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宋初宴就知道,南疆一亂,傅淵定會懷疑他。
只是沒想到,他速度會快到不給他喘息的時間。午後才拟定去平叛的人選,晚上就來找他算賬了。
“他不是不見我嗎?”悠閑搖晃的動作驟然一停,宋初宴不太樂意地把腿放下去道。
卞安這人,很是謹慎,又很圓滑,低了低身子:“現在見了,世子。”
他說:“奴說過的,聖上騰開空,會傳召你的。”
這種口氣……
宋初宴品了一下,怎麽着都有一種他是這後宮的一員,日日“缦立遠視,而望幸焉”的感覺。
宋初宴笑笑:去他娘的缦立遠視!
然後理了理衣衫,站起身。
“需要我沐浴麽?”他問。
“呃……”卞安本是揚了下手,示意他跟自己走的,突然這麽一問,給他整不會了。
他表情僵了一下,實在鬧不明白聖上傳召他只管去就是,沐浴幹嘛?但目光無意掃過他的腹部,又突然意識到了:都能将自己懷上挂嘴邊的人,說出這等話也不足為奇。
便勉強維持着面上的鎮定,道:“這倒不用,世子這邊請。”
宋初宴撇了下嘴,跟着他走了。
不過也只幾步,就又停了下來。卞安回頭……
宋初宴擰眉思考片刻,又問:“那……我要脫衣服嗎?“
卞安:……
卞安:???
“脫衣服幹什麽?”
宋初宴似乎很糾結的樣子,也難得的不好意思起來。
同卞安形容道:“就是,洗幹淨,裹起來,塞進去……那種的。”
卞安:……
卞安就不知道,他如今多大的心,究竟知不知死活?
都什麽時候了,非要用嘴巴給自己挖個墳。
宋初宴卻很無所謂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這麽嚴肅嘛,開個玩笑。”
卞安:……誰想跟你開玩笑?
宋初宴又滿臉真誠道:“這些日子,多謝公公照拂了。”
卞安:……一時間不知該感動,還是該無語,心情十分複雜。
而反觀宋初宴,他卻仿佛早就知道這一去意味着什麽一樣,不大一會兒就叫染霜給他梳好頭發,又換了件幹淨的衣裳穿着。
卞安看到那衣裳上頭繡的是銀絲細葉青竹,袖邊描青撚了銀線,上印暗色流雲。
顏色、紋飾,似乎是素來是他喜歡的。卞安更加不解了。眼看着他将自己的耳骨夾也重新規整了一番,下擺處換上不知哪來的青綠色流蘇與之相襯。
心想: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然而,不等卞安開口問,宋初宴已收拾好,撩起衣袍便往外走去。
那身形,那動作……別提多幹脆壯烈了。
卞安驚詫之餘,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忙不疊跟過去。
很快就到了上陽宮。
步辇一停下,卞安便引他進了宮門。繞過重重回廊,過一九曲木橋,直至皇帝寝宮。
上了幾層石階,卞安躬身道一句:“世子請。”
宋初宴颔首:“有勞了。”
卞安遲疑了一瞬,張了張口,還想提醒一句什麽的,宋初宴卻已經義無反顧地推開了殿門。
卞安便只嘆了口氣,叫殿外林立的守衛都退下了。
殿中,只傅淵一人。
還是先帝在時的陳設,紫檀木描金長案,黑漆雕镂花鳥屏,腳下一條金絲線繡軟毯直達臺上。
燈火爍動,帳幔低垂,全都未變。甚至連那盤未盡的棋局,都還是維持着原樣。
只是坐在案後的人變了。
宋初宴走進去,看到傅淵單着一薄衫,眉目微低,提筆在紙上描着什麽。
想是剛沐浴過,他身上還帶着些許的濕氣。燈影虛搖之下,他領口微微敞開,有晶瑩的水珠将他的流暢的下颌線描摹出來,一直延伸到衣領裏。
因為他很是專注,即便有寒風滲進來也不覺得冷,亦未擡眼看一下臺下。
一直到宋初宴走上前,行禮,他才緩慢地停了手中的筆。
問說:“可養好了?”
宋初宴驟然愣了一下,他還當傅淵看到自己會大發雷霆,卻沒想到竟是這般的平靜,一時竟叫他無法招架了。
不過待細細品了一下這個“養”字指的是什麽,又有些窘迫。
便道:“還好。”
“還好?”傅淵擡眸,深谙的目光自高處壓下,一點點逼近宋初宴。
宋初宴臉上多少有點撐不住那些遲來的羞恥,畢竟與自己背後說相比,面對面的胡言亂語到底不一樣。
便厚着臉皮附身下去拜了一拜,“謝陛下挂念。”
傅淵提筆看了他好一會兒,忽而唇角勾了一下。
宋初宴愕然,心說:他笑什麽?
