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宋初宴醒來,發現自己竟躺在一張寬大的榻上。
床榻精雕細琢着幾支睡蓮,蓮葉描金,擁簇在細勻團葉紋之間。頭頂花青色的帳幔微微晃動着,包裹了一股暖流,他反倒是出了汗。他便揉了揉太陽穴,撐榻坐起身來,卻一不小心碰到了腿邊的東西,硬邦邦的。
宋初宴掀開看了一眼,是裹着茶褐色軟緞繡包的暖爐。
宋初宴認出來這是染霜的手藝。染霜回來了?
他皺了皺眉,正在想她竟真請了太醫,眼前卻突然閃現出昨夜的一幕。
昨夜,有人要殺他?
誰要殺他?究竟是做夢還是真實發生的?他現在又是在哪裏?
宋初宴頓時思緒異常混亂,晃了晃腦袋,再往頭頂看去……
才發現,這根本就不是鳳儀殿。
可這是哪裏?
宋初宴急切的想要弄個清楚,便撐着榻沿,一把撩開了帳幔……
卻見對面衣架上抻着格外講究的玄色衮服。
宋初宴驚愕瞠目,反應了許久,才終于回過神來……
自己是在上陽宮。
這是,傅淵的……寝宮?!
傅淵!
宋初宴突然就回憶起了那雙冰涼的手,還有那一陣清冽沁人的松香,一時更覺不真實了。
竟是傅淵,救了他?
“段文星敢把手往禁軍裏伸,已然威脅到陛下的安危了,可見宣平侯最近的日子,是過得太平順了……”
就在宋初宴深覺不可思議的時候,隔着一道屏風,聽到了外頭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思緒驟一回籠,他掀開被子便下了榻。衣裳已然找不到了,他只穿着裏衣走了出去。
只見傅淵臨窗坐着,窗邊幾子上案牍堆疊如山。往右,站着一人。
宋初宴隔着屏風仔細辨認了一番,見是羽林衛專屬的赤帶魚鱗甲,盔帽簪紅纓,想是新任羽林衛都尉薛晉沒錯了。
他道:“陛下問話,昭武校尉的解釋是個人恩怨,但有些疑點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比如,那歌姬如今何在,迷藥是他自己的,還是田中期的?如今,刺客受審之後畏罪自殺,歌姬不知下落,那最終的結果便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了。不過……”
薛晉想了想,又道:“這漏洞也太多了。”
“他沒那個膽子。”傅淵道。
薛晉附和:“卑職也覺得是,畢竟宮裏若真出事,他父親宣平侯代掌宮城防衛,也脫不了幹系。”
“可是有句話你說的對。”傅淵又道。
薛晉微微擡眸。聽他道:“宣平侯府,最近是太得意了。”
宋初宴拾話聽了幾句,隐隐約約也猜得道大概了。
想來昨夜,鳳儀殿的刺殺不是夢了。确确實實是有人對他動了殺心。
且據二人所言,應該是與段文星有些關系。
段文星……他那個蠢蛋?
宋初宴合目,又回憶了一遍細節……
薛晉出自薛氏,卻與瑞安侯薛述不是同宗。相比較與容昭儀的血緣關系,還是瑞安侯更親近一些。
但是他與傅淵在北境同生共死,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是生死之交。雖說兄長總在說,如今有些話,他不可以再不分場合、不論身份去答了。因為自己面對的不是生死兄弟,是皇帝。君臣之別,使得他必須注意身份,再不能如之前那般暢所欲言了。
可那些牆頭草,如今覺得自己得勢了,竟然敢跑宮裏撒野,他豈能坐視不理。
想了想,便直接道:“宣平侯是仗着自己有幾分擁護之功,以為自己可以淩駕在陛下之上了嗎?朝會之上鬧出來的事情,陛下沒怪罪他,還準了他的奏。如今正好,借着段文星這事,陛下也叫他收收尾巴,讓他知道知道,他究竟值多少分量!”
傅淵輕輕地笑了一下,轉而去撚了些魚食出來。
薛晉見此,也摸不清他的意思,小心詢道:“卑職……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傅淵道:“很好。”
薛晉松了口氣,傻乎乎笑了下:“那卑職就放心了!”
他又問傅淵:“不過……陛下,王奔他?”
傅淵轉頭,薛晉收笑思酌了一番,是想替他說話來着……
傅淵突然往缸裏投了顆魚食,“他的事以後再說。”
随着撲通撲通的聲響,紅鹦鹉探頭躍出,咬住食物鑽入水草間。
他說:“下去吧。”
薛晉一滞,覺得話說不出去憋得實在難受。
但又不敢多留,遲疑了片刻,扶手應一聲喏。
外頭,王奔還在雪間站着。他是禁衛軍統領,經昨夜一事,他跪了兩個時辰,如今随駕站在上陽宮外。
這是帝王的心思。薛晉揣摩不透,但到底是兄弟,走出去的時候,好心寬慰了他一番。
王奔卻是個不領情的。見連薛晉那個草包都開始比自己得臉了,更覺憋悶。
聖上眼裏都是那個妖精,兄弟只會看他笑話。如今那個姓段的始作俑者被罰了俸祿、禁閉府邸,便将此事揭過去了,自己卻因為鳳儀殿一事受了冷落,遠不如挨一頓痛快。
現在羽林衛最得聖心,他倒是得意,居然過來安慰自己了。
他是需要安慰的人嗎?
