久……
他回過神來,卞安一喜,正了正身子。
卻聽他問:“宋昱呢?”
“還沒回來嗎?”
卞安:???
卞安茫然擡頭,看了看他的臉色,又小心回頭望了一眼冷清的殿門……
最終還是逃不過一陽,好難受……
大家一定要注意防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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