下一瞬,傅淵便斂起目光來,繼續執筆去蘸了些墨。
一遍輕蘸一邊道:“我竟是不知,你還有這等本事。”
宋初宴茫然:“什麽?”
傅淵刮了下筆肚,不緊不慢道:“我連碰都沒碰你,你居然懷得上?”
宋初宴:……
宋初宴頗感羞恥地低下頭。
傅淵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像是懷疑:“你還能懷?”
宋初宴:……
宋初宴羞恥的都快死了,第一次迫切地想要傅淵痛快一點。
然而傅淵卻沒有下一步了,似是在等他認真回答。
宋初宴只好把臉往下埋了一點,幹巴巴笑了一下:“呵呵,這不正說明,陛下您厲害嘛!”
傅淵居高望向他的目光,變得更加一言難盡了。
他看了宋初宴好一會兒:“你在諷刺我?”
宋初宴脊背上冒了些汗,忍着呼之欲出的笑道:“不敢,我錯了。”
傅淵便不理會他了,執筆繼續去描那案上的紙。
殿中霎時恢複了最初的靜寂。
如讓人窒息一般的。
宋初宴在殿下跪着,寒冽之氣撲面而來,他才緩緩意識到,這殿中竟未燒地龍。
除了窗臺邊白釉魚缸邊上放着個不大的暖爐外,再無其他。
傅淵都不覺得冷的嗎?
宋初宴被這股涼氣沖的渾身發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感覺自己要撐不住了,身子開始搖搖欲墜……
傅淵突然停筆了。
對着那紙張端詳了許久,想是不太滿意地皺起眉頭,複又再次蘸墨、提筆。
沒有看他,慢慢吞吞地道:“知道我叫你來,為的什麽嗎?”
極其尋常的口吻,像極了老友間的寒暄。
但宋初宴卻心有惴惴的,尚揣摩不透他問這什麽意思,梗着脖子道:“罪臣不知,還請……陛下明示。”
“裝,繼續裝。”傅淵微微擡眼,漆黑的眼睛喜怒不辨,盯着臺下的宋初宴。
自少時就是唇紅齒白的模樣,而今長開了,通體的氣質都比豆丁大小時驚豔了。只是那張臉,卻并不比少時多讨人喜歡。
傅淵盯了他許久,盯到宋初宴遍體生寒。
他卻還是硬着頭皮:“臣不敢。”
“你不敢?”傅淵的目光愈發冷了。
宋初宴将臉埋得深了些,未答。
傅淵忽然道:“宋昱,醉南風是你的吧?”
宋初宴倏然一滞,慢慢擡頭,正正撞進他深谙的目光裏。
一瞬間 ,冷意自被後而起,慢慢蔓延開來。
宋初宴強自鎮定道:“陛下高看臣了。”
“是嗎?”傅淵唇角不由地挑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半晌,才道:“你早知道刑獄司的疏漏,也知道那種地方,進去了要麽得赦,要麽死。而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出來,只有那一條路。所以,你想到了去利用段文星。不過……”
傅淵頓了頓,“你大約也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思策劃了這麽一場,半途會被我扣進宮裏吧?”
“陛下可真會說笑,”宋初宴微微垂目,一時竟也開始平靜下來了,道:“刑獄司能有什麽疏漏,臣可是一點都不知道的。又哪兒有這麽大的本事自己出來。”
“你沒有?”傅淵嗤笑,連帶着他執筆的動作都停頓了。
突然道:“那你倒是說說,南疆如何說反就反了呢?”
“這不應該問陛下嗎?”
宋初宴皺眉道:“陛下登基,好好的南疆說反便反了,還真是奇怪。”
傅淵眉梢動了動,提筆看了他一陣,忽然笑起來,“到底是先帝身邊的,心智着實要比旁人好上不少。”
“臣豈敢,”宋初宴越發坦然道:“臣不過一個只知玩樂的廢物,不懂權謀。被先帝寵愛,那是先帝擡舉。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不過是能活一天賺一天罷了。”
“活一天賺一天……”傅淵喃喃,覺得挺可笑的。便又輕嗤了一聲将目光放回案上,提筆蘸了些磨來。
一遍蘸着,一邊悠悠道:“宋昱,你若真有這個心思,太子可怎麽辦……”
太子?宋初宴的瞳孔不由地一縮,慢慢擡頭看着臺上的傅淵……
他依然是不緊不慢的,在硯臺邊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刮蹭着筆肚,仔細謹慎,又認真偏執。
仿佛多一滴少一滴都不行。一直到他覺得可以了,他便重新去描那畫。
動作輕緩,卻又像掌控了一切那般,行雲流水。一時間,竟有些蠱惑,叫人好奇他究竟在畫什麽?