遂,王奔冷哼一聲,直接将臉轉到一邊去了。
薛晉還想說什麽來着,卻熱臉貼了冷屁股,嘟哝一句“不識好歹”,轉頭走了。
殿內,魚兒躲回去了。
傅淵百無聊賴,将手裏的魚食又丢入了瓷盅。
案上是有關宣平侯和瑞安侯的彈劾,他們朝會之上逼死丁文殊,算是将懷安大半的儒生都得罪了。段茂典倒是聰明,知道退一步,打着擁護他的名義,為丁文殊請個爵位,以安撫住丁府那一家老小。可到他操的什麽心思,明眼人怕是都知道。可蘇墨白不願出頭,他那個好舅父,只會趨利避害。
“既然醒了,就出來吧!”
傅淵拿起一道奏疏來,忽然道。
嗓音清冷,隐含幾分不耐。宋初宴知道他是在說自己,便也沒再扭捏,直接繞過屏風。
步下兩層木階,于傅淵面前站定,誠懇地行了一禮。
“罪臣,謝陛下救命之恩。”
傅淵執卷帛的手頓了一下,狹目微轉,漆黑的眸子如有暗潮一湧而過。
嗤聲道:“如此難得,這次,竟記得了?”
“這次……”宋初宴垂首間眉頭擰了一下,想他這話什麽意思?
随即察覺到自上而下的那道目光過于淩厲,周遭的寒氣也是逼得他渾身不适。也不敢往深處想了。畢竟在此之前傅淵的惱怒是真的,想殺他的心也是真的。到底是救過他命的人,人有氣總要洩出去的好,何況是帝王。
便識趣地把身子低了幾分,說:“陛下大恩,罪臣不敢忘,這便再次謝過。”
“謝?”傅淵睨向他的目光愈發的冷了,“傅成煦救你,你以死報之,如今我也救了你一命……你卻只拿這一句話感謝我?”
這話聽着……宋初宴覺得,怎麽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轉念又想,這是傅淵,他奇怪也正常。他陰陽怪氣,不過還是記恨大朝會上的事情與自己有關罷了。
偏偏,自己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太子。他身為帝王,竟然在自己的掌控下,有人對他不忠,自然不快。
宋初宴飛速轉動大腦,在他這般如同裹了冰刀似的的俯視下,忙不疊順着他道:“當然,如果陛下需要,罪臣也會不惜生死,以效犬馬之勞的。”
“比如呢?”傅淵盯着他。
宋初宴想了想,朝案上窺了一眼,“比如……”
傅淵道:“放了你爹嗎?”
宋初宴:……
宋初宴一梗,不說話了。
傅淵看了一陣。見他低着頭,一時安靜如雞,仿佛很小心的樣子,
但那長睫忽閃之下,僞裝的盡量乖順的眼睛,卻不像是安分的。想必此刻心裏,一邊罵自己,一邊想轍子糊弄過去吧。
他不是素來如此嗎?擅長僞裝,腦筋又轉得快。
傅淵道:“你不知你的沉默,就是在告訴我,你默認了?”
宋初宴淺淺地斟酌了一下,覺得傅淵這樣想也可以。
旋即扶手,執了好大的禮,說:“陛下英明!”
這便是在說:你說對了。
傅淵不由一聲冷笑。
宋初宴便又道:“其實也不是默認,陛下……”
傅淵沒理會他,也不知在想什麽,總之臉色并不好。
宋初宴觑了他一下,還是大着膽子道:“方才陛下發現我醒了,卻還是讓我聽這麽久,現在叫薛将軍離開,喊我出來,不就是想聽我說幾句不一樣的話來嗎?”
“哦?”傅淵似乎很吃驚的語氣,也大發慈悲般賞了他一個眼神。
宋初宴繼續道:“或者,陛下您覺得,朝堂上那般恭維的話聽起來更受用一些,罪臣也是會的。”
說着,竟還無害地擡起眼來。
他是偏褐色的瞳孔,瞳孔顏色較淺。因為眼睛形狀趨近完美,外頭有金縷透映過來,泛着金黃,他的眼睛便如星星一般,十分的亮。恰好那光照在水面上,紅鹦鹉自在游動,水波粼粼,又有點點光暈反射在他的臉上,白釉似的臉頰上還帶着幾分病态的蒼白,卻在水光躍動裏難掩精致清俊的底色。光縷點亮了他鼻翼間那顆小小的痣,還真有一種鏡花水月似的的美。
傅淵便将手裏的奏疏攤開來,将目光斂回去了。
不鹹不淡道:“怎麽,如今,不裝了?”
宋初宴卻是笑笑,十分坦然:“陛下将我摸透了,卻肯放我一條生路,如今我要繼續裝下去,豈不是在演獨角戲,多沒意思。況且,陛下饒了罪臣,又救了罪臣一命,罪臣總該還幾分恩情。”
傅淵鼻音一擡:“哼,你分得倒清楚。你就那麽确信,我想聽你的話。”
“或許不是很願意,”宋初宴誠實道:“可是如今,沒人能在陛下面上說心裏話了。想必陛下身邊如薛将軍那樣直爽的人,不多了吧?”
傅淵淡淡地掠過一行行行筆小字,十分不屑:“旁人不能,你就能嗎?”
傅淵說:“相比較你的違心逢迎,我還是更願意相信……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道理。”
“能不能吐出來,陛下總要聽了才知道,不是嗎?”
宋初宴緩慢擡頭望向看似十分認真的傅淵,直接紮了第一針下去,道:“畢竟……陛下的朝堂,真亂了。”
傅淵一頓,握着那奏疏的右手不自覺地縮了一下。
等他将視線緩慢地移動過來,再次回到宋初宴臉上,那漆黑的眸子裏便都是不辨喜怒的深谙與濃重了。
他看着宋初宴,臉上是不見波瀾的平靜。
過于平靜,倒顯得陰鹜。
片刻,嘴角慢慢挑起。深不達底的笑意,裹挾着幾分森然的寒。
道:“你如此聰明,又怎知,我不想這天下跟着一起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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