直到傳來輕微的沙沙聲,宋初宴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問:“陛下此言何意?”
傅淵垂目描畫,手法愈加娴熟,雲淡風輕道:“雲頂觀,太子未死,你卻先降了。你為太子伴讀,暗中為他謀籌算計,為他排除異己,你肯抛下他不管?”
宋初宴眸光暗了下去,反問說:“臣也是血肉之軀,也貪生怕死,為了多活一天,如何不能先降?”
“是嗎?”傅淵描下一筆,也不看他。
問:“不是太子有所托付?”
“托付臣?”宋初宴自嘲道:“臣不闖禍就已經是萬幸了,還能做什麽?”
“比如,”
傅淵頓了一下,然後擡起眼皮繼續道:“要你留着命救下傅景璇呢?”
他提醒道:“他那個五歲的兒子。”
宋初宴眉間一擰,心便提了起來。宮變當夜的情景瘋狂再現,他憶起了被沖散的太子遺孤,下意識握住了袖角。
問:“景璇果真在陛下手裏?”
傅淵看着他輕輕地笑了。
似乎宋初宴突然的出格反應取悅了他,叫他心情突然就好起來了。
他直接停筆靠案,愉悅道:“看來,我猜對了。”
宋初宴忽然就有種中計的錯覺,卻終究是無可轉圜了。
便淺思須臾,順着他的話:“一個無知幼童,陛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何苦為難一個孩子?”
傅淵擡眼:“你怎知,我沒有更想要的?
宋初宴皺眉,一時不太明白,問:“陛下……什麽意思?”
“您想利用景璇,引誰入甕?”
傅淵但笑不語。
宋初宴更加捉摸不透他究竟是要做什麽了。
他看着他唇畔浮起的弧度,像是一頭豺狼,突然找到了好玩的獵物。宋初宴頓感惡寒,不由地攥緊手。
卻聽他叩響了幾案,道:“上來。”
宋初宴愣了一下。
宋初宴原還想着,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下那般膽大妄為的事情,傅淵便是有再好的耐性,也該怒了。
卻不想這一路下來,他臉上卻不見憤怒的意思。所以宋初宴膽子就大了起來。想自己裝傻充愣蒙混一下就算了,總歸傅淵這裏是沒有什麽證據的,沒有證據證明南疆的叛亂與自己有關,他要對自己做什麽,自己總還有狡辯的機會。
再說了,傅淵大晚上的召見他,也不一定是為了殺他。
就算是要今日殺他,也沒什麽怕的,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差不多了。
卻不想傅淵從頭到尾的反應都出乎了意料,此下竟叫他直接上去?
他這……幾個意思?
宋初宴皺了皺眉,突然想起了什麽,預感不妙地僵了下身子。
下意識地警惕道,“陛下幹、幹嘛?”
“我讓你,上來!”傅淵擡高了聲音。
宋初宴不能違逆,原地踟躇了片刻,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走上去了。
到傅淵身邊幾步外站定,“陛下且吩咐。”
傅淵再次提醒了一句:“靠近一點。”
宋初宴:???
宋初宴心裏抵觸,即便自己做好了準備的,與真正要面對,還是差了太多。
可想到現下的情況,自己受制于人,又沒得選擇。還是乖乖地往前挪了一點,跪坐端正。
心想:這個距離總可以了吧?
傅淵忽然得寸進尺,“再近一點。”
再近一點?宋初宴目測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想說:這還能再近嗎?
傅淵十分沒耐性地拉了他一把……
力氣很大,比起幾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拉得宋初宴猝不及防“唔”了一聲,一個踉跄差點兒栽到他身上。
他連忙伸手撐在了書案的邊角。
這一撐不要緊,正正與書案上攤開的畫紙來了個臉對臉。
衣衫半褪的一人,仰面咬唇跪在椅上,說不上是歡愉還是痛苦地倚在另一人懷裏。
另一個,單膝支在椅面上,長發如瀑,緊緊地抱着他,做着綠江都不讓做的動作。
關鍵是……都是男人。容貌、輪廓頗有些眼熟。
宋初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張墨跡未幹的線描畫,一聲“我操”脫口而出……
“你你你,畫的什麽髒東西